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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三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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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山槐是有“前科”的人,曾经鞭打伪警察,大闹北关开山口,已经在警防大队挂上号了,这次袭击株式会社又大显身手。他心里明镜似的,卧龙山伐木场肯定是呆不下去了。刘白凿扇了汪大鼻子一个嘴巴,知道汪大鼻子没死,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于是,两人决定一起参加抗联。两个人都舍不得自己的马,尤其刘白凿,枣红马救过他的命,是他的心尖宝贝。再说,给抗联背粮食,要是把两匹马弄出来,正好能派上用场。两个人都想得简单了,以为悄悄回到伐木场,趁人不注意把马牵出来,不会费多大事儿,快去快回,很快就能赶上背粮食的队伍。他们没有料到,在株式会社被打昏的汪大鼻子刚一苏醒过来就把山槐供出来了,为了报一个嘴巴子之仇汪大鼻子硬是把刘白凿也加了进去,卧龙山上的警察拉开了架式等着抓他们俩。
山槐和刘白凿回到卧龙山,发现卧龙山伐木场已经被伪满的治安维持部队给围上了。两个人没当回事,找了个空子钻了进去。到了场院附近,又遇上了日本开拓团的巡逻队。再往场院一看,哇!有那么多的伪满警察聚集在那里。哥俩这才明白,现在的卧龙山好进不好出。但是既然进来了,总不能再空着手钻出去。
天已经大亮了,场院不见一个劳工的影子。山槐和刘白凿知道,肯定是没有了把头,劳工们没人管了,看来,今天一整天都不用上工了。
山槐和刘白凿悄悄潜入马棚,不料被一个警察看见了。两个人刚把自己的马缰绳解开,就听见马棚外一阵吆喝:“山槐和刘白凿进马棚了,别让他们跑了。”
山槐说:“不好!这些警察是冲咱俩来的,今天看来是凶多吉少。”
刘白凿没经过这阵势,慌了,上下牙直打架。
山槐说:“别怕,大不了是死。”
刘白凿说:“我不怕死,我的命是你刚救下的,我舍不得死。”
“舍不得该舍的时候也得舍,咱绝不能跪着爬出去。”山槐坚定地说。
听山槐这么一说,刘白凿反倒镇定下来。他问山槐:“我们怎么办?”
山槐说:“我们把所有的马都松开,跟着马群冲出去。”两个人匆匆忙忙把马棚里所有的马缰绳都解开了。
外面有个警察在喊:“山槐、刘白凿,爬出来吧,饶你们不死。”
山槐见马棚墙根放着一副铡刀,他把铡刀片摘下来拿在手中,又嘱咐一遍刘白凿:“一会儿我们都藏在马肚子下面,跟着马群冲出去,一定要抓紧马套包,蹬住马肚带,千万别慌。”
刘白凿点头答应。
两个人把马棚里的干草点着。马棚里的马立刻炸了窝,所有的马都冲出马棚。山槐和刘白凿藏在马肚子下面跟着奔逃的马群一起冲了出去。
这招还真好使,脱缰的马横冲直撞,把警察们撞得东倒西歪。
刘白凿太紧张了,手心冒汗,出马棚不远握着套包的手便打了滑,眼看后面的马就要踩到他的身上了,就在这时,枣红马一个急转身,一口叼住了刘白凿的衣服,将刘白凿叼了起来。后面的马挤挤撞撞冲了过去。有个警察喊:“刘白凿在那呢,他们藏在马肚子下面了。”刘白凿在马肚子下面藏不住了,翻身上马,打马狂奔。这时,所有的警察都围向刘白凿。山槐见刘白凿危险,也翻身上马,挥舞着大刀片冲过来保护刘白凿。
警察们都听说过山槐,知道他厉害。一看这小子今天没用马鞭子,用的是大铡刀,高声喊:“我的妈呀!凶神来了。”
山槐所到之处,警察们纷纷躲避。山槐和刘白凿乘机冲出伪警察的包围。
两个人拍马在光滑的山路上狂奔。前方出现了日本的开拓团和义勇队,山路上设置了路障。山槐高声喊:“小心,冲过去。”
山槐双腿夹住马肚子,□□马腾空跃起,跃过了路障。他抡起大刀砍翻了一个小鬼子,呼啸着从开拓团身边冲过去。为了给刘白凿开路,他拔出手枪,回头射击。刘白凿的枣红马紧随后面,腾空跃过了路障。
一时间枪声大作,子弹追着他们的屁股飞过来,好在山路曲折,树木稠密,这些气焰嚣张的小鬼子很快就被远远地甩到了后面。两个人都松了一口气。眼前是一个陡坡,冲下陡坡,就离开了卧龙山。山下一片草塘,一条大河在草塘里由着性子拐来拐去,形成宽阔的河套。跃过河套,便进入另一片山林,基本就安全了。
两个人奔上山坡都楞住了。陡坡下,密密麻麻排列着满洲的国军。
满洲国军号称满洲帝国军,其实是中国近代史上第一支伪军。他们以维持国内治安为名,为虎作伥,充当日本关东军的后援部队,镇压中国人民。
刘白凿说:“山槐兄弟,怎么办?”
山槐说:“不能束手就擒,跟住我,突出去!”又说,“你没有武器,只管伏在马背上。”
两个人都伏在马背上。山槐一马当先,窜着树空突下山去。转眼突到伪军阵地。伪军猝不及防,山槐连开数枪,打光了子弹,抡起大刀,真像古书上说的砍瓜切菜一般。伪军纷纷往两边躲,让出了一条道,山槐纵马突了出去。
刘白凿紧随其后,可惜,这一次枣红马没能救出它的主人,在跃过敌阵的一刹那枣红马中弹倒地了,倒地时烈马一声嘶鸣。刘白凿被重重地摔在地上,当他爬起身来的时候,一个个黑洞洞的枪口都对准了他,子弹呼啸着射了过来……
山槐见刘白凿没有突过来,一转身,看见刘白凿正向他奔跑的方向扬起手来,然后颓然倒了下去。山槐知道已经救不了刘白凿,只好只身继续往前冲,一个人投奔抗联去了。因为他突围的方向不对,所以没有赶上背粮的队伍。
日本开拓团和义勇队的鬼子们用绳子栓住刘白凿的双脚,将刘白凿的尸体拖回伐木场。
吕大麻子下令:暴尸三天,以儆效尤。
白桦和柳二楞天黑回到卧龙山。这时候,包围卧龙山的满洲帝国军已经撤了。白桦和柳二楞悄悄溜进工棚子。劳工们这会儿都各自躺在被窝里,一个个仰着脸望屋顶,一天没干活,心情却都很沉重。
有人问白桦:“你们干啥去了,一天一宿没回来。”
白桦说:“家里捎信来,说老娘们闹黄皮子,回家震唬震唬。”
又有人问柳二楞:“你老婆也闹黄皮子了呗?”
“我老婆可不招那玩意儿,她火力比我还旺。”柳二楞嘿嘿笑着说,“我他妈的□□破了,回家让老娘们儿给补补。”
跟前的几个人都笑了。
有人说:“亏你们还能笑得出来!”
白桦问:“咋地了?”
“刘白凿死了。”有人说。
“啊!”白桦和柳二楞都大吃一惊。
李八门子第二天晚上很晚了才回到卧龙山。他悄悄摸进工棚子,不声不响地脱了衣服上床躺下。
白桦在黑暗中拉了李八门子一把,两个人把头蒙在被子里。白桦把这两天发生的事告诉了李八门子。
天亮了,工友们见李八门子神不知鬼不觉地回来了,纷纷围过来。
有人问:“八门子,这两天干啥去了?”
李八门子说:“那啥,回趟家。”
“回家干啥去了?”
李八门子说:“那啥,那啥——”
“李八门子回家没干啥,就是跟老婆那啥。”有人接着李八门子的话开玩笑。
工友们都笑起来。
李八门子也跟着嘿嘿嘿地笑,好像是默认了他回家真的是为了和老婆“那啥”。
又有人问李八门子:“这两天,又是警防大队,又是开拓团,还有义勇队,还有满洲军,把个卧龙山围得跟铁桶似的,你是咋进来的。”
“那啥,我大摇大摆进来的,连个鬼影都没看见。”李八门子又补上一句话,“那啥,没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
“真是邪门了!”有人小声嘀咕。
人们往往先入为主,然后千方百计找理由来证实。
这一带已经传开了,说李老小救了一窝黄皮子,黄皮子到李家报恩。李大小、李二小惨死三谷峰大松树下,黄仙附在八门子媳妇身上,是专门来报信的。李老小儿逃进深山,正遇山啸,又是黄仙罩住他,山洪冲不走他,野兽吃不掉他。李八门子和八门子媳妇被抓,吕大麻子扇了八门子媳妇一个嘴巴,竟然隔空打倒了自己的老婆,而且还摔断了腿。现如今八门子媳妇黄仙附体,道行不浅。
这些事越传越邪乎。二股有个外号叫“大紫茄子”的人,养了一头毛驴,靠拉脚维持生计,好端端的毛驴丢了,大老远跑来问八门子媳妇,这头毛驴还能找回来吗?八门子媳妇觉着奇怪,心想:“这事问我干啥,我哪知道。”她看着“大紫茄子”着急的样子,就安慰了一句:“别着急,丢不了,毛驴记道,你家的毛驴会自己跑回来。”说来也怪,那头毛驴有人看见了让警察给牵走了,没想到过了两天,这头驴竟然真的自己跑了回来。这下子不得了了,八门子媳妇成了先知先觉。人们风传,孙大神是假大神,被处死了,八门子媳妇才是真大神。
平日里,别人的靰鞡一到过晌就湿透了,冻得硬梆梆的,像冰坨子一样。李八门子脚不出汗,整天靰鞡都是干爽的。这事也成了神迹,都说李八门子有仙气护体。如今,卧龙山被围的跟铁桶似的,李八门子还能自由出入,这不是神迹是啥?大伙都忘了,白桦和柳二楞也是从铁桶阵钻进来的。
卧龙山歇工两天。第三天头上,汪大鼻子和沙祖清回来了。汪大鼻子依旧是马套子队的把头。沙祖清依旧负责吊卯归楞。枪漏子死了,采伐队换了一个瘦猴子做把头。这人姓窦,长的跟绿豆芽似的又细又长。
卧龙山伐木场又要开始作业了。可是,刘白凿的尸体还吊在栓马桩上。
李八门子说:“那啥,不安葬刘白凿我们不能出工。”
他的话立刻得到响应。
上工的钟声敲响了,三个把头都到工棚子里往出撵人。工棚子里立刻出现了不堪入耳的叫骂声。
山里人不骂人不会说话,喜欢把男人和女人的□□官挂到嘴上。骂人有很多种。哥们儿在一起混熟了,两人一见面,先笑呵呵地对骂。这是笑骂,是开玩笑,是示好。山里人就是这么怪,要跟对方的妹妹、姐姐、嫂子发生性关系还和颜悦色地叫嚣。这种笑骂,骂的人惬意,听的人舒坦,看似两人有深仇大恨,骂着骂着搬脖搂腰好上了。还有一种骂人,是受到了伤害之后的泄愤,不对着人骂,也是要跟你妹妹、你姐姐、你嫂子、你妈妈发生性行为,但是这个“你”不知道指的是谁。这叫骂杂,谁搭腔就是骂谁。而把头骂劳工则完全不同。他们完全是在施展淫威,又凶又狠,而且不断升级,由妈妈升级到奶奶,再由奶奶升级到祖宗,就像是在吆喝牲口,比吆喝牲口要残暴得多。
很快,所有的劳工都被赶了出来。连正在发着高烧的陈森都被用棍棒驱赶出来了。
今天出工与往日不同。铁骊营林署来了一个官员,周围站着许多警防大队的警察。吕大麻子今天没有来,他把这个露脸的机会让给了他的表小舅子黄狗剩。黄狗剩现在已经是警防大队的中队长了。
首先由营林署的官员讲话。
这个营林署官员的训话很有意思。他说:“我们中国人讲的是忠孝仁义。我们都是满洲国的子民,首先要效忠满洲国的皇帝。现在,满洲国正和大日本帝国联合圣战,创建大东亚共荣圈。我们做为臣民要义不容辞为皇帝分忧,为满洲国出力,不可以有不满情绪。其次,是孝。我们这些人,多数都是上有老下有小。你的妻儿老小等着你挣钱养家糊口,你不好好干活,动不动跟皇军对着干,就像刘白凿这样糊里糊涂送了命,你对得起谁?让白发人送黑发人,你于心何忍?这就是不孝。第三是仁。日本大帝国是我们的友好邻邦,现在来中国帮助我们积贫积弱的中国实现大东亚共荣。我们不感恩戴德,反而与皇军对着干,这是不仁。第四是义。工人,顾名思义是做工的人。做工出苦力是你们的命运,也是你们的天职。我们应该感谢日本人给了我们这份工作,给了我们一个挣钱的机会。谁不好好干活,谁就是和钞票过不去,而且还背上了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罪名。大家都不是傻子,是好好地干活,到了过年的时候拿到钞票高高兴兴回家过年,还是继续调皮捣蛋,到时候拿不到钱不说,把命还要扔到这,孰好孰坏,孰重孰轻,你们自己应该能分得清。”
劳工人群里伸起一只胳膊,是李八门子的。
“你要干什么”营林署的官员盯着这只胳膊问。
“那啥,那啥——”李八门子第一次当着这么多人说话,脸憋得通红,说不出话来。
“有屁快放!”一旁的黄狗剩扯着公鸭嗓喊道。
“那啥,我想问一下,那啥——刘白凿的尸首吊在这里是仁——还——还是那啥?”
“你是干什么的?”营林署的官员问。
白桦高声喊:“为什么打死刘白凿。”
劳工们一起喊:“为什么打死刘白凿。不安葬刘白凿我们绝不出工。”
“都起什么哄。都他妈的不要命了!”黄狗剩嘶哑着嗓子维持秩序。
营林署的官员问黄狗剩:“这是怎么回事?”
黄狗剩说,“有人举报刘白凿是抗联,袭击株式会社,刘白凿他该死!”
白桦说:“这一带的人谁不认识刘白凿,白天干活晚上输,经常穿不上裤子,说他是抗联,谁信?”
“安葬刘白凿!安葬刘白凿!”两百多个劳工一起呼喊。喊声惊天动地。
黄狗剩慌神了,跑去给吕大麻子打电话。他操着公鸭嗓对着话筒扯着脖子说:“不好了,又闹事了。”
“闹什么事?”吕大麻子在电话里问。
“这里的劳工不出工,非要先安葬刘白凿。”
“谁带的头?抓起来!”
“是李八门子。”
“他妈的,这个李八门子越来越长能耐了。——算了,让他们把刘白凿埋了吧,别把事情闹大耽误了皇军的大事。李八门子留着以后收拾。”
劳工们赢得了胜利,一个个脸上刚露出一点儿笑容又被汪大鼻子非人的举动激怒了。为了报一个嘴巴之仇,汪大鼻子竟用马鞭抽了三下刘白凿的尸体。
“打死他!”愤怒的李八门子高喊着冲了过去。他第一次说话这么顺溜。
劳工们一起冲了过来。
伪警察都端着枪过来阻拦。
营林署的官员大声喊:“冷静!冷静!冲动是魔鬼。”
日本的开拓团冲了过来,看样子事态要闹大。
这时候老木把子乔有木站出来了。乔有木对汪大鼻子鞭尸的举动也很气愤,但是看到日本人又要插手,怕再闹出人命,他大声说:“大伙冷静一点儿,不要义气用事,大家听我的,咱们先让死去的人入土为安吧!”
就在这时,伐木工陈森晕倒了。劳工的队伍里又是一阵骚乱。人们七手八脚把陈森弄回工棚子。陈森是受到了惊吓又染上了风寒,一直在发烧。
白桦拉了一把李八门子,悄声说:“现在人多,咱收拾不了他,不如找机会再收拾他。”
一场风波总算平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