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幽记》刘佳僡

9、初遇（9）

　　他怎会没有想要见的人，怎会没有未完成的事，怎会没有想要去的地方？可是这一切于现在的他而言，不过是妄想罢了。除了寒山子没有人知道每晚子时之后劫灰之毒带给他的蚀骨锥心之痛，很多个寂静的夜晚他以为自己就会这样无声无息地死去，却不成想到，当他醒来的时候他又见到了太阳和那个像阳光一样让人觉得温暖和亲切的人，她说过的：等他好了她会带他去见他的父亲，带他去悬壶济世，带他去任何他想去的地方……她说的每一句话他都牢牢记着的，一刻也不敢忘记。
　　她便是他每天想要见的人，她未完成的事便是他的事，她想要去的地方便是他要去的地方。
　　然而他怕说出来使她更加难过，所以他此刻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便收回了目光选择再次沉默。
　　见他又恢复了一贯的冷漠和不屑，鲳鱼自嘲地笑了笑，丢掉手中的树枝，拍了拍手上不小心沾到的尘土，指了指头顶的夜空：“你看，时候不早了，我送你回屋休息吧！”
　　少年仍旧不做声，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安顿好少年之后，鲳鱼见药房的灯还亮着，便迫不及待地去了药房。
　　她不知道，在他离开后不久少年整个人，整张床榻都覆上了厚厚的冰霜。
　　寒山子果然在配药。
　　鲳鱼看着寒山子在一排排瓶瓶罐罐中走来走去，忽而摆弄这个忽而摆弄那个，她已经在他身后站了快一个时辰了他还是没有搭理她的意思。
　　“先生，”鲳鱼忍不住叫道。
　　听到鲳鱼叫他，寒山子回过头，一双明亮的眼睛瞧着她：“你是想问那臭小子会不会死吧？”
　　鲳鱼被他这般一问愣愣地点了点头，马上又摇了摇头：“我知道，有先生在就没有救不活的人！”
　　“死丫头，嘴巴越来越甜了。”寒山子享受地笑了笑，有些生气道：“处在那里干什么！还不快过来帮我！”
　　鲳鱼欣然上前按照寒山子吩咐的抓药、称重、研磨……
　　“先生，您打算什么时候提小哥哥解毒？”
　　“后天。”
　　“先生果然英明！”
　　“英明不英明得看他的造化。”
　　“这话怎么说？”
　　“幽冥菀草，是解药也是天下奇毒，造化好，身上的毒能解，脸上的伤疤能除；造化不好，当场毙命。”
　　“先生，您这是什么意思？你这哪是在解毒，明明是在赌命！”鲳鱼不依：“我不准您这样做！”
　　寒山子一声长叹：“赌一下，尚存希望，不赌必死无疑，他早选好了，左右一死为何不试？”
　　鲳鱼无语，只是听了这句话后一个劲地流泪。
　　对于这次解毒寒山子并没有多大的把握，在少年坦然服下幽冥菀草后，寒山子长叹一声对他说：“该我们做的都做得很好了，剩下的就交给命吧！”
　　少年竟难得地微微一笑，左边脸上的伤疤也跟着抽动起来，样子看上去有些恐怖，他的视线越过众人投到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他的鲳鱼身上，一贯阴冷凌厉的目光露出些许柔和，两人四目相对，鲳鱼本想说一些勉励他的话，可是一张嘴竟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想哭，可她偏偏又不能在这个时候哭，于是将嘴角拼命往两边拉，努力挤出一丝微笑来。少年见她眼角氤氲着水雾，脸上却拼命要做出微笑的样子，这般勉强的笑容，看起来十分可笑。
　　忽然他轻薄的嘴唇微微动了四下，脸上的表情不似刚才的镇定，显得很羞怯。鲳鱼仔细辨听，但是她什么都没有听到，原来他在说唇语。说完他又羞怯朝她笑了笑，竟然还脸红了，他似乎很害怕看她，也很害怕她看着他，却又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将目光迅速从她脸上移开了。未待鲳鱼琢磨出他这些反常的举动究竟意欲何为，他早已转身跟着寒山子往后院的那间暗房走去了。风从四面汹涌而来，吹起他乌黑的长发和黑色的衣袍，宛如谪仙远行。
　　刚才，他到底怎么了呢？留遗言吗？可是她连一个字也没有听到；害怕？眼里却没有畏惧；坦然？却又带着羞怯；
　　……
　　羞怯他为什么要羞怯？解毒有什么可羞怯的呢？
　　很多年后鲳鱼才突然领悟那日他留给她的唇语：“你要 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