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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感离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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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用同窗,梁时谨更倾向于叫鄢容先生。
为人处事的从容不迫,学堂上独具一格又一针见血的言论,不输于男子的深谋远虑,无一不是她所憧憬向往的,她须静下心来,好好跟着这人学习。
然最近书院里也发生了一些事,说来也再是正常不过,月有阴晴圆缺,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离别是很常见的了。
南阳王离开后的几天,书院里五个人要走,一个是回老家成婚,剩下的四个看了衙门那儿贴的告示,去参军了。
十三个人还剩下八个,易先生没做挽留,梁时谨来之前他们在这里已有四五年,本来入书院就是为了习得易先生的经纶之才,来实现自己的抱负,各自心里都有要追随的主子。
送别那天,鄢容去了,端着温酒,送书院里最为年长的那位出宛平,其余的学生,皆去了衙门,只有鄢容和梁时谨来送他。
“若往后不甘寂寞想要大展身手,切记不要去汉中,嘉行为人正直,善于领兵打仗,汉中这样的小地方,配不上你。”鄢容告诫着,无不认真。
嘉行这次回去,是被家里人催促着成婚,本来已经催了有半年,可他就是不回去,可家里上了年纪的老人,用生命威胁他回去,他不得不回老家。
他叹了口气:“本来我想要在朝廷谋得一官半职家里人就百般阻挠,是母亲求着才让我有机会入了一平书院。可现在母亲撒手人寰,世道又不太平,家里世代从商,到了我爹那一带没什么子嗣,家业便都要我来接手,日后怕是再难有机会和大伙大谈抱负了。”
就连母亲过世,他都不敢回去老家,忍着失去母亲的悲痛,留在南阳,想要实现自己的报复,奈何世事无常,却也无奈可悲。
他若是真的做了这潼关大将军,却也要背得不孝的骂名,再者亲疏难别,再铁血的男儿,也会有在父母跟前涕泗横流的时候。
鄢容淡漠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惋惜:“鄢容不会忘记与嘉行的同窗年岁的。”
“多谢挂念,嘉行也愿鄢容能有一日达心中所想,今日一别,便是后会无期了,各位,珍重。”嘉行抱拳。
“珍重。”
鄢容和梁时谨皆以同礼,目送骑着马远走后二人才转过身回宛平。
回来的路上,观梁时谨脸色凝重,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便问道:“永欢可是心里有事?”
梁时谨叹气:“以前我以为,只有我才会有这些无奈和悲戚,是我目光短浅了,顿觉羞愧。”
“这么说你从未出过弋阳城,身边也没个友人?”
“我喜欢往哥哥的军营那儿跑,后来我爹不许我去,想送我进宫去学习礼仪,我不去,还打伤了我爹手底下的几个副将,之后我就被禁足于侯府,没我爹的批准,不许我踏出侯府半步。”
“你还打伤了你爹手底下的战将?那可都是些久经沙场居功留名的军官了,你竟有如此能耐?”鄢容有些惊讶,看她练剑,便知道这人是会一些武功的,但没想到武功上的造诣会这么高。
梁时谨停下步子,很是认真的看着鄢容:“不瞒你说,我最想做的,就是驰骋在战场上的将军,所以我不同于同龄学习礼仪与女红的女子,而是成日里舞刀弄剑。你可是会觉得我这样的想法很可笑?明明是个女人。”
闻言,鄢容笑起来:“那你可是听平乐他们说过,我以后是要当女丞相的人,你觉得说这句话的他们可笑吗?”
读书人就爱这般评头论足,看着比自己能耐的,就往高了说,牛皮往死里吹,也不怕说多了大话肚子疼。
“不可笑,鄢容是天下难得的人才,说不定会成为史无前例第一个女丞相。”
对方十分认真的神情让她晃了神,这人鲜少言语,也很少与书院里的其他人说笑,都是喜欢安安静静立在一边听着的,有时听到有趣的话会不自觉扬起嘴角微笑,同自己一起时也是这般,她每每看自己的眼神都满含赞许和钦佩,这让她有些不适应。
“你才见过多少人啊,不要把话说的这么死,以后会后悔的。”鄢容有些感叹,“现下这世道,唯有拳头硬的人才有说的上话的能耐,天子身边此时最缺的,是像永欢这样有勇有谋的儒将。而像我这样的,哪里都有,我算不得最渊博的那个。”
“鄢容何必这样妄自菲薄,我世面确实见得少,但易先生却是见多识广,易先生也说了,鄢容是最好的。”
易先生何时这般说过?鄢容反复在脑中搜寻着易先生说过的有关自己的话,都没有这句话的印象,易先生总不会背着自己这样大放厥词吧?
“你这人,怎么尽爱胡说。”鄢容有些恼,都这样夸自己了,她要怎么回?何谓最好的?怕是为了这虚名,她以后要背上沉重的包袱,一言一行都极其不自在。
“我没有胡说……”梁时谨有些不解,鄢容突然就加快了脚步,有些担心,追上去说道,“你慢些走,小心摔着。”
“永欢担心什么,我不是最好的吗?还会连路都走不好?啊——”鄢容仍未停下脚步,气候一直寒冷,路上仍有些地方被冻住,路很滑,她话音刚落,便觉脚下一滑,落入身后这人的怀抱里,对上这人担忧又有些皱起的眉眼。
“连圣人用膳时都会不小心被饭食噎住,鄢容可不能太粗心。”梁时谨接了个满怀,鄢容倒下时,青丝拂过她的脸颊,丝丝清香盘旋在她的鼻尖,双臂搂着她柔若无骨的腰肢,她竟有些舍不得放开这人。
鄢容立马从她怀里出来站起身,神情还有些许的惊魂未定:“刚才,失礼了。”
“无碍,你没事便好。”
“快些回书院吧。”鄢容转身,这次倒是走的小心些了。
梁时谨跟上去,紧随其后,怕她再有不小心摔着。看着鄢容穿着她做的狐裘,终于还是收了自己的心意。
书院一下子少了五个人,难免变得更冷清,堂上许多位置空着,易先生也不把多余的垫子撤走,仍然留在原地,继续讲学。
日子似乎是这样平平淡淡的过着,外面传来的消息隔一段时间就变一个说法,西北军驻扎在了潼关口不动,镇守在潼关的荆州将士们抵挡着,等候宛平来的援军,豫州中郎将梁晔率三万精兵已然过了弘农,就快要抵达潼关了,潼关县的百姓具都逃来了宛平,南阳王开城门广纳流民,同时新编的军队也即将去往潼关,一平书院的三个学生就在里面,想要借着这次的潼关战一战成名。
宛平县一下子陷入一股战争的沉郁,直到上元节的来临,不知是谁在白日里放的一声爆竹,唤醒了宛平百姓的热络,街上家家户户挂上各式各样的灯笼,上面的花样也五花八门没有重叠。街市终于恢复了,像从前那样,街边的小贩会大声热情的吆喝,乞讨的人能得到一口热食,官家小姐和贵公子打情骂俏,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喜悦,这才是上元节。
鄢容买了两幅面具,一副戴在梁时谨脸上,一副戴在自己脸上,在街上缓步慢行,梁时谨脸上波动很明显,她真的从未见过,寻常百姓家如此和乐融融的画面。
“为什么要戴着面具?”梁时谨手里握了一串冰糖葫芦,歪头问身边的鄢容。
“它代表着上元节,不喜欢吗?我给你买的。”鄢容戴着的是刻着翠柳的木面具,给梁时谨选的是一副纯白色的没有任何雕刻的面具,就如同梁时谨这个人一样,表里如一。
“没有,我很喜欢。”原本想要说谢谢的,但鄢容肯定会觉得见外,便没有说后面两个字,而是指了指那边的医馆问道,“你偶尔会去那里给宛平县的百姓看病吗?”
“嗯,我爹是大夫,跟着他耳濡目染的,我也会了些许皮毛,其实也没世人说的那样夸张。人多的时候孙大夫忙不过来,便会差人叫我过去帮忙,我手上的余钱就是打那里来的。”鄢容说着,看见身边人一下子惊诧的神色,哭笑不得,“你又是听了外面哪些流言,我瞧病可是要收钱的,不然我打哪儿来的钱给你买面具?”
梁时谨这才笑起来:“看来只有我认识了真正的医圣鄢容。”
“哪是什么医圣。”
“就是。”
“嘴里没一句正经的。”鄢容说不过她,这哪是讲道理就能解决的事?
“要去猜灯谜吗?”鄢容问道,两人有意识的往猜灯谜的地方走着,不如说是鄢容带着她走向灯楼。
“猜中了会有奖赏的那个?”
“嗯。”
“奖赏的东西里,有你喜欢的吗?”
“没有。”
“那便不去了。”热闹固然是好,可她却不喜欢在人多的地方跟她呆在一处,若是和鄢容在一处的话,她希望去那种人越少越安静的地方,她喜欢同鄢容说话,喜欢听她的声音,喜欢看她嘴角浅浅的笑,喜欢她谈论时势的头头是道,喜欢她无时不刻的谦荣有度,讨人欢喜。
“不去便不去好了,也没什么好瞧的,我们去放花灯吧,不与其他人在同一个地方放。我们把花灯,放到城外林子的河流那里,指不定会飘到沔水。”鄢容提起了些许的兴趣,看着很期待。
梁时谨又怎会看不出来,自然要遂了她的愿的。
“那我们去买两个花灯好了。”
宛平县的城门是闭着的,梁时谨避开那些守卫,抱着鄢容跳过了城墙,在鄢容的带领下,来到一处河流边,水面波光粼粼,四周静谧而又美好。
“花灯上可以写些东西的。”鄢容说着,看了一眼梁时谨手上的花灯,“永欢写的是什么,介意告诉我吗?”
梁时谨将那些字转过来给鄢容看。
“愿挚友鄢容,能成为大宁第一位女丞相……”鄢容念着,摇了摇头,“永欢言重了,我何时有过这样的抱负?”
“那为何鄢容你要听易先生的讲学,还要与平乐他们辩论?又为何抱着经纶看个不停?”
“我……”鄢容哑口无言,她何尝不和嘉行平乐他们那般,想要在军政上一展宏图。可天下名流众多,她鄢容又是何许人也,世代从医,出自寒门又是一介女流,就算再有本事又能如何?
大宁王朝第一女丞相,她自己都不信,甚至还好笑。
但梁时谨和自己不一样,她是有机会谋取官职的,而自己大概永远都只能是一个兔死狗烹的谋士,危亡时风光,安乐后弃之如敝敞。
这就是当局的情况。
“那鄢容你写了什么?”梁时谨知道她有不能说的苦处,不会不懂事的追问,而是带过这个话题。
“自己看罢。”鄢容将手里的花灯递给她。
愿永欢实现她喜欢的,一世长安。
梁时谨扬唇:“心照不宣。”
回去的时候,看见一平书院大门口停了一辆奢华的马车,梁时谨在心里寻思着,又是那个王公贵族来拜访求学的?
鄢容早已见怪不怪,往年来找易先生的多的很,身份也大都尊贵,她早已习惯了,可刚一进去,里面就有人迎了上来。
“鄢容,我正要出去寻你,你便回来了,我们是不是很有缘?”
说话的是个女人,穿着一身华服,眼角有颗泪痣,衬的那双乌黑的双眼更加深邃,唇上抹了一层口唇,嘴角上扬着,艳丽而威慑,是个美艳又危险的人。
鄢容紧握着拳头,嘴唇咬的冒了血,极其痛恨的喊出她的名字:“萧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