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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 21 章 ...

  •   暮色四合,天边瑰丽云霞被墨蓝悄然吞没,檐下铜铃被清风拂过,发出清脆响动,暖黄灯笼逐次亮起,照亮脚下青石板路。

      书房门被人推开,来人抱拳道,“郎君。”

      谢淮殷执卷手指微顿,缓缓抬眼。

      来人不唤他“将军”、“侯爷”等称谓,依旧唤他“郎君”,乃是谢氏旧部——谢翊。

      “郎君,您吩咐属下的事,属下都已办妥。”

      他杀回洛阳后,吩咐谢翊所做第一件事,便是将当年胡乱埋葬的谢氏族人的骸骨,通通收敛好生安葬。

      谢翊不眠不休奔波数日,才终于将谢氏族人的骸骨收敛妥当,安葬于谢氏祖陵内。

      谢淮殷划过书卷,翻开另一页,“知晓了。”

      谢翊依旧未动。

      谢淮殷抬眼,“还有何事?”

      谢翊道,“寻找遗骸途中,属下审问了一个老侍官,得知胞妹的遗骸当初要被扔往乱葬岗,却遇到一位贵人,贵人给了那老侍官银钱,嘱咐他好生安葬……”

      谢翊缓了缓,继续道,“属下想好好谢谢那位贵人。”

      谢淮殷拧眉,他要谢人,他还能拦着他不成,这些微末小事也要上报于他?

      谢翊瞧了一眼谢淮殷的脸色,终于道,“那贵人是……戚娘子。”

      谢淮殷神色一松。

      -

      章老夫人院中,正厅内,空气凝滞。

      林青蕊直挺挺地跪在厅堂内,周遭的地上,是刚刚被章老夫人盛怒之下拂到地上的茶盏碎片,几片锋利的青瓷对准她裙边,像噬人的野兽。

      但林青蕊心中知晓,真正吃人的不是这些死物。

      章老夫人胸膛仍在剧烈起伏,徐嬷嬷见状道,“青蕊姑娘,您当初也答应了老夫人,愿意帮章府渡过这个难关,只要你生下这个孩子,老夫人也定不会亏待你,可青蕊姑娘为何在行事之后,去吃这些红花呢?”

      林青蕊攥在身前的手指用力到泛白,章老夫人看得紧,她的侍女也是章老夫人的人,哪里能在事后给她煮避子汤,林青蕊只能靠吞红花来避孕。

      她当初是答应姑母,愿意生下一个表哥名义上的孩子,可那沈耀每每行事,总那样粗蛮,她苦求了他几次,才知晓他心中怨气,原他竟是觊觎戚窈,见得不到戚窈,便将怒气撒在她身上。

      每每她承受不住,去哭求姑母,姑母总也不见她,只派了徐嬷嬷来搪塞她,让她再忍耐一二,等事成便能解脱。

      她也终于开始想,等事成,等她怀上孩子,真能解脱吗?

      那时她生下这个身世见不得光的孩子,就,真的能解脱吗?

      她如今屈居章府,仰仗姑母鼻息渡日,即便如此,但去留亦随她,若她生下这个把柄,这一生,便真的处处身不由己。

      她也终于知晓戚窈同她说的不值得,究竟是什么意思。

      她以为她看似选了一条康庄大道,实则在不远处,万丈悬崖静默无声地引诱她下坠。

      不多时,医士终于姗姗来迟,他为林青蕊搭了脉,冲章老夫人摇了摇头,“这位娘子摄入红花过量,恐怕之后再难受孕……”

      思及此,章老夫人抬手抚上眉心,头痛得厉害。

      林青蕊闻言却痴痴地笑出了声,她也终于解脱了。

      “不中用了……不中用了。”

      送走林青蕊后,章老夫人狠狠地拍着桌子,“要我如何,还要我能如何啊!”

      徐嬷嬷转动眼珠,又一计上心头,“主母,咱们如今已是穷途末路,不如便将他接回来吧!”

      闻之,章老夫人大惊失色,“他?”

      “那般不祥之物,接回来不知又要招来怎样的祸患!”

      徐嬷嬷缓缓屈膝,蹲在章老夫人身前,面前的女人她从年少侍奉至今,眼看她从姑娘变作如今模样,在这偌大的章府耗过半生,如今怎能令多年心血付之一炬?

      徐嬷嬷终于道:“可咱们别无他法了主母……”

      章老夫人犹豫道,“让我再想想罢。”

      不等章老夫人多思,一封家书送入章府内。

      乃是章氏二房送来的家书。

      家书言二房主母赵夫人旧疾发作,疼痛难忍,特来京城寻名医。

      原章老太爷在世时,经历过几房争斗导致章氏没落的事,因此他便遣了章氏余下几房去了外地,一心扶持大房。

      见章老太爷心思坚定,章氏余下几房便也逐渐歇了心思。

      后来章老太爷去世,二房三房便又起了心思,但好在章序争气,倒也能扛住章氏,这才没能叫二房三房越了大房去。

      如今章序不醒,二房以回京看病的缘故,难免没有试探之嫌。

      章老夫人去看了章序,自己亲自教养的这位长子,如今躺在病榻上,靠珍贵药物续命。

      章老夫人缓缓沉了口气,终于下定了决心。

      栖云小院内。

      暗香道:“夜里老夫人院中似乎有些动静,我一大早去打听了,似乎是青蕊姑娘犯了什么错,惹怒了章老夫人,被送到别院庄子上了。”

      戚窈漱口的动作一顿。

      林青蕊是章老夫人的远房表亲,林青蕊在章府仰仗章老夫人鼻息,因此从不敢忤逆她惹她不快,骤然不知犯了什么错,竟能惹得章老夫人如此大发雷霆。

      她眨了眨眼,忽然明白过来,缓缓道,“那恭喜她脱离苦海了。”

      暗香不懂,“她之前那样挤兑姑娘,姑娘胸怀倒是宽广。”

      戚窈拍拍她的肩膀,“那是那是,你家姑娘我有容人之量嘛。”

      林青蕊只是挤兑她,倒也没干过什么坏事,她便也不想计较这些了。

      不一会儿,章老夫人院中又派了下人来传话,说今日要一同前往山中香积寺祈福。

      “为夫君祈福?”

      戚窈有些疑惑,章老夫人信佛戚窈是知晓的,但偏偏她章序已经回府这么久,不前不后的日子,为何要突然去祈福?

      戚窈本想推拒,但传话的婆子仿佛预判了戚窈的想法,先一步道,“主母说了,夫人和郎君夫妻一体,夫人一同去祈福才更灵验。”

      如此一顶帽子扣下来,又是为了病中的章序,戚窈无法再开口推拒,只得同意。

      婆子走后,白芷和暗香一通忙活帮戚窈收拾妥当。

      因早膳吃得有些饱,马车开始晃悠之后,戚窈眼皮越来越沉,这一觉便睡到了香积寺,马车一个颠簸顿住,戚窈缓缓睁开眼,白芷见她醒了,忙道,“姑娘,咱们到了。”

      宝殿内,儿臂粗的香烛被悉数点燃,摇曳辉映在佛像的垂眸越发慈悲,巨大宝幡缓缓垂落,其上金线绣着的梵文真言流转微妙光泽,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香火气息,但因香积寺备受世家喜爱,因此香火不似寻常那般呛人,反倒有着沉水香般清冽而悠长的调子,骤然吸入肺腑,令人心神宁静。

      戚窈跟随章老夫人身后,一同敬了香,章老夫人命人将早已准备好的香火钱悉数奉上,禅师瞧见这笔颇为丰厚的香火钱,笑容越发慈悲。

      章老夫人缓缓说出自己的诉求,言我儿章序如今病中,携儿媳戚氏特来求签祈福。

      章老夫人话落,禅师点头,便示意戚窈上前来求签。

      戚窈莲步轻移,敛裙于蒲团上缓缓跪下,素手轻抬,接过禅师递来的那只沉甸甸的签筒,大殿寂寂无声,竹签与竹签相互碰撞的声音更加明显。

      倏尔,“砰”殿外传来响动,完全掩盖签文掉落的声音。

      下一刻,金属甲胄交互摩擦的声响传来,一队玄甲卫如黑潮般涌入。

      禅师大惊,忙起身去迎,只听身后嘈杂,一个声音道,“我等奉命来抓捕刺客。”

      徐嬷嬷大惊,忙护住章老夫人,“我们这都是些女眷,哪里有刺客?”

      话落,另一个不容置喙的嗓音响起,“搜。”

      众人抬眼去瞧,徐嬷嬷道,“云……云麾侯?”

      戚窈背脊一颤,她没有回头,但仿佛有道沉沉的视线压了过来。

      玄甲卫动作很快,不一会儿便将大殿搜了个遍,“报将军,这里有扇窗户上有脚印!”

      谢淮殷疾步过去,只见窗扇处确实留着半只脚印。

      他此次带领的属下名槐辛,他比谢劲更有些头脑,但不多,骤然见到这线索不免跃跃欲试,“将军,我带一队人马朝这个方向追!”

      谢淮殷抬眼,视线不可避免触及戚窈。

      女郎跪于佛前,周遭皆是红金交织,衬得她那一截脖颈更是白得晃眼,脊背薄而清瘦,纤细腰肢压出柔韧弧度,宽大裙裳自上而下,描摹出饱满而优美的弧线。

      槐辛还在问:“将军,咱们追吗?”

      谢淮殷收回视线。

      方才交手下来,这刺客招式缜密,行事谨慎,怎会如此轻易留下这么明显的疏漏?

      槐辛见他犹豫,继续道,“将军,说不定那刺客受了伤方寸大乱,这才露出这破绽叫我们抓住!”

      谢淮殷不答,反而抬步绕殿一周,终于在另一侧开着窗前顿住脚步。

      他微微凝眸,槐辛好奇一同凑过去瞧。

      只见谢淮殷抬手,拈起窗缝处卡住的一缕细小线头,轻轻抽了出来。

      窗扇经年失修,翘起了一小块木头,定是有人翻越此处,才落下这一缕线头,而这颜色正和刺客穿得衣裳颜色大致吻合。

      槐辛冷汗直流,为自己的轻率,若方才按照那个方向追,可就南辕北辙了。

      心虚之余,又暗骂这刺客实在狡猾。

      谢淮殷终于发号施令,“你带一队人,朝这个方向继续追。”

      他受了伤,自然跑不远。

      见事毕,众人以为他也要走,谁知此时此刻,他反倒不缓不济,对禅师道,“继续。”

      禅师只得硬着头皮拾起方才地上被戚窈摇落的签文,“虽今日郎君未至,但吾观夫人面相,与郎君实乃宿世善缘,天造地设之合,今承佛力加持,郎君也定能身心清净,诸恙平息……”

      此乃上上签,听闻这样的吉签,徐嬷嬷和章老夫人等一众章府侍从,皆面容一松,喜上眉梢。

      冲着那样一笔丰厚的香火钱,禅师还想继续美言几句祥话,但他冷不丁瞥见那位玄衣甲胄的云麾侯。

      谈及这位侯爷,言他年少家世败落,不知所踪;

      谁料他却又声名鹊起,位及权臣;大起大落,也不过小半生。

      谈及他如今地位功绩,恐再无不可得之物。

      但此时此刻,他负手立于巨大宝幢阴影之下,一眼不眨盯着跪于佛前为夫祈福的娘子。

      那是一种极沉郁、几乎要烧穿一切平静表象的眼神,晦暗难明如一头濒危困兽。

      僧人忽然噤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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