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复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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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陌被押送至弱水河畔，天兵往离陌的口中塞入一颗避水珠后，便将他推入河中。
离陌渐渐沉入河底。
这条作为监狱的河中没有任何生灵存在过的痕迹，所有的生物落入河中都会不由自主地沉底，而后在河流的冲刷下死去，腐烂，化为白骨，在时间的流逝中变成粉末，最终无影无踪。
避水珠并没有将所有的河水隔绝在外，水泡中的空气粘腻而胶着，让人喘不过气来。
他恨吗？肯定是恨的。他无比呵护的人类将他视为妖孽，他悉心照料的周乐狠狠背叛了他，他所念所爱之人一个个死在他的眼前，而他自己，又如此软弱无能。
他是神，他自出生起听到的最多教导便是神要爱世人，他不该恨，不能恨。可是，他已经无法再劝说自己不去恨，怒火仿佛要将他的五脏六腑烧去。
他的心变得混沌一片，偶尔冒出的往昔温情也会立刻被恨意掩盖。
困于弱水河的日子里，他无时无刻不在恨，恨着世间的一切，恨着自己，他银白的眸子一日日灰败下去。
在这条河中，时间都似乎无法正常地流淌。
离陌只觉得过了很久很久，久得他几乎忘却了自己是谁。而后突然有一天，水面被拨开，阳光照亮整个湖底，刺痛他的眼眸。
他正要抬手去遮挡，光芒却被一个身影遮住。
“上神。”那人的声音分外柔和。
背着光，离陌看不清来人的脸，只觉得那个身影格外熟悉。
“阿肆……”他喃喃着那个久违的名字，终于沉沉睡去。
周身不再是粘腻的空气，离陌睡了个好觉。再醒来时，已身处陌生的院落中。
“上神，您醒了！”推门走进一个人，他端着一碗汤药，清亮的眸子中满是欣喜。
“你是谁。”
“小神是弱水河支流的河伯，名为元策。”他将手中的汤药放在离陌的床头。
河伯……离陌若有所思地盯着面前地人。那样死寂的河，竟然还有支流河伯。
“上神。”元策似乎被盯得不好意思，出声喊他。
“叫我离陌就行。”
“这怎么可以呢！”元策局促地摆了摆手，“小神不敢……”
离陌淡淡瞥了元策一眼：“我不属于神朝。”
“不是的……”元策有些不知所措地抿了抿嘴，小声嘟囔了些什么。
离陌没有再理会元策。
沉默再次在屋中蔓延开来，兴许是实在受不了这种沉默，元策轻咳一声开口道：“上神……已经被关了两百年了，现在的人界变了很多，等您养好了身体，我带您出去转转吧？”
离陌皱了一下眉，狐耳上的绒毛轻轻抖动了一下。
“两百年？”
元策点了点头。
竟然已经这么久了。离陌抬眼看向元策。
他会是天逸要的那个人吗？还是说，今天我会被救出，也在天逸的算计之内？不过当务之急可不是替神朝那帮混账跑腿。离陌往窗外看去，远处的群山隐约覆盖着白雪，他下意识伸手拨弄了一下腕间的铜铃。阿肆他……如今身在何处呢？
“你可否知道狐鸣山？”离陌问道。
“小神不知。”
“这里是哪，离安东有多远？”
“如今安东已归属于大辽，如今宋辽两国虽已停战，但边疆地区依旧不好走，大辽一直虎视眈眈。”元策沉吟片刻，答道，“不过上神若是想去，所需手续小神可助上神。”
“不，无需如此。”离陌端起一旁晾了许久的汤药，闻了闻后一饮而尽，“我开个方子，你按药方帮我抓药，不出半年我应能康复。”离陌让元策拿了纸笔来，洋洋洒洒写了十几味药，将药方递给元策，示意他现在就去。
元策接过，草草瞄了几眼便出了门。
离陌盯着元策的背影，只觉得像极了阿肆。
如此相像，会是巧合吗？他又为何救我？这一切都太过蹊跷。离陌并不了解神朝事务，却也直觉般地认为那样的河不可能会有支流，支流里也不可能有河伯。而且这元策虽看着年纪不大，言语间也满是小神仙的拘谨，可他一些下意识的动作中却透露出一些难以掩去的矜贵。
太奇怪了，这个人像是有预谋一般，以一种让他极易放松警惕的形态生硬地挤了进来。太刻意了，他就算心生疑虑，也会因为他和酒肆过于相似的身形偶尔放松警惕，就如刚才，他下意识让元策去抓药却完全不怕他做什么小动作。元策……会是天逸要他杀的那个神吗？
离陌摇了摇头，他刚从混沌中解脱出来，脑子并不清醒。
先离开这里才对。
他下床推开院门，门前是一片长势极好的草地，再往前走去，隐约出现一条小路，小路的尽头零星散布着几个小摊，摊贩们的叫卖声中参杂着客人们砍价的声音。
恍惚间，像是回到了最无忧无虑的岁月。
离陌闭了闭眼，再睁眼时，阳光从眼前晃过，亮得他几乎要流下泪来。
不是梦啊，不是梦就好……
这一刻他心中汹涌的恨意都平息了下来。他隐去狐耳狐尾，走入人群中，停在一个小摊前，商贩热情地介绍着商品，引得离陌露出柔和的笑意。
不远处是一个说书人，他用高昂的声音讲着精彩绝伦的故事，底下的听众连连叫好。他说着战争的残酷，说着将士的英勇，说着战后的重建，说着如今的繁荣。
离陌向更为热闹的城镇中央走去，一路的繁华与喧嚣将他拉出仇恨的泥淖。
他的恨从来不该施加在这些人类身上，从前的伤害只是过于弱小的生物在受到未知威胁时被迫的自卫。人类与神明，就如蝼蚁与人类，蝼蚁在害怕时的啃咬并不能对人类造成多大的伤害，也许人们会一时愤怒将其拍死，却不会有人去追究整个族群的过错。伤害也好，背叛也罢，神明在接受人类供奉之时就该做好被背弃的觉悟。万事万物间的因果，即使是神明也无法避免。
他忽然就看见一张熟悉的脸，他不由自主地唤住那张脸的主人。
“周乐。”
他转头看向离陌，眼里都是茫然，而后绽放一个笑容：“客人认错人了，我叫周悦。”
离陌看着周悦小厮模样的打扮，才想起已经过了两百年，周乐应已转了几世了。他笑了笑，摇摇头道：“确实认错人了，你长得太像我的一位故人了。”
“是吗？”周悦笑容更盛。
所有的仇怨，都化在奈何桥头。
风吹起离陌一头银丝，周悦挥了挥手以示道别，转身投入繁忙的酒馆中去。
他曾有一瞬是怪周乐的，可若不是他撤去庇护，让契丹南下屠尽周家村，他也不会一时怜悯救下周乐又被背叛。一切都是因果罢了，周乐当时定也是怪罪于他的。
离陌垂下眼帘，转身离开。
他漫无目的地走着，直到太阳西沉，闭门鼓浑厚的声音从城镇中央传来，已敲了一百多下，街上没了行人，一下子冷清起来。
突然，一个银白的身影出现在前方的巷子里，离陌躲避不及，和来人撞了个满怀。
“哎呦！”那姑娘被撞得轻呼一声，“不好意思！”
“没事吧？”离陌上前扶起那姑娘，却见她古怪的高帽上写着四个大字“一见生财”。
白无常？离陌刚要放开手，却被那无常一嗓子喊得吓了一跳。
“见见见见见过上神！”无常紧张地行了一礼，弯着腰不敢看他。
“不必拘谨，我不是神朝的神仙。”
无常悄悄抬眼打量他，看离陌真的没什么神仙架子，便轻轻松了一口气，嘟囔道：“吓死我了……”
离陌好笑地看了她一眼，被月光衬得柔和。无常看他笑得温和，便大着胆子问道：“小神榭榕，敢问上神名讳？”
“我叫离陌。你是新上任的无常？”
“是！小神刚上任半月！”无常挺直了腰杆回答，声音中还带着些颤抖。
“怕什么？”
“小神……小神只是听前辈们说，神朝的神仙不太看得起我们阴司的神……”
“嗯，这我倒是不知。”离陌想了想，“我不是在神朝出生的。”不过，他回想起以前云山嫌弃地府神官的态度，一时了然。
“上神，若无其他事，小神先告退了！”榭榕还是有点怕离陌，他的身上有股让她莫名想要臣服的力量。
“等等。”离陌一把按住榭榕的高帽，“你可知哪对无常负责安东地区的拘魂？”
“安东……上神所说莫不是开州？开州已是辽国境内了，上神前去怕是有些困难。小神便是开州的鬼使……”榭榕回了话才想起来什么，她轻呼一声，想捂住嘴却迎上离陌不善的眼神，只好老实交代，“小神今日是来青州替班的，还望上神帮小神保密呜呜呜……”
“这么远来替班？你莫不是被欺负了。”离陌同情地看了榭榕一眼，“保密可以，帮我个忙吧。”
“上神请讲。”
见榭榕点头，离陌抬手将白色烟草倒进玉生烟中，烟草无火自燃，离陌深吸一口吐出烟雾，那白烟渐渐凝成酒肆的脸。
“你帮我找这个人。”
榭榕蹙眉看了半晌，嘟囔了一句：“好眼熟。”
“眼熟？”
“不不，没什么，兴许小神记错了。”榭榕一摊手，一朵娇嫩的粉色小花出现在她的手心，“小神会尽力去寻，上神若要联络我可以摘一片花瓣。”
离陌接过小花，点了点头：“辛苦你。”
“上神客气了。小神今晚还有工作，告退了。”榭榕行了一礼，消失在原地。
闭门鼓不知何时停了，街上夜巡的士兵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离陌揉了揉眉心，若再在街上游荡可就要被官兵抓起来了。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复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