《试魄•无心剑》广书尧日

8、彩云落凡（下）

　　逸尘回到房中，徐镜与文统领都已睡下，他却一丝睡意也无，于是又从房里出来，爬到了屋顶上。睡不着就爬屋顶，看着夜幕发呆，这是逸尘从小的习惯。

　　此时夜已很深，雪地里反出的微光，给天空蒙上了一层薄纱。云层已经很稀了，偶尔可以望见闪烁的星光，风有些大，云层缓缓地随着风移动，星光忽隐忽现，像是微弱的火苗。月亮很细，细得仿若女子的柳眉。

　　逸尘不自觉地瑟缩着双肩，嘴里呵着气，却还是坐着不想离开。望着深不见底的夜空，他的思绪飘回了从前。

　　那是个晴朗的夏夜，他热得睡不着，就在屋顶看星星打发时间。就在那时，一个
　　软软的声音从屋檐底下传来：“逸尘？”接着，一只白嫩的小手搭在了瓦楞之上。

　　“无心？你怎么也爬上来了？摔下去怎么办？”他看得很慌，伸过手就把她拉了上来。
　　这时的无心才八岁，个子很小，真难以想象她居然能从下面爬上来。逸尘拉着她坐稳，问她：“你怎么也还不睡？”

　　无心睁着乌黑的大眼，偏着头道：“一直做梦，不要睡了。你呢？”

　　“我？热死了，上来乘凉。”逸尘觉得她一脸的安静和她的年龄不相称。

　　“哦，我倒不觉得热啊。这上面好玩么？”无心四下里巡视着，试图从这方圆几寸的地方发现什么“好玩”的东西。

　　逸尘见了不由地好笑：“这上面什么也没有。”

　　“那你为什么总是来？不热的时候也乘凉？”无心觉得甚是不解，依她的想法，这里必定有很好玩的物事，因此逸尘才会半夜不睡觉爬到这里来。

　　“其实也没什么东西，就是抬着头看天罢了。”十二岁的逸尘，琥珀色的眼睛分外明亮，分外清澈，里面落进了星星的倒影。

　　无心听后便抬起头，把目光转到夜空之中。忽然，她变得更加安静了，连原本微微翘着的嘴角，也抿成一条直线，只有那双如墨般的眸子，直直地瞧着天空出神。

　　逸尘看着她略显清瘦的侧脸，心底涌起一种莫名的情绪，不禁伸手在她的头顶揉了几下。

　　就这样，他们静静地坐着。知了偶尔会在树丛里发出细微的声响，带着温度的微风不时掠过他们的周围，拨乱几缕发丝。天空是极蓝的，蓝得发黑，像缎子，星光是很满的，满到溢出，飞溅在深蓝色的缎子上，像织女的眼泪。

　　寒意渐渐渗过逸尘的身体，令他不自禁地打了个喷嚏，也把他从回忆中拉回。他扯了扯嘴角，自己就是享受着这种寒冷，才会一直这么坐着。比起春天和夏天，他更享受秋天和冬天的这份清冷，他自己也说不清原因。

　　蓦地，一张苍白而秀丽的脸浮现在了逸尘的脑海里，是那个女子么？她虽是昏迷着，却能让人联想到春日的河水，夏日的艳阳。逸尘苦笑着摇头，耳边又响起了无心的声音：“她很好看，对么？”尔后，仿佛又看见了她那被雾遮挡了的笑容……

　　“呵呵……”逸尘忽然轻声地笑了，越笑越开心，他似是明白了什么。于是想到无心背着他，躺在床上对他下了逐客令，他便笑地更开怀了，连夜空里那冰冷的星子仿佛也沾上了他的笑意，忽闪忽闪。

　　晨曦微露，这时的逸尘已然回到了房中，他还要跟着师傅赶路，因此不想真的将自己冻坏，等他自己笑完之后，他便回房了。

　　徐镜和文统领早早地就起身了，正在房内商量一路的安排。

　　逸尘来到无心她们的房外，轻轻叩了叩门，问道：“无心，起来了没有？”

　　房内传来细碎的脚步声，门开了，露出一张清丽沉静的脸。

　　“无心。”逸尘低声唤她，并未走进门内。

　　“何事？”无心的眼睛有些肿，看来也没有睡好，她的语气仍是很淡。

　　“那位姑娘醒了没有？”逸尘随口问道。

　　无心垂首，语气微微转凉：“醒了，只是还需在床上静养。”

　　“哦，师傅他们正在商量这一路的行程，你随我一同过去吧。”

　　无心点头。

　　逸尘又说：“这样吧，你将行李收拾收拾，一并带上。走之前，我和你去向那位姑娘道个别。”

　　“道别？”无心不由地抬头问道，“不等她好些么？”

　　逸尘微微一笑：“这是自然，原是萍水相逢，她应该没有大碍了，我们还需赶路，耽搁不得。”

　　“你……”无心转回头看了看房内，“你真要将她一人留在此地？”

　　“逸尘！”这时，徐镜从另一间房赶来。

　　“师傅。”

　　“你们准备妥当没有？”徐镜问道。

　　“要出发了？”无心看着徐镜，觉得甚是不解，“那莫姑娘怎么办？”

　　“莫姑娘？”徐镜一时未能反应过来。

　　“就是房内的那位。”无心答道，“她说她叫莫闽闽，是苏州人。”

　　徐镜这才明白过来，随即道：“先进房再说。站在门边说话总是不便。”

　　于是三人走进房内。

　　只见莫闽闽已然起身，正在叠棉被。

　　“莫姑娘？”无心惊讶道，“你怎么起来了？”

　　莫闽闽回身粲然一笑，道：“我不碍事了，和你们一起上路，好么？”

　　“这怎么行？你的身体尚未复原。”逸尘上前一步，摇着头道。

　　“逸尘说得不错。莫姑娘，你有伤在身，不宜跟着我们一路颠簸。”徐镜同意逸尘的说法。

　　莫闽闽闻言，脸色黯然道：“几位莫非嫌弃闽闽学艺不精，是个累赘？”

　　“莫姑娘何出此言？我们不是这个意思。”逸尘解释道，“我们的确有要事在身，来去匆忙得很，若是和我们一起，只怕你的身体吃不消。”

　　“我方才听无心姑娘说你们接下来是要去苏州，我正是苏州人氏，同去好给你们带路啊。你们救我一命，我别的也帮不了什么，这点事，总是能为几位效劳的吧？”莫闽闽看着逸尘柔声道，一双美目艳光流转。

　　“师傅。”无心看向徐镜，“带莫姑娘一同上路吧，算是成全她的一片心意。”

　　“这……”徐镜实感为难，他们此行关系重大，若是途中走漏消息，后果不堪设想。

　　逸尘也觉得十分意外，神色略微严肃地问：“无心，你真这么想？”

　　“你们商量完了没有？”文统领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外，背靠着门板，双手抱胸，冷声道，“我的时间不是用来等你们的。”

　　“这位莫姑娘想和我们一同上路，只是……”徐镜待要解释，却被文统领的一句话硬生生打断：“她想来，便叫她来好了，不必瞻前顾后的。”

　　“走吧。”文统领扔下这句话，转身便走。

　　于是，原本四人的队伍，变成了五人的，只是莫闽闽没有坐骑，因和逸尘共乘一骑。因为唯有逸尘的棕马最为适合二人乘坐。

　　莫闽闽始终是带伤赶路，所以他们最后还是不得不放慢脚步。

　　一路上，四处可见冰雪，天空倒是十分晴朗。一些积雪正在太阳的瞪视下悄悄隐去身形，也将空气中仅存无几的热度一并带走。

　　“逸尘大哥，你们这一路赶去苏州是要办什么事？”莫闽闽坐在逸尘的身前，微微转头问道。

　　“叫我乔睿便可。”逸尘不习惯莫闽闽对他的称呼，微皱眉头。

　　“为什么？无心和徐师傅不是都叫你逸尘么？”莫闽闽大为困惑，嘴巴不自觉地撅起。

　　“乔睿是我的字，逸尘是我的名。一般的人都是唤我的字，而非我的名。”逸尘一边策马前行，一边答道。

　　“哦，那无心和徐师傅对你来说都不是一般的人咯？”莫闽闽低下了头，食指轻轻绕着垂在肩侧的发辫。

　　逸尘绕开话题道：“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苏州想必是个好地方吧？”

　　“恩，苏州可美了！可热闹了！有很多好玩的地方，也有很多好吃的东西！等到了那里，我要尽一下地主之谊，带你们好好游历一番！”说起苏州，莫闽闽的双眸蓦地变亮，脸上也闪出动人的光彩，她转过头去想再介绍得详细些，额头却在不经意间刷过逸尘的唇，霎时，他们两个都僵了一下。莫闽闽满面飞霞，迅速回身，然后把头埋得很低。逸尘则是顿了一下，然后转身去看身侧的无心。

　　无心似乎并未注意到他这里的动静，正专心地赶着她的路。逸尘心里稍宽，这才回神继续前行。

　　等逸尘回转身去，无心却悄悄地将目光转向他这里，良久，她发出了一阵微不可闻的叹息，又管自己赶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