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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 2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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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内,崔珩手中书页久久未能翻动。
管家瞧着长公子,忽然道,“郎君可是在想戚娘子?”
崔珩手指一顿。
管家又继续道,“奴记得戚娘子幼时,雪团子一样的女娃娃,跟在郎君身后喊‘哥哥’,郎君虽没应她,但步伐也慢了。”
崔珩不言。
管家道,“即便郎君怨夫人当年丢下了您,但戚娘子何其无辜……”
崔珩摆摆手,管家敛目退了下去。
崔珩想,他知道,并不是她抢走母亲的,而他也不会怨母亲当年丢下他;
这是小孩子才会计较的东西,他身为崔氏长公子,怎会在意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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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了许久也没能找到那只耳铛,戚窈不欲再兴师动众,加之这崔府主人对她厌恶至极,恐也不会配合,思量之下,只能作罢。
章府内,下了马车一路回来,章老夫人拉着章婉都在絮叨,无非是今日相看如何。
章婉想说根本没戏,但又碍于母亲威严,不敢明说,只说自己不知晓。
章老夫人骂她是根木头,章婉悄悄睨了嫂嫂一眼,见她神色如常,登时松口气。
她怕嫂嫂一不留神说漏嘴,说出她和阿栉的事情,她是母亲女儿,无论如何,母亲应当也舍不得将她如何,但阿栉可就要完了。
章婉叹息之余,又想到崔氏是何等门第,章氏虽富贵,但如何能同崔氏这样的名流世家相比较?
凭她一个章氏女,如何能入崔氏的眼。
兄长伤病,母亲也有些病急乱投医了。
日子一晃过去半月有余,章婉还在参加各大赏花宴飞鸟宴,戚窈自崔氏相看后便称身体不适不再陪同。
章老夫人自顾不暇,倒也没对她过多发难。
戚窈仿佛又回到初成婚时候,不用早起,日子无忧无虑。
但终究不复以往,戚窈得知的消息是章序的病情还在恶化,恐没有几月时间。
尽管夫妻一场,但情分淡薄,戚窈生不出多少悲恸,更多是唏嘘。
以及她时而有些迷茫,不知自己今后的路究竟怎么走。
“姑娘……”
戚窈思绪被打断,“谢郎君又差人送帖子来,邀姑娘出府。”
戚窈眨眨眼,谢淮殷近日不知抽了什么风,频频给她递帖子,但他也知晓他和她的关系见不到光,因此帖子都是直接送到她院中。
戚窈想,自己如今就躲在章府不出来,谢淮殷同章氏无任何交情,难不成还能硬闯。
思及此,她摆手道,“我不去,就当做没收到这帖子。”
他纵有本事,难不成还能登堂入室?
如此便又过去几日光景,这日,府中颇为吵闹。
戚窈睁开惺忪睡眼道,“可是有什么新鲜事?”
见她终于肯醒,白芷顺势扶她起身,“据说是章二姑娘终于定下了。”
戚窈听闻彻底醒了神,“竟如此快?”
白芷道,“说快倒也不快,前前后后已经相看一月有余。”
戚窈眨眼,“原来日子过得这么快,眨眼便过去一个月了。”
暗香刚进来便听到戚窈感叹,笑道,“姑娘正值桃李年华,怎却开始老气横秋地数日子了。”
戚窈又道,“可知是许了谁家?”
白芷摇摇头,“我问了老夫人院中的下人,口风实在严,怎么也不同咱们说,只说是门顶好的亲事。”
戚窈道,“他们这样高兴,那应当便真是门不错的亲事。”
只是不知道章婉能不能割舍掉和那侍卫的情谊,安心成婚。
白芷亦点头,“章老夫人如此挑剔,若非是真好,应当不会松口定下二姑娘。”
但放眼整个洛阳,究竟还有哪家的儿郎,会令章老夫人如此满意?
暗香道,“姑娘别想了,等那准姑爷登门拜访,便能知晓了。”
第三日,那位神秘的“准姑爷”终于到访。
戚窈梳妆好后没顾上用午膳,一路去了仰止厅。
今日府中贵客到访,她身为章氏夫人,若晚到多少显得怠慢贵客。
但她院子离仰止厅有些远,一路疾行后终于抵达。
章老夫人和章婉已经等候在侧。
章婉眼眶有些红,但妆容之下,不算太过明显,瞧见戚窈前来,露出一个欲哭无泪的神色。
戚窈心道,看来是没走出来。
又观章老夫人,此时一脸凝重神色,令戚窈越发好奇这究竟是何方神圣,叫章老夫人这样严阵以待如临大敌。
半盏茶的功夫,外头传来喧闹动静,下人来通传,“老夫人,人到了。”
章老夫人起身,戚窈也一并起身来到檐下。
角门出,管事引着一道身影绕过影壁,天光和煦,微风拂过廊前海棠花瓣,簌簌作响。
戚窈仿佛回到当初还在戚氏的光景。
那也是这样一个晴朗春日,她也是这样站在廊下,心中忐忑地等谢淮殷来戚氏提亲。
那时母亲还在,她会拉着她的手,说“别紧张”,父亲特意告了假与她一同等着。
如今,如今……
忆及双亲,戚窈眼眶不由泛起水雾,朦胧中,她仿佛真瞧见谢淮殷的身影,真瞧见他拿着带着聘礼来同自己订亲了。
她听到身后白芷倒吸了一口凉气,“姑娘,怎么会是谢郎君……”
戚窈疑惑,白芷怎么也能瞧见谢淮殷?
她眨了眨眼,平复心神,眼中水雾褪去,谢淮殷的脸并未消失,反倒在她的视线中越发清晰。
谢淮殷显然也瞧见了她,他的目光仅仅在她脸上停留一瞬。
戚窈端在腹前的双手有些僵硬,但她依旧要维持章氏夫人的仪态。
从谢淮殷的神色中,她几乎有种错觉,她拒不见他,他竟真能堂而皇之地登堂入室,而她不仅无力阻止,反倒要大开门户来迎接他。
惊骇之下,戚窈觉得自己步履虚浮,入仰止厅时,她被门槛绊了一下,没等她站稳,另一只手牢牢托住了她的胳膊,待她借力稳住步子后,触及便分,戚窈知道是谢淮殷,可这场衣袖之下的暗流,除了她和他,无人知晓。
他怎么敢,怎么敢在众目睽睽下,同她这样攀扯。
坐定后,章老夫人也只是客套同谢淮殷叙话,未敢有任何的刁难,毕竟这位新朝权贵的雷霆手段,早已传遍整个洛阳。
闲话叙了两三轮,茶水也换过两三趟,他们之间聊的话戚窈一句没能听进去,她心中乱糟糟的,只想早点结束这场宴会。
谢淮殷不动声色打量着戚窈,她正微微抬手去拿案几上的糕点,见状她这般形态,谢淮殷心知她定然没有用早膳便赶了过来。
午后阳光被窗柩切割,斑驳洒在戚窈身上,她今日一袭雪青色云锦软烟罗,内里同色罗裙恰到好处地收束在那不堪一握的腰身。
谢淮殷缓缓呷了一口茶,视线于无声中上移;
女郎肌肤莹润,鼻梁秀挺,唇瓣饱满而柔软,如薄暮夏日初熟的樱。
随着她动作,她耳下坠着的玉坠微微晃动,勾着人的视线移向她白皙修长的脖颈。
许是为了衬今日雅致素净的裙袍,她今日带得是青玉坠耳铛。
见戚窈一小口一小口地吃完糕点,谢淮殷忽然开口道,“我带了一样东西,要赠予戚娘子。”
他话落,果然瞧见她惊慌失措的目光。
啧,她终于看他了。
戚窈心中方寸大乱,谢淮殷他是疯了吗?
在未来妻子家中,要给长嫂赠礼。
不等戚窈反应,谢淮殷的盒子已经被侍从捧到她面前。
这是一个雕着花纹的木盒,单看材质和工艺,便能瞧出价值不菲。
戚窈牵起唇角,露出一个僵硬笑容,她并未伸手接住那盒子,“谢郎君,这恐怕不妥当。”
她顿了顿又道,“你应当带礼物给二娘子才是。”
倏尔被点名的章婉惊诧一瞬,慌忙冲戚窈摇头。
戚窈收回视线,只听谢淮殷忽然意味不明笑了一下。
场面静默,落针可闻,因此他的笑声格外分明传入戚窈耳中:“戚娘子说笑了,这是成阳公主托我带给戚娘子的东西。”
“并非是我赠予戚娘子的……礼物。”
他堂而皇之搬出成阳公主,在场的人都同成阳公主不相识,更不清楚她和公主的关系。
话说回来,她同公主能有什么关系,但他的理由是成阳公主,既是公主隆恩,戚窈只得伸出手,接过那木头匣子,“是我误会谢郎君了。”
是夜。
终于送走这尊大佛后,章老夫人揉了揉肩膀:“谢氏出得这位郎君,倒真是一位人物,婉儿与他其实并不相配……”
“也不知为何,他偏偏应下同婉儿的亲事。”
徐嬷嬷道,“许是……谢郎君如今是陛下眼门前儿的红人,战功赫赫,又封了‘云麾侯’,若再同家世太过显赫的女郎结亲,恐怕会招人忌惮。”
章老夫人幽幽道,“倒也不失为一番考量,不论如何,倒还是咱们章家平白占了这个大便宜。”
“只是他那样的性子,我瞧着都有些胆怵,何况是婉儿,恐将来无法驭得住他。”
章老夫人眼中闪过一丝忧虑,但很快被坚定替代,“但为了章氏,这门婚事必须促成。”
“只是我记得,这位云麾侯,似乎同戚氏那丫头曾有过婚约。”
徐嬷嬷道,“正是,主母记得不错,只是后来谢氏落难,云麾侯下落不明,戚氏便毁了婚约,嫁入咱们府中。”
章老夫人道,“你说云麾侯,可还会对戚氏……”
章老夫人并未言明,但徐嬷嬷已经懂了,她笑道,“当年戚氏背信弃义,云麾侯如今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哪里还会念着戚氏?”
徐嬷嬷话锋一转,“即便是念着,只怕也是因为恨……”
那在这章府之中,今后见面的日子少不了,不知那戚氏受不受得住云麾侯的磋磨。
章老夫人深以为然,缓缓道,“说到底,也是戚氏时运不济,谁能料到云麾侯竟还能回来。”
倘若她当时识趣些,怀了那个孩子,她还肯护戚氏一二。
思及此,章老夫人又道,“青蕊那丫头的肚子,动静如何了?”
徐嬷嬷道,“青蕊姑娘还没动静。”
章老夫人缓缓闭上眼,捻动手中佛珠,“让他们动作快些罢。”
以免夜长梦多,再徒生不该有的事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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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栖云院,戚窈将那木头盒子丢在案几上,先忙不迭喝了口茶。
方才那糕点好噎,她又被谢淮殷吓到,都没顾上喝口茶顺顺。
“姑娘不打开瞧瞧里头是什么吗?”
白芷进来,一眼便瞧见那木头盒子。
不仅姑娘,她当时也被吓得不轻,这谢郎君行事实在是……
放荡不羁。
“不看。”
没等戚窈歇下,小院中又传来动静,暗香入内道,“姑娘,章二姑娘来了,姑娘可要见她?”
戚窈想,若今夜她不见章婉,恐怕她这一整夜都睡不着觉了。
果真,章婉一进来,便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嫂嫂……”
戚窈点头示意,暗香退出去,帮她轻轻关上房门。
章婉歉疚地快要哭了,“嫂嫂,同云麾侯的亲事,我真的不知晓,等我知晓的时候,事情早已没了转圜……”
戚窈缓缓道,“婉儿,云麾侯确实是一门不错的亲事。”
“可我已经有了阿栉……”
她顿了顿又道,“而且云麾侯是嫂嫂的男人,我又怎能……”
戚窈被呛了一下,章婉见状忙给她倒茶,戚窈摆摆手,“我同他是定过亲事,可我如今也嫁给你兄长,乃是章家妇,同云麾侯也再无任何瓜葛。”
谢淮殷如今功勋加身,若再娶一位家世显赫的女郎,反倒对他不利,反倒章婉这样文臣的女儿,更加合适些。
非要说,恐怕这门亲事唯一的“污点”,便是曾与他有过婚约的自己。
章婉焦急道,“嫂嫂,你别怕,我一定不会嫁给云麾侯的,当年嫂嫂同云麾侯多般配,整个洛阳无人不晓,我还记得有一年云麾侯骑马带嫂嫂从长桥上经过,那时桃花正盛,一阵风吹过来,花瓣漫天翻飞,我当时都瞧得痴了。”
章婉又道,“若非那样的变故……嫂嫂你也不会委身嫁给我兄长,这些我都知晓的。”
戚窈的思绪随着章婉的话一同飘向那年,打马长街倚红袖,遥远地好似上辈子的事。
章婉又哭诉道,“嫂嫂你都不知晓,因为这门亲事,阿栉同我生了气,再也不许我亲他了。”
戚窈扶额,章婉这表面唯诺实则火热的性子,到底是如何被教出的。
“你同他……那位阿栉侍卫,还需注意些,若被旁人瞧见,传入母亲耳中,恐怕事情无法收场。”
章婉点点头,“我都知晓的嫂嫂,嫂嫂果然还是操心我。”
章婉年岁同戚煦差不多大,一口一个嫂嫂令戚窈很难刻意疏远。
“若真被逼婚临头,那我……我便同阿栉私奔,天高任鸟飞,还能没我们容身之所不成?”
戚窈有些头疼,这金尊玉贵不谙世事的女郎,如何能知晓风餐露宿该有多辛苦。
章婉同戚窈哭诉好久,最终也得不到两全解法,但见戚窈没生她气,便安心回自己小院去哄那侍卫阿栉。
戚窈口中说不看,可临要睡前,还是忍不住想知道里头是什么。
她走下床榻,伸手摸了摸这盒子,掀动锁扣,“咔哒”一声轻响,戚窈慢慢抬起盖子。
盒内放了一条素色丝帕,丝帕之上躺着一枚耳铛。
红色的珠子,金丝云纹的底托。
他把她的耳铛找回来了吗?
戚窈伸手,慢慢捻起那枚耳铛,又赶忙跑到妆台前,将妆奁最底下的另一枚耳铛拿出来,耳铛失而复得,戚窈难免不欣喜。
这毕竟是娘留给她为数不多的东西。
但戚窈把玩之下,很快便发现不同,这两只耳铛,一只新,另一只要旧上一些。
旧的是她原本的,新一些的这只,是谢淮殷给她送来的。
他没能找回她丢得那只。
但他又给她打了一只新的。
戚窈有些惊骇,并非因为谢淮殷不厌其烦地给她打了只新的。
而是谢淮殷怎会记得她这只耳铛长什么样子。
这祥云镂空花纹繁复,细微之处的细节都能记得这样清楚。
若非凑得近,如何能这样详细地端详过?
戚窈又想起自己中药那日的情形。
那样真实的触感,掠夺般的亲吻,她只当是自己昏了头,在药力作用下幻想谢淮殷这样对待自己。
可从前他分明未曾这样过,那时谢淮殷克己复礼,仅有的几次亲吻也都是她主动,浅尝辄止,他从不肯深入,当时戚窈不懂,也是后来才知晓他在忍耐。
两人从未这样过,她又怎会想出如此……如此细节的相处。
除非那日……
她院子里虽说有她从戚氏带来的暗卫,但那些暗卫从前还受过他的调[教,要想拦住他,自然不可能。
谢淮殷他还真是,真是……
戚窈又羞又怒,“啪”一下将那对耳铛盖回妆奁盒深处,心中暗自决定,今后,她还是多多避着他些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