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幽记》刘佳僡

8、初遇（8）

　　他活了下来，于九死一生中活下来了，可是他竟一点也不珍视这从死神手中赢回来的生命。鲳鱼觉得他应该知道寒山子的良苦用心，也应该知道她于他的执着，更知道刘美谷、杨占河和杜若冰对他悄然改变的友善。想当初母亲是多么希望能够活下去，可是上苍没有给她希。可是这个人，为什么，他对自己好不容易才捡回来的生命却这般不珍视，这般冷漠呢？
　　鲳鱼实在想不通。
　　看了许久，见他仍旧平静到漫不经心地翻着那卷泛黄的书卷，鲳鱼默默回过头，缓缓起身，随手捡了地上的一根树枝，在院子中间画起来。她画了南疆浩瀚无垠的大海，画了海上自由翱翔的海鸥，画了漂浮的点点帆船，还有青葱的岛屿……
　　她一边画一边说：“小哥哥，你知道吗？我的家在南疆，我最喜欢无边无际的大海，看着她就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少年的心微微促动，捧着书卷的手停止了翻阅的动作，他抬眼看向园中以枝作画的女孩，眼中的眸光格外明亮。
　　他很想起身去看看她画的海是什么样子，但是终究还是忍住了，或许那个地方终其一生他都回不去了，既然回不去了，他便将它放下，藏在心底，成为秘密，成为过往，永不打开，永不触摸，永不与人分享——
　　免得伤怀。
　　女孩缓缓地说：“我母亲在我十岁的时候就去世了，那年她患了很怪很重的病，就连先生也医不好，她走的时候眼角还残留着泪水，因为她想要活下去，因为她觉得我还太小，还不足以能让她安心放下。”
　　说到这里，女孩停下了，她改单手拿树枝为双手握树枝在地上很用力地画起来。相隔有点远，他没有看清楚他画了什么。
　　我母亲走后我爹爹极少回家，家里常常只剩下我一个人，我很害怕，很想念我的母亲，我一直呆在她住过的屋子里，睡着她睡过的床，用着她用过的东西，读着她读过的书，一天一天地打发我的时光，我想着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总有一天我会去到那边，会再见到她。可是家里的人却不让我就这样像等待死亡般活下去，他们把握从母亲的屋子里强行拖出来，扔到院子里，暴晒在太阳下；他们还把我母亲的住过的屋子锁了起来，把我母亲用过的一切东西藏起来，他们还当着我的面烧了我娘留下的书，我恨及了他们，后来我一气之下悄悄地离开了家，一个人四处漂泊，直到现在。走出家门后，我才知道原来天下竟这般大，这般美，这般混沌。世间百态，不乏穷凶极恶，但还是人心向善者为多；芸芸众生，多为穷苦之身，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更有甚者，衣不遮体，食不果腹，朝不保夕，贱如蝼蚁，却依旧笑如春风；我失去至亲的那点痛苦与他们之苦不起来算不得什么，因为这是这一生或迟或早，必定要经历的。现在，我有很多自己想要做的事，有很多将来想去的地方。天下那么大，我要到处去看看，人生的酸甜苦辣，我要好好品尝一番。”
　　说到这里，她起身看着灯下安静的少年，问道：“小哥哥，你呢，你有之前想要去的地方吗？你有之前想要见的人，还没有完成的事吗？”
　　少年一听，心里一顿，握着书卷的手猛然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