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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 2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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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佛寺回来,平安无事,饶是白芷也有些不习惯。
章老夫人无事不献殷勤,但凡找了姑娘,定然藏着些什么,孰料这次竟这样平静。
戚窈想了想道,“或许是真心为夫君着急吧,毕竟她是夫君的母亲。”
可怜天下父母心,药石无医之下,也没什么可为孩儿做的,只能求神拜佛,以求上苍垂怜,降下奇迹。
初春午后,天气晴朗,阳光明媚,戚窈接到听鲤的帖子,邀她前去湖上泛舟游玩。
帖子上言:
凝波湖旁新开张了一家画舫,据说画舫内里装饰美观,画舫上茶水糕点也清新雅致,一时很受年轻女郎们喜爱。
难得出来游玩,戚窈今日便换了身烟粉缕金薄纱广袖罩衫,内里一袭同色系曳地长裙,中间用一根浅绿腰带坠着,更衬她身段玲珑,清丽动人,不似深闺夫人。
引得长街之上年轻郎君频频侧目。
“阿窈,这里!”
听鲤今日一袭鹅黄瑞锦襦裙,她眼睛圆圆,出嫁后嫌妇人髻老气,依旧做闺阁女儿打扮,更衬活泼可爱。
听鲤同戚窈差不多时候许了人家,两人婚前婚后忙忙碌碌,倒还真有段日子没见面。
听鲤许给工部侍郎家小儿子,两人也是一对“冤家”,自小打到大,成婚后更是三天两头吵架,听鲤孩子心性,贪玩好动,这阵子时局动荡,在家憋这么久着实委屈了她。
“阿窈,我同你说,这画舫可难约得紧,我提前三天叫张右青来才约上今日的呢。”
张右青便是工部侍郎家郎君,听鲤丈夫。
戚窈闻之轻笑,揶揄打趣她,“不是说同张右青吵架了?他还如何愿意来为你跑这一趟?”
听鲤闻之撇嘴,“那是他输给我的,他打叶子牌输给我,帮我跑这一趟还是便宜他了!”
戚窈笑,张右青素来行事稳重,但遇上听鲤,也生生被逼出几分稚童心性,恐怕是喜欢她却又不自知。
这样真好。
戚窈觉得,即便自己如今没那么幸福,但看好友这样幸福,也足矣。
只是不知柔柔如何,她孤身一人在宫中,自己如今是臣妇,无法入宫去瞧她。
但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章老夫人院内。
午后阳光透过半卷竹帘,斜斜地切入屋内,照动空气中缓慢浮动的微尘,屋内静得可怕。
章老夫人端坐于主位,保养得当但依旧难掩枯瘦的手指无意识拨弄佛珠。
一阵仓促而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徐嬷嬷推开门,眼眶含泪,“主母,郎君……郎君他……”
“殁了。”
章老夫人手指一颤,整串佛珠坠落于地,发出清脆而沉闷一声响。
没等章老夫人开口,另一个脚步声传来,章老夫人缓缓睁眼,那仆从跪地,低声道,“老夫人,人已经接入府中了。”
章老夫人摆摆手,眸中痛意难忍,“果真是灾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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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时分,画舫点上花灯,仿佛一座水上仙阁,浮动于粼粼波光之上。
听鲤的说辞并未夸张,甫一上画舫,一阵清甜香气便扑面而来,画舫上并未燃熏香,这香气乃是年轻女郎衣袖间熏染的香气,在湿润水雾中交织成一张馥郁的网。
人影幢幢,衣香鬓影,画舫上是另一个浮生若梦。
两人落座吃茶,听鲤忽而神秘兮兮问戚窈,“阿窈,你知道孩子如何生吗?”
戚窈险些被呛了一口。
她缓缓眨眼,有些忧愁地问:“阿鲤为何突然问这个?”
听鲤道,“我同张右青成婚后,婆母说想早日抱孙子,我虽讨厌张右青,但婆母对我是真心好,我便答应婆母,一定叫她早日抱上孙子,可我同张右青说此事,他却说我们这样是生不了孩子的……”
听鲤想了想张右青嘴脸,登时觉得又有些生气,“我就问他,那如何能生一个孩子给婆母,他却凶巴巴地不肯告诉我。”
听鲤没了母亲,出嫁时恐是疏忽,竟没教导她夫妻敦伦之事。
但戚窈当时出嫁,也是府中年长些的嬷嬷教导她的,嫁给章序后两人又从未有过,因此戚窈对这种事,倒也一知半解。
“我……”
她正为难之际,只听听鲤道:“原来阿窈也不知晓。”
她说罢,自怀中“唰”地掏出一本册子,“无妨,我特意弄来这册子学习一二。”
“据说十分经典……”
等她学成,张右青还能在她眼门前儿这样得意?
只见听鲤敬畏而庄重地翻开第一页。
戚窈眉心一跳,如何能在这四方开阔的画舫之上看这种册子。
她忙伸出手“啪”地一下按住册子,听鲤一怔,抬起那双黑白分明的圆眼将戚窈望着。
“阿窈,你别急,我先看完再给你看。”
戚窈,“……”
她不是,她才没有想看。
戚窈将册子自她手中抽出,“听鲤,此处不适合瞧这个,你若一定要看,不如回房中再看……”
听鲤摇头,“不行,张右青素日只会笑话我,若叫他知道我比他懂得少,更是会讥讽我三天三夜无休止,我还是在这看。”
戚窈忙眼疾手快将册子收入袖中,听鲤起身来抢,听鲤静若脱兔动起来更别说,嬉闹之下,抬肘间不慎撞上一旁路过的年轻女郎,那女郎被听鲤撞得一个趔趄,手中茶杯落地,迸溅出刺耳声响。
“呀!”听鲤踉跄一步,慌忙去瞧,“对不住,我……”
她瞧清了来人,竟是王氏女王洳月。
王洳月素来同她和戚窈不睦,谁曾想今夜她也来这画舫之上游玩。
王洳月瞧见听鲤,眸色由愠怒变为嫌恶,“怎么是你们?”
听鲤被王洳月这眼神炸了毛,“如何?这画舫难不成是你们王氏开的?”
王洳月冷笑,“实在不巧,不是我王氏开的也差不离。”
这画舫原竟是王洳月表兄经营的,王洳月身为王氏嫡女,身份尊贵,自然也算这条画舫半个东家。
得知真相的听鲤也怒道,“若知此处同你王氏有半分牵扯,白请我都不来。”
王洳月指着戚窈和听鲤道,“来人,将她们二人给我丢出去!”
她话落,便来了三四个壮丁,戚窈和听鲤这次出门没带护卫,一时吃了这哑巴亏,被逼至船边。
戚窈开口,她说话调子轻轻柔柔,却柔而不娇:“王娘子,今日原是我们冒犯,打碎的杯盏和弄脏的衣裳,我们一定赔给你。”
王洳月在乎的自然不是这些杯盏和衣裳,颍川王氏富贵,不过一件衣裳罢了。
她讨厌的是戚窈。
论家世,戚窈的出身哪里比得上她颍川王氏,王洳月自诩美貌,可却还是被戚窈压了一头,这也便罢了,左右她家世比不上她,可她偏偏用那张狐媚的脸,竟勾得谢氏同她定了亲。
她一个小门小户的出身,如何能攀上谢氏?
她当年喜欢谢淮殷,求了母亲好久,才令母亲愿意帮她去探谢氏口风,哪想谢氏只一句“郎君的婚事全凭他自己做主”,便搪塞了回来。
谁知不久后,便传出谢氏和戚窈定亲的消息,她怎能不生气?
后来谢氏落难,戚氏便忙不迭地同谢氏撇清干系;
思及此,王洳月讥讽道,“果真同你母亲一样,是位薄情寡性的女郎。”
王洳月身为颍川王氏,对世家密辛自然听闻颇多。
她话落,却见戚窈乌黑眼珠盯着她,不骄不躁道,“你再说一句?”
“再说一句又如何?你勾引谢氏,同你母亲一样……”
“啪——”地一声,王洳月伸手捂住脸颊,双目难以置信地睁大,“你,你敢打我?”
戚窈素日瞧上去性子娇柔,未曾想还有这样狠辣的一面。
王洳月怒及,也顾不上吩咐仆从,张牙舞爪朝戚窈扑了过来。
戚窈眼疾手快躲开,不想王洳月踩到方才的茶渍,一个不稳掉下了船,惊慌之下她一把扯住离她最近的戚窈。
戚窈一个不稳,竟被她生生扯了下去。
失重感骤然传来,戚窈被水浪拍得头昏眼花。
“来人,快来人,女郎落水了!”
王氏家丁乱作一团,“噗通”、“噗通”下饺子似的都跳下了水。
不一会儿便将王洳月救了上来。
听鲤眼见王洳月被救了上来,却不见戚窈,急得团团转,“你快让他们去把阿窈一同救上来啊!”
王洳月上船后吐了好几口水,更恼恨戚窈令自己如此狼狈,哪里肯命人救她,不仅不叫自己府中侍从去救,也不许船上宾客去救,谁去救便是同王氏为敌。
听鲤定下心神,知晓王洳月心思狠毒,不同她多言,忙不迭下船回府搬救兵去了。
初春天气虽暖,但太阳落后还有些凉意,这湖水也变得冰寒刺骨。
戚窈幼时会凫水,落水后慌乱一瞬,很快定下心神,这船离岸边本没多久,她可以自己游回去。
但她落水时撞了胳膊,加上湖水实在太凉,她游着游着便有些吃力。
不远处停着一艘船,戚窈咬牙游了过去,这船比不得方才画舫那条船大,甲板上缀着一根绳子,应当是检修工匠留下的,戚窈扯了扯那绳子,咬牙爬了上去。
只没等她站稳,一条锋利长刃自身后架上了她脖颈,“何人!”
戚窈僵着身子,一动也不敢动,那人自身后绕过来,惊愕道,“戚娘子……”
这人是谢淮殷旧部,名谢栩,戚窈有些印象,但她记得自己似乎同他只有过几面之缘,未曾有过多交际,他瞧见自己如何这样激动?
只见他收了剑,“多有冒犯戚娘子,我家郎君就在里面……”
他不等戚窈开口,便十分热情地挽上小竹帘,戚窈抬眸,和一道幽沉视线正正对上。
冷风中,戚窈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
船厢内,烛火昏暝,戚窈捧着热茶跪坐于虎皮毯子上,依旧瑟瑟发抖。
气氛实在幽静,只能听到船桨滑动水波的声响;戚窈忍不住又瞧了一旁坐着的郎君。
谁能想到这船竟是他的,也不知他怎有这样的好兴致。
戚窈身上实在冷得厉害,一只鞋也不知掉在了何处,鞋袜俱湿,自脚心处一股寒意蔓延四肢骸骨,她心知,若再不处理,恐怕要大病一场。
戚窈知晓在一位年轻郎君面前脱掉鞋袜这件事,实在失礼,但她实在不想生病,那药那么苦……
戚窈终于大着胆子开口,“谢淮殷,我能把罗袜脱了吗?”
“衣裳都湿了,我实在冷的厉害……”
谢淮殷终于得空瞥了她一眼,女郎浑身湿透,如一支被风雨摧折的海棠,那件烟粉色薄纱罩衫,湿了水后变得有些透明,此刻紧紧贴在她身上,裹缠出那盈盈而不堪一握的曲线。
她是这样狼狈可怜。
他微蹙起眉,不赞同道:“你应该多当些心。”
何必将自己弄成这副狼狈模样。
他没说不允,那便是同意。
戚窈抬手去脱鞋袜,甫一动弹,手臂便传来惊心动魄的抽痛,方才求生欲之下尚能忍受,如今骤然放松后,这痛楚叫她根本无法动弹。
并无窸窣响动传来,却听她抽泣一声,不知作何。
谢淮殷搁下书卷,终于又看向戚窈。
只见女郎眼眶含泪,乌黑缎发湿漉漉贴在她脸颊和脖颈,实在狼狈可怜。
她自上船后并不曾哭泣,是因他的责备吗?
谢淮殷起身,于戚窈面前蹲下,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脸颊,帮她擦净那脸上不知是泪水还是潮水,然后缓缓问她:
“是要我帮你脱吗?”
“窈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