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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

  •   第九章

      榆树当上了干爹,把他美的一连几个晚上都没睡好觉。他琢磨着,当爹要有个当爹的样。子不教父之过。他要把钱儿管起来,要让他长能耐,再也不让他由着性子想干啥就干啥了。
      他让钱儿先练基本功——练腿功,练腰功,练肩功,还练桩功。
      练功太枯燥。钱儿央求榆树:“干爹,教我打拳吧,整天练这玩意儿有啥用?”
      “有啥用?”榆树态度十分严厉,“练拳不练功,等于一场空。”
      钱儿听干爹讲过踹树练功的故事,对练腿功还有点儿兴趣。什么压腿了,搬腿了,还有劈腿、踢腿、扫荡腿,都练得有来到趣的。他最怕练桩功,一扎住马步就是一个时辰。刚开始的时候他根本站不住,一会儿去拉屎,一会儿去撒尿,把榆树弄烦了,规定不到一个时辰,有屎有尿都要憋着。
      榆树不能总在跟前看着钱儿,他一不在,钱子就现了原形,想怎么着就怎么着。榆树急了,把猎狗铁头牵过来,给铁头下达指令:“坐!守住!”他又对钱儿说,“你当心点儿,你要是乱动,铁头真会掏你屁股。”
      铁头也真听话,坐在钱儿的屁股后一动不动。它把舌头伸出来,从喉咙里发出哈哈哈的声音,仿佛在故意吓唬钱儿。
      铁头具有蒙古牧羊犬的血统。它的脑袋特别大,身体也特别强壮。大半个身子是棕黑色,嘴巴、肚囊、四个爪子和尾巴尖是白色的,奔跑起来如腾云驾雾一般。铁头的脑瓜壳特别硬,仿佛是用特殊材料做成的。有一次,榆树打到一只狐狸,狐狸皮上没有枪眼儿,也没有猎狗的牙印,是铁头活生生用头撞死的。铁头面对野兽十分凶悍,对主人却是百分之二百的忠诚,它对小孩子特别友好,看钱儿的眼神特别温和。
      钱儿刚开始怕铁头真会咬他,一动也不敢动。站了一会儿,他觉得实在太无聊,就转过身来逗铁头玩,逗得铁头身前身后围着他转,从他的裆下钻过来又钻过去。钱儿突发奇想。他让铁头站在自己的□□,自己骑在铁头的背上,由半蹲半站变成半蹲半坐。铁头的大脑袋在钱儿的胸前,任由钱儿揉搓,铁头的尾巴竖在钱儿的背后不停地摇哇摇。
      榆树从屋子里出来,看见钱儿骑着铁头站桩,气得哭笑不得,大喝一声:“铁头!”
      铁头“蹭”地从钱儿的裆下钻出去。钱儿突然失去支撑,一下子闹了个大腚墩。
      钱儿虽然贪玩,但是天分极高,武功精进迅速。榆树暗自高兴。
      除了练功,榆树又开始教钱儿步法。他告诉钱儿,要看一个人的武功咋样,先看一步走,再看一伸手。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又说,“教拳不教步,教步打师父。这步法非常重要,不仅能躲避对方的打击、还便于自身发力。”
      钱儿渐渐上了道,练功也不觉得那么苦了。干爹做饭的时候或者睡午觉的时候,他还一个人练飞刀。那棵老鸹眼树被他用石子打,用飞刀扎,楞是凿出馒头大小的一个窝,红鲜鲜的,露着老鸹眼树的树心。老鸹眼树的树心是红色的,像血。
      榆树念过几天私塾,休息的时候还教钱儿识字。爷俩拿着树枝蹲在院子里往地上写字。有时还要搞猜字游戏。钱儿在地上用树枝划一个“人”字,然后用浮土涂平,让干爹猜。榆树轻轻用手拨去浮土,猜中了,说是“人”字。钱儿耍赖皮,用手指抠上一横,硬说自己先前写的是“大”。
      榆树说:“人字简单,一撇一捺,做人不易,要一是一,二是二。”
      钱儿问:“对坏人呢?”
      榆树反问:“你说呢?”
      钱儿说:“对坏人有一有二还得有三,这才大。”
      “浑小子,有一套。”榆树由衷地称赞。
      有一天榆树教钱儿写“寡”字。
      钱儿说:“寡字太难写了,不学这个字。”
      榆树说:“识字不能光挑好写的学。比方说‘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你不认识这个寡字,你就学不懂这句话。”
      钱儿问:“寡字是啥意思?”
      榆树说:“寡就是少的意思。”
      钱儿说:“我记住少了,就不用记寡了,反正一个意思,我就说得道多助,失道少助。”
      榆树说:“寡字还有别的意思。寡妇的寡也是这个寡。寡妇和少妇可是两码事儿。”
      “噢——”钱儿好像明白了。
      “你懂了?”
      “懂了。”
      “懂啥了?”
      “干爹心里老想寡妇。”
      “臭小子!”榆树瞪着眼珠子横楞一眼钱儿,随后却抿嘴笑了。
      钱儿无意的一句话撩起了榆树的闹心事。这些日子,榆树天天惦记着二嫂给他介绍对象的事,时常会莫名其妙地向山路上张望,好像在干渴中遥望梅林。其实他心里明白,虽说三只脚的□□难找,两条腿的女人多得很,可是能和自己看对眼的女人还真不好找。自己没家没业,要是不去倒插门,哪个女人愿意跟着自己过这种野人似的日子?一想起这事,他就心烦意乱坐卧不宁。不行,不能这样像个苶汉子似的傻等着,哪天得去一趟张家湾,看看二嫂这事办得有了眉目没有。
      中秋节刚过,天气特别凉爽。
      这天早上,榆树说:“今天不练功了,我们出去转转。”
      钱儿一阵欢呼。跑出去把猎狗放出来,一时间又是人欢狗跳。
      四郎铁头围着木屋足足跑了三圈,出发前仰着头嘶吼,情绪格外激动。
      榆树把准备的干粮放在背筐里,背上背筐。照旧把燎原和虎丫关在屋里。他刚要去拿猎枪。钱儿跳到炕上摘下猎枪扛在肩上。钱儿说:“干爹,你带的东西太多了,我拿着猎枪。”
      榆树记得上次围猎装了枪药没有放,就说:“小心点,别走火!”
      钱儿早把猎枪走火的事忘到了脑后。
      这杆猎枪属于□□,打铁砂的,在前面装弹,用通条从枪管往里捅,装弹又慢又麻烦,不事先把药装好,现用现装来不及。
      一切准备停当,爷俩领着七条猎狗轰轰烈烈出发了。
      这个时节的小兴安岭是最美的,也是最富有的。经过一两场轻霜,山林不再是单调的绿色,而是五颜六色,跟画似的,比画还美。人们管这时候的山叫五花山。山上的各种野果相继都熟了,山梨黄了,山葡萄黑了,五味子红了。还有榛子,山核桃,松树籽……各种干果也都成熟了。
      一路上钱儿的嘴总是闲不住,要么吃东西,甜的酸的来者不拒,要么叫叫喳喳没完没了。榆树心情大好,一直微笑着听钱儿聒噪。
      突然 ,榆树把手一挥,钱儿马上停住嘴。
      榆树看见几个刚被野猪拱出的坑,蹲下来用手摸摸松土,土还有余温。
      不一会儿,前面传来了狗的叫声,先是头狗绝影叫,叫得很凶。接着是湛卢、惊雷、铁头……看样了遇到了强敌,七条猎狗全部投入了战斗。
      榆树拿过钱儿手里的猎枪就往前跑。远远地看见七条猎狗围住一头野猪。
      这头野猪足有三四百斤重,两颗獠牙又长又锋利,鬃毛竖起,左突右冲,凶猛异常。
      这种情况,猎人最怕伤到狗。因为野猪的獠牙挑到狗身上,不死既伤。
      仓促之间,榆树没来得及多想,跑到射程以内,打了个唿哨,猎狗们立刻撤开。榆树端起猎枪,感觉枪筒有点轻,扣动了扳机,猎枪没响。
      榆树大骂一声:“他妈的!”把猎枪摔到地上。
      野猪听到口哨声,径直向榆树突过来,它也要“擒贼先擒王”,要直接攻击榆树。
      在这危急时刻,铁头从斜刺里冲出来,挡住了野猪。发了疯的野猪用獠牙挑向铁头,铁头跃起来要去咬野猪的耳朵,没有躲开,被野猪挑到了肚子,就看野猪一甩头,铁头便飞了出去,空中划过一道弧形的血线。
      野猪更加疯狂,直奔榆树,眨眼就到跟前。
      榆树抽身躲过野猪的正面攻击,突然发现钱儿跟在后面。
      野猪没有扑到榆树,又直接扑向钱儿。
      钱儿叭叭连续打出两颗石子,每颗石子都打中了野猪的头,可惜力道不足,无济于事。
      榆树脚一蹬地,整个人飞了出去。在野猪就要扑到钱儿的一刹那,榆树的脚踹到了野猪的耳台子上。这一脚榆树使出了浑身的力气。那头野猪横下里摔了出去,在地上打了个滚,嘴巴扎在地上,一个劲地哼哼,耳朵眼儿里流出一道血线。
      绝影随即赶到了,一口咬住野猪的后腿,用力一扯,野猪翻了白,惊雷怒吼着扯住了野猪的另一条后腿,两条猛犬两下抻,野猪翻不过身来。天狼和旋风冲上去各叼住一条前腿,四条猎狗把大野猪生生控制住了。湛卢扑了上去,直掐野猪的咽喉。赛狐一直前窜后跳地叫着,干喳呼不敢上,见野猪已经被制住了,冲上去,一口咬掉了野猪的尾巴。
      榆树拔出尖刀,将尖刀从野猪的心口扎进去,又用力一挑,剜到了野猪的心脏,猪血直喷出来。野猪闷哼一声,蹬蹬腿,一命呜呼。
      钱儿像是吓傻了,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眼前的一切。
      榆树顾不得收拾野猪,跑过去救铁头。
      铁头的肚皮被挑开了,肠子淌了一地,已经奄奄一息。
      榆树蹲下来,抱起铁头的头。
      铁头已经叫不出声来,只是用哀伤的眼神看着它的主人。
      榆树用手摸挲着爱犬的脸,眼瞅着爱犬慢慢闭上眼睛。
      榆树选了个高岗把铁头埋了。然后将野猪开膛破肚,割下一些精肉放在背筐里,肩上还扛着一块猪肉柈子。钱儿也没空着手,他肩上扛着一个野猪大腿。爷俩拿不了的野猪肉全部犒劳给剩下的六条猎狗。
      这些猎狗特别通人性,这会儿给它们什么它们都不吃,连闻都不闻。
      回家的时候,刚走出不远,头狗绝影突然又跑了回去,其它的狗也都跟了过去,它们围着铁头的坟绕了一圈,然后一个个仰起头冲着天空嘶吼。
      钱儿依偎在干爹身旁,听见干爹抽搭了一下鼻子。钱儿闷着头不敢出声,他知道干爹哭了。
      一抹残阳平铺在山岭上,山色时明时暗。榆树铁青着脸走在前面,一声不吭。钱儿紧随其后,柳条榛柴抽了自己的脸也不敢出声。六条猎狗都夹起了尾巴,挤在一起,跟在爷俩的屁股后。这要是在往常,收拾了这么大一头野猪,这些通人气的家伙说不上得欢实成什么样?享受大自然的馈赠,有胜利的喜悦,也有挫败的沮丧。
      回到草龙泡,榆树做好了饭,让钱儿一个人吃饭,他自己坐在屋外抽闷烟。
      钱儿以为干爹在生自己的气,没吃几口就放下了。他收拾了碗筷,走出来,站在干爹面前,突然扑通一声双膝跪下,叫了一声:“干爹!”就呜呜地哭了起来。
      榆树一怔,把钱儿拉起来搂到怀里,用手拍了拍钱儿的肩膀。
      月亮慢吞吞地露出一张凸脸,好像一个大灯笼从眼前照开去,光亮愈远愈暗,四周的远山黑乎乎的。
      狗儿们今晚特别安静。安静得让人心疼。
      榆树站起来,拉着钱儿的手,说:“跟我来!”
      木屋后面不远处有一棵一搂粗的椴树,椴树下杂草丛生。榆树拨开杂草,挪动了一块树皮,露出一个树洞。原来椴树是个空桶子,难怪椴树枝不繁叶不茂。榆树把手伸进去,像变戏法似地拿出一杆长枪。
      钱儿高兴得直拍手,把刚才哭鼻子的事早忘到了脑后。他接过长枪端在手里,觉着挺重,扛到肩上沉甸甸的,比那杆破猎枪可沉多了。
      榆树问钱儿:“拿得动吗?”
      “当然拿得动。”钱儿满不在乎地说。
      “好!”榆树板着脸,严肃地说:“回去,跑步走!”
      钱儿扛起枪就跑。他跑了几步就受不了了,枪在肩上颠起来砸得肩膀生痛。于是他端着枪跑。端着枪跑也不行,长枪总是绊腿,干脆把枪放在地上,用手拉着背带,拖着枪跑。说是跑,还不如走快。
      榆树捡起枪,领着钱儿回到院子里,把枪擦了擦,又拉开大栓,检查一番,抬起头来问钱儿:“喜欢吗?”
      钱儿说:“喜欢。”
      “还喜欢呢,瞧你刚才那个熊样。”榆树用食指撸了一下钱儿的鼻子,然后又认真地说,“打明个起教你用枪。”
      钱儿当然高兴,从后面搂住干爹的脖子,说:“干爹真好!”
      “干爹不好。”榆树用一双大手抓住钱儿的双手,说,“今天差一点没有把干爹吓死。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向你爸妈交代?这样的傻事干爹以后不干了。”
      钱儿问:“干爹,我们打猎的时候有这么好的枪不用,为啥用那杆猎枪?那杆破猎枪也太老套了。”
      榆树说:“这杆枪我一直藏着,一是没有子弹,二是怕招风。”
      “干爹,我知道哪有子弹。”
      “哪有?”
      “三谷峰那里有很多日本鬼子,哪个日本鬼子身上都有。”
      “小鬼子用的都是三八大盖,这杆枪是汉阳造,子弹不一样。”
      “那咱把小鬼子的枪和子弹一块抢来不就全有了吗?”
      “说得轻巧。”榆树严肃地说,“告诉你,不许胡来,不是闹着玩的。”
      “是,干爹,你教过我,要服从命。”
      “是命令。”榆树掰开钱儿缠在自己脖子上的胳膊,说,“去,回去睡觉!”
      “干爹,啥叫命令?”
      榆树一字一顿地说:“现在的命令是回去睡觉。”
      “干爹!”钱儿顿了顿,问道,“咱们弄回来这么多野猪肉咋整?”
      榆树微笑着说:“臭小子,你先进屋睡一觉,等你睡醒了我再告诉你咋整。”
      钱儿兴高采烈地抱着枪进屋去了。
      榆树又装上一袋烟,叭嗒叭嗒地抽着烟。昨天晚上,榆树还一门心思要打一些野味给张家湾的亲人送去,顺便看看二嫂答应自己的事办得咋样了,不承想损失了一条爱犬,挺扫兴的。不过,弄了这么多野猪肉,确实应该给亲人送去,但是怎么送,心里却没谱。自己下山,钱儿肯定不干,带着钱儿吧,一旦被警察发现还真不是闹着玩的,死了一条猎犬,付出的代价够大了,若是钱儿再有个三长两短的,那可不得了。想到这里,榆树自言自语是说:“先等等,没准大哥二哥明天就能来这。”
      一袋烟抽完,他又变卦了:明天给钱儿打扮打扮,领他回家看看,没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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