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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   第五章

      太阳还没有露头儿,榆树就把李老小儿叫了起来。
      李老小儿松松垮垮地跟着榆树走出木屋,人一出屋马上就精神起来。这里的清晨太好了。空气凉爽爽甜丝丝,让你不自觉地张大了鼻孔往里吸。花呀草呀树呀都像刚洗过澡似的,从头到脚都挂着水珠,光鲜鲜亮晶晶的。难怪榆大疙瘩这么怪癖,大清早就爬起来,还不让别人睡懒觉。
      门前有一块平整的院子,院子周围种了点小菜,都是小白菜、水萝卜、小葱、菠菜之类。看样子榆树有心种地无心侍弄,菜园子里的草比菜茂盛。菜园子边上种了几丛大烟,大烟花开得正浓,妖艳而妩媚。
      榆树拉开架式在院子里练拳脚。李老小儿不知道他打的是什么拳,只觉得虎虎生风,刚劲有力。他没见过真人打拳,只听爸爸讲过武松打虎的故事。这回开了眼,竟站在那里看呆了。
      榆树打了一套拳,收式站定,气定神闲。
      李老小儿跑上前去,拉着榆树的手说:“榆叔,你打死过老虎吗?”
      “哈哈哈,”榆树大笑,笑声好像是从肚脐眼儿憋出来的,底气特别足,把房脊上落着的鸟都吓飞了。他说,“打死老虎的是武松,榆叔没碰到过老虎,榆叔打死过黑熊。”
      “哇!你打死过黑熊!”李老小儿瞪着一对大眼睛,张大了嘴巴,舌头吐了出来半天收不回去。看他的表情,能打死黑熊要比打死老虎厉害得多。
      “打死黑熊有啥大惊小怪的?”榆树用手抚摸着李老小儿的头说。
      李老小儿的舌头终于缩了回去,“我见过黑熊,它不吃人也能吓死人的!”李老小儿说这话时还禁不住打了个冷战。
      榆树端起李老小儿晚上撒了尿的“尿盆”,说:“走!”
      门前不远处有个椭圆型水泡子,形状像一尾山胖头鱼。水泡子东西长约五六十米,南北宽约三十米,东西两端是尖的,象山胖头鱼的头和尾,南北两端各出一个小叉,又像山胖头的两个翅。一棵大倒木横躺在偏向头部的地方,形成一座简易的桥。水泡子上游和下游连着溪水。溪水两岸铺满了大大小小的石头。
      岸边有一棵红毛柳,能有二三十米高,根径和榆树手里的“尿盆”差不多。
      榆树放下盆子走过去,先用左腿轻轻踹了一下红毛柳,红毛柳微微晃动。他又用右腿踹了一下,红毛柳摆动的幅度大了一点儿。他突然发力,双脚轮番向红毛柳发起攻击。红毛柳越摇越厉害,偌大的一棵树竟柔软得像面条似的。看得李老小儿舌头又伸了出来。
      榆树练完腿功,端着“尿盆”走到下游的溪水边,把“尿盆”刷了又刷,然后打了一盆清水,放到溪边的一个树墩上,“噗噗噗”,连头带脸一起洗,顺带把那个肉疙瘩也小心地清洗一番。
      李老小儿来到水泡子边上,选了一个薄一些的石子,在水泡子上打了一个水漂。石子从水面上跳了几跳,跳进对岸的草丛里。
      水泡子对岸有一棵老鸹眼树。这种树不成材,一人多高就开始七扭八歪,老干虬枝,树皮龟裂,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这棵树离李老小儿约莫有三十来米。李老小儿捡起一颗石子向那棵树奋力打去。接连三下都打空了。他不甘心,继续打,终于打中了。他嘴里不停地发狠,“打死你!我打死你。”
      “你要打死谁?”榆树自己洗完脸,又端过来一盆清水让李老小儿洗,见李老小儿不停地瞄准对面的老鸹眼,虽然高一下低一下,但还能十中一二,便说,“你跟那棵树有仇?”
      “跟老鸹眼没仇,跟斗鸡眼有仇,跟日本鬼子有仇,跟吕大麻子有仇。”李老小儿一边说一边继续打。
      “吆嗬!小小年纪这么多仇人。跟你说,打熊打鼻梁,打蛇打七寸,打仇人也要打中要害,瞎打不行。”榆树走到李老小儿身边,用手拍了一下李老小儿的肩膀,“看我的,我就打那个树疙瘩。”说完,捡起一个石子打出去,“啪!”打中了一个树疙瘩。
      “那棵树全身是疙瘩,你是打哪指哪。”李老小不服气。
      “哈哈哈,什么叫打哪指哪呀?”榆树说着,连续出手,啪啪啪三下都打中了同一个树疙瘩,像连珠炮。“这不是蒙的吧?”榆树得意地问李老小儿。
      “哇噻!”李老小儿惊叫起来。
      “看这个。”榆树说着,从腰间拔出一把剥兽皮子用的小刀,一扬手,小刀飞了出去,正扎在那个树疙瘩上。
      李老小儿扭过头来默默地看着榆树。那张紫红脸膛上又钻出了胡茬子,看上去硬梆梆密匝匝的,像刚割过的韭菜地经历了一夜的春雨。李老小儿第一次将爸爸和眼前这个男人放在一起做比较,爸爸是爸爸,这个男人更男人。
      榆树又笑了,笑声像水泡子里的水,清清亮亮。笑完了,对李老小儿说:“去,把刀拿回来。”
      李老小儿跑过去,用双手抓住刀把,使出吃奶的劲往外拔,那刀好像长到树上了,怎么也拔不出来。
      榆树笑着走过来,把刀拔了出来。这时候,他看见草丛里有许多草蘑,哈腰望过去,草丛里密密匝匝好大一片。
      他高兴地对李老小儿说:“去,把你的小狗腚洗干净。”
      李老小儿在小溪里洗了脸,不小心把衣服弄湿了。
      “你怎么不在盆子里洗?”榆树问。
      “那不是尿盆吗?”
      “谁规定它一定就是尿盆?”榆树不以为然,“你尿的尿,我不嫌乎,你自己还嫌乎?再说了,你没看见我刷盆子吗?”
      榆树走到横在水泡子上的倒木上,倒木上顺着一根长竿,长竿的头上绑着抄箩子。他拿起长竿,在水底抄了一箩,抄箩子里有鱼还有林蛙。他走到岸边,把鱼和林蛙收拾干净,又走上独木桥再抄一箩,再走到岸边收拾一番,连续抄了几箩,每一下都不空。他估摸着足够两个人吃了,便把已开膛破肚清洗干净的林蛙和鱼放进盆子里,又盛上清水,端着盆子吆喝着:“走喽!回家吃饭喽!吃完饭,消了露水采蘑菇。”
      榆树端着盆子在前面走,李老小儿屁颠屁颠地跟在后面。榆树把盆子里的清水连同蛙和鱼一起往锅里一倒,放上盐,然后点着火,等锅热了,又在锅转圈贴上玉米面饼子,盖上锅盖,蹲在灶坑旁边一边烧火一边抽烟。小木屋很快就溢满了让人直流口水的香味。
      这顿饭爷俩吃得特别香。李老小儿早忘了自己往那个盆子里撒尿的事了。
      小兴安岭的蘑菇是出了名的。不要说菌中的贵族猴头菇占了“猴头燕窝鲨鱼翅,熊掌干贝鹿尾尖”的头名,就是平民化的蘑菇也是奇鲜无比而且种类繁多。榛蘑长在榛柴岗上,长得干净,白白胖胖的。黄榆蘑长在腐朽的榆木上,圆蘑长在腐烂的椴木上,这两种蘑菇都是木头开花,特能张扬,碰到一棵树长了蘑菇,一个人拿不了。层层叠叠的蘑菇像彩云,特别招人喜欢。人多的时候看见圆蘑或者黄榆蘑,恨不得多长一只手,一个人看见了,竟舍不得摘,一定要好好端详一番。最普通的就是草蘑。草蘑长在草丛里,一长就是一大片,随处可见,普通得跟萝卜白菜似的。但是草蘑味道最鲜,小鸡炖蘑菇,就属草蘑最有滋味。采草蘑也很有趣。人蹲在草丛里,贴着草根一望,一朵挨着一朵的新鲜草蘑像戴着草帽的美人,婷婷玉立,非常喜人,慌得采蘑菇的人手都有些抖,摘了这朵摘那朵,采完这片找那片,好像满世界只有蘑菇。等到满载而归的时候,甭提多来劲了。榆树和李老小儿更是得天独厚。没有左邻右舍,蘑菇长在家门口,没人争没人抢,采蘑菇跟玩似的。
      吃完早饭,榆树在院子里铺了一张破席子。他自己有一个专门采山货的背筐。李老小儿找了半天,在狗棚后面找到一个散了沿的破土篮。两人高高兴兴地采起蘑菇。谁的筐满了,谁就拿回来,把蘑菇摆到席子上。
      席子摆满了。榆树说:“行了,不采了。”
      李老小儿说:“往年爸爸采回蘑菇,妈妈都是用线穿起来挂到墙上,留到冬天吃。榆叔你歇着,我自己再采一些分开晒着,等我回家的时候带着。”
      “臭小子!”榆树摇摇头,笑了。
      榆树坐在院子里抽烟。李老小儿嫌破土篮装得少,拿起背篓走了。
      榆树的一袋烟还没有抽完,就听见李老小儿不是好声的喊,紧接着看见李老小儿从草窠里爬出来,慌慌张张跑上了独木桥,刚跑到桥中间,“扑嗵”一声栽了下去。
      榆树“噌”地一下子蹿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水边,纵身跳了下去,一把抓住正在水里挣扎的李老小儿,把他托出水面。
      两个人上了岸。
      榆树问李老小儿:“你是怎么回事?”
      李老小儿惊魂未定,磕磕巴巴地说:“大——大——大长虫。”
      原来,李老小儿正采着蘑菇,突然看见一条大松花蛇。松花蛇有李老小儿的胳膊那么粗,盘成一盘,不知长短,蛇头高高竖起,吐着鲜红的信子。
      榆树听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松了一口气,说:“别怕,那是松花,咱们的朋友。”
      “啊!——朋友?”
      “好了,一会儿再跟你说,先把衣服脱下来晾上。”榆树把自己的衣服裤子脱下来,铺在鹅卵石上,一个蒙子扎到水里,过了好久才露出头来,一只手举着一条鱼,用另一只手抹了一把脸,嘴里吹着气,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冲着李老小儿喊,“会游泳吗?”
      李老小儿也不含乎,说:“会。”他学着榆树的样子,把衣服脱下来晾上,跳进水里,往水上一趴,“扑嗵嗵扑嗵嗵”搂起狗刨。
      “哈哈哈——”榆树爽朗的笑声惊得水里的林蛙和鱼仓皇逃窜。他像个好胜的孩子,指着李老小儿说:“你这也叫会游泳,看我的。”他围着李老小儿游了一圈,游得很快,样子也很酷。
      李老小儿心里羡慕,手脚却依旧瞎扑腾。因为一不扑腾就会沉下去。
      榆树见李老小儿游得吃力,时刻有沉下去的危险,就用手托着李老小儿的肚子,教他怎么换气,怎么摆臂,怎么打腿,怎么转头。榆树教得很开心,李老小儿学得也很开心。这孤寂的一方山水不时响起从未有过的欢笑声。
      两个人都游累了,一起上岸,并排坐着晒太阳。
      李老小儿见榆树游泳的时候两只胳膊甩来甩去的,便问:“榆叔,你游的是甩水吗?”
      榆树微笑着说:“叫自由泳。”
      “你是跟谁学的?”
      “我家住在松花江边上,从小就会游泳。那时候有一个人水性很好,我们都跟他学。”
      “榆叔,能讲讲你的故事吗?”
      “当然可以。我讲完了,你也要把你的故事讲给我听。”
      李老小儿点了点头。
      榆树的脸色严肃起来,眼睛看着远处,慢条斯理地讲起了他自己的故事。
      “我家住在松花江边,那可是个好地方,远处有山,近处有水,土地肥沃。可是我打小就不务正业,就喜欢舞枪弄棒。我十二岁那年,有一个武师从我们家乡路过。我正在野地里放牛,正巧让我碰上了。我就跪在道中间非要拜师傅不可,武师不答应我就不起来。武师被我磨得没办法,只好答应了。但是他对我有一个要求,让我每天都踹路边的一棵柳树,如果能坚持六年,才可以去找他。我满口应承,趴在路上给师傅磕了三个响头。从那以后,我就天天踹那棵柳树。那棵柳树当时有碗口那么粗。六年的时光,小树长成了大树,我踹起来还跟踹小树的时候一个样。到了整六年,我高高兴兴去找师傅,可是,师傅已经残废了,是一个恶霸和一个魔头合起伙来找师傅寻仇,我师傅中了暗器之后被废了。我哭着拜见了师傅,可师傅却不记得有我这么个徒弟。我就把师傅收我做徒弟的情形说了一遍。师傅苦笑着说:‘我那是在蒙小孩子,没想到你还当真了,可惜了,我错过了一个好徒弟。’我哭着说:‘师傅,我就是你的徒弟,我要替你报仇。’师傅又是摇头又是苦笑,说:‘那个魔头武艺高强,即使他不用暗器,我也很难赢他,你千万别去干傻事。’我说:‘我踹死他。’师傅让我把脚抬起来,他在炕上用一只手抓住我的脚。我把脚往地上一放,没想到把师傅从炕上拖到了地上。师傅说:‘你的腿是有点儿劲儿,除了腿有劲儿你还会啥?’我摇摇头说:‘师傅只教我练腿功,也没教我别的呀!’正说着,那个魔头和恶霸又来了,他们是要赶尽杀绝,非要把师傅从那个地方赶走不可。我师傅的几个徒弟都大眼瞪小眼,谁都不敢出头。我急眼了,站出来说:‘你们来的正好,我今天就为师傅报仇。’那个魔头一看是个不知好歹的毛头小伙子,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竟然笑了。我说:‘我是武林好汉,不能像你那么埋汰,用暗器伤人。我要跟你文打。’魔头问:‘文打怎么打?’我说:‘文打就是你踹我三脚,我再踹你三脚。’魔头说:‘好哇!来吧!’我说:‘谁先踹谁?’魔头说:‘当然是你先踹我了,我要是先踹你你不是又说我埋汰了吗?’我说:‘那我可要踹了?’其他的人都让到一边,魔头运上气站在中间。这魔头长得那个壮啊,两条大腿能赶上你的腰粗。我用左脚踹了一下,他的两条腿纹丝不动。我又用右脚踹了一下,还是纹丝不动。我说:‘你的腿咋整的,怎么像柱子似的。’我这么一说,魔头扑哧笑了。我趁机猛踹一脚,只听咔嚓一声,魔头的两条腿齐刷刷断了。”
      讲到这里,榆树停了下来。
      “后来呢?”李老小儿急不可待地问。
      “我现在想抽烟。”
      李老小儿跑回屋里给榆树拿烟。榆树抽上烟。李老小儿又问:“快说呀!后来呢?”
      榆树狠吸一口烟,接着说:“后来,我师傅的徒弟们都散了,我就留下来照顾师傅。师傅卧在炕上把他的本事全教给了我。师傅死了以后,我就参加了东北军。”
      “你打过仗吗?”李老小儿问。
      “当然打过,大大小小的仗没少打。”
      “你头上的疙瘩是打仗打的吗?”
      “那可不是。我这个疙瘩是从娘胎里带来的。大夫说是血管瘤,连着血脉,动不得。其实我哪次打仗都立功,就是因为这个疙瘩连个排长都没混上。”
      “为啥?”
      “我总歪戴着帽子,长官说我军容不整。”
      “那你不是白立功了吗?”李老小儿为榆叔惋惜。
      “功劳不白立,都记到别人头上了。”
      “怎么会?长官真是狗屁。”
      “你说得对!东北军当官的真的是狗屁。日本关东军来了,他们放着日本鬼子不打,非要把队伍拉到关内去打共产党。正巧我家里捎来个信,说是我们村的一个小寡妇带着一个孩子守不住了,要走道,让我回去娶寡妇,我就开了小差。”
      “小寡妇为啥守不住了?”
      “想男人了呗。”
      “那你咋还是一个人?”
      榆树的神色阴沉下来。他吧哒吧哒地用力吸烟,烟袋杆里发出嗞嗞的声音。他把烟袋锅往石头上磕了磕,又重新装上一袋。
      李老小儿等急了,嚷着:“你倒是快说呀!”
      榆树的喉咙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哽着,慢吞吞地说:“我回到家,家没了,日本鬼子血洗了我们屯子,我爹,我妈,小寡妇,小寡妇的孩子都没了。”榆树的话停下来,怕李老小儿看见,转过身去擦眼泪。
      起风了,水面上荡起波纹。几只林蛙悄悄爬出水面,好像在偷窥这爷俩的动静。李老小儿捡起一个石子扔过去,林蛙慌忙缩到水里去了。
      “我是带着枪开的小差,可惜只有三发子弹。”李老小儿没有催促,榆树主动讲起后来的事,“听说那伙鬼子奔小兴安岭来了,我就尾随着追了过来。有一天,我在北关的西山口遇到了一伙鬼子,我不管他们是不是杀害我爹娘的那一伙,反正都是鬼子。我开枪撂倒了三个,然后钻进了树林子。小鬼子整来了大部队,把山给围了。正是秋天,虽说是山林开门的时候,但是要在大森林里抓一个人,尤其抓一个我这样的人也没那么容易。小鬼子逮不到我,一气之下放火烧山。那火烧的,火苗借着风势一窜好几米高。这小鬼子太他妈的遭害人。两个人都搂不过来的大红松,那得长多少年啊!大火呼地一下子从树根直接燎到树梢,一片林子眨眼的工夫就是一片火海。秋天风大,草木干枯,放火容易救火难,这山连着山岭连着岭,山火跑起来像脱缰的烈马,风吹到哪火就烧到哪。连放火的日本鬼子都吓跑了,你说我被裹在火里那还有好吗?还没等被火烧死,先被烟呛蒙了。说起来也是该着,就在我要晕过去的时候正好遇到一个土坑,是野猪拱的,坑里存着一些雨水。我就一头扑了进去,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我醒了以后,山火已经烧过去了。我昏头胀脑地爬起来,你猜怎么样?差一点儿没把我吓死!”
      “咋地啦?”李老小儿急切地问。
      榆树用手拍了拍李老小儿的脑瓜壳,说,“我的身下压着一条大松花长虫。你说吓人不?”
      “啊!”李老小儿惊叫一声。
      “松花蛇也是被呛晕了,竟然没有咬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对这条蛇突然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我用枪筒一挑,它竟盘到了我的枪筒上。你说那蛇得有多长?它在我的枪筒上缠了好几圈,我扛着枪,松花蛇的尾巴还能拖到地上。我就用枪挑着它往前走。走了挺远的路,来到了这里。我把枪筒伸到这个水泡子里,那条松花蛇竟然活了,在水里游了一圈,爬上岸,钻进了草丛。我一看这里挺好的,就在这里落下脚。有一次我下山,朋友问我住在哪,我顺嘴说了一句草龙泡。朋友是个山里通,却不知道草龙泡在哪。我当时笑了,心想,这草龙泡是我给起的名,我不说,当然没有人知道。这几年,大松花蛇一直陪着我,它当这里的草头王,我当草龙泡的山大王。我们经常见面,谁也不伤害谁。”
      榆树讲完自己的故事。站起身来,把晒在石头上的衣服都翻过来。又重新坐下来,笑着对李老小儿说:“我的故事讲完了,该你的了。”
      李老小儿扭扭捏捏不想讲。榆树说:“我当兵的时候,来了新兵蛋子都要说叨说叨。”
      “说叨啥?”
      “说叨自己呗。这叫自我介绍。以后在一个战壕里了,相互要知根知底。现在咱俩在一块,你得让我知道你是咋来的,家里都有啥人。你说是不是?”
      听榆树这么一说,李老小儿抽抽搭搭哭起来。
      “熊孩子——不说了!不说了!”榆树搓着手说,“我就不喜欢整天哭天抹泪。有仇有恨哭有啥用?”
      李老小儿止住了眼泪,说:“那你刚才咋哭呢?”
      “没有哇,我哭了吗?”
      “赖皮,刚才我看见你擦眼泪了。”
      “噢!我那是风流眼,风吹的。”榆树装上一袋烟,一本正经地说,“跟你说,人心都是肉长的,男人可以流泪,但是骨头不能软。”
      “我家住在张家湾。家里有爸爸妈妈,还有——还有——”李老小儿刚说了两句话又哭了起来。他哭哭啼啼断断续续讲了这些日子的遭遇。讲到李大小和李二小的死,榆树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了,抽烟的时候间杂着抽搭鼻子的声音,眼泪不知不觉流进了嘴里。
      一阵风吹过来,带来一片乌云。稀稀拉拉掉下几个雨点。爷俩赶紧穿衣服,又忙着往屋子里收拾蘑菇。他们刚把蘑菇摆到小炕上,雨就下来了。
      李老小儿说:“榆叔,我好像饿了。”
      榆树说:“我也有点儿饿了,好像已经是过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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