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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第三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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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冬天,小兴安岭的山林里还有一道风景。除了松树,其它所有的树几乎都是灰秃秃的。而在一些榆树或者杨树的树尖上会长着一团绿色的植物,十分鲜亮。这种植物叫冬青。冬青是一种寄生植物,大多数寄生在榆树和杨树上。它四季长青。入冬以后,冬青果就熟了。有一种冬青鸟专吃冬青果。它把冬青果吞到肚子里,果肉消化了,果核随着鸟粪排到了树杈间,也就等于把冬青的种子播种到了可以寄生的树上。这些种子在寄生的枝杈间生根、发芽、长大,于是,就形成了树上长树的奇观。冬青可以医治冻伤。
杨华的手和脚都冻伤了。天一亮,榆树就带着钱儿和柳毛去砍冬青。
冬青都长在树尖上,看着招人喜欢,从树上砍下来却挺难的。钱儿和柳毛都是爬树高手,自然难不住他们俩。榆树带着钱儿和柳毛砍了许多冬青回来。他们走到林涛的办公室门口,听见里边像是吵架似的。
“俺搞不懂,俺儿媳妇加入了你们抗联为啥被挑唆得变了心?”许怀山在抗联被服厂的办公室里大喊大叫,“俺儿子老实,好说话,俺可不好说话。你们一定得给俺一个说法。”
林涛耐心地解释:“老许,我们提倡婚姻自由,并不是挑唆。”
“婚姻自由?当初她也是自由地上了俺家的花轿,没有人用绳子绑她,她哪不自由了?噢,跑了出来,见的男人多了,看哪个都好,不嫌害臊,想自由,哼,这算啥事儿呀!”许怀山说话时气粗得很。
“你这是对婚姻自由的误解,也是在给抗联抹黑。”林涛说话的声音抬高了。
“俺给抗联抹黑?这个罪名俺可不敢当。俺许怀山带着儿子黑灯瞎火蹚着大雪壳子冒死给你们背粮食,俺抹黑了吗?俺在卧龙山跟着你们的人跟把头对着干,俺抹黑了吗?”许怀山的嗓门更大,“你们抗联打鬼子,俺支持你们,不光这次给你们背粮食,以后还用俺背粮食,俺还照样。可是杨花这事你不能护短。你得支持俺一回,让俺把杨花领回去。张家湾呆不了了,俺可以带着他们回山东老家。”
“谢谢你对抗联的支持。”林涛的态度和缓下来,耐着性子说,“但是,男女感情的事我们不能横加干涉。你可以让许柞跟杨华谈。我们反对包办婚姻,所以我们首先不包办。”
屋外,李八门子把榆树拉到一边。哥俩蹲在一起头抵着头。
李八门子问榆树:“那啥,三弟,你是不是和杨华那啥,好上了?”
榆树闷着头,脸红得像大红袍萝卜。低声说:“当初我也不知道她是柞儿的媳妇,我三番两次救她,她就对我好了,那你说我……”
“那啥,这不是吗,杨华是柞儿的媳妇,那啥,你说你,还能跟她那啥吗?”李八门子盯着榆树的脸问。
榆树抬起头,说:“二哥,跟你说,我榆大疙瘩打光棍不假,但是我知轻知重,还能把持住我自己。自从知道杨华是柞儿的媳妇,我就一直躲着她。”
“那啥,那昨天在路上,你们俩那啥,那是咋回事?”
“二哥!你没看出来是她在纠缠我吗?”
“那啥,我看出来了。你人躲着她,心又够着她。”
“我——我——我没有。”榆树一时喔喔不出话来。
李八门子笑了,说:“那啥——你得跟二哥说实话,那啥,你对杨华做没做过那啥。”
榆树挠着脑袋问:“做过啥?”
李八门子说:“那啥,别装蒜,就是那啥。”李八门子伸出两个大拇指,把两个大拇指并到一起。
榆树不好意思地说:“为了救她,我搂过她,也抱过她。这是迫不得已,算吗?”
李八门子照榆树的肩头轻轻打了一拳,笑着说:“那啥,你这坏小子,净揣着明白装糊涂。那啥,这个不算,我是说男女那事儿。”
榆树举起一只手,说:“二哥,三弟对天发誓,对杨华我绝对没那啥。”
“那啥,”李八门子接着说:“只要你和杨华没那啥,她就赖不上咱。——那啥,我这就去给你保媒去。——那啥,咱先断了杨华的念想。”
榆树笑了。他说:“二哥,你会吗?”
“那啥,这有啥会不会的。”李八门子在关键的时候还真长能耐了,很自信地说,“那啥,我就说,我三弟看中你了,那啥,你同不同意吧?”
榆树忍不住笑起来。
李八门子说:“那啥,这有啥好笑的。那啥,我看林涛不错,和她说话用不着拐弯抹角。”
榆树说:“二哥说的是林涛啊!”
“那啥,她不好吗?”李八门子反问。
榆树抓抓脑袋说:“好是好,只是我一直拿她当哥们儿。”
“那啥,你到底同不同意呀?”李八门子有些急了。
“我是怕人家看不上我。”榆树说。
“那啥,行不行,问问就知道了。”李八门子说。
“人家要是不同意可咋整?”榆树心里不托底。
李八门子说:“那啥,不同意拉倒。有啥?”
“没啥,是没啥,就是丢人!”榆树皱着眉头说。
许怀山从屋里走出来,领着许柞去找杨华。
李八门子说:“那啥,你到底同不同意吧?”
榆树冲李八门子一抱拳,说:“二哥,就这样吧,拜托了!”
林涛正一个人坐在屋里生闷气。她是出了名的女汉子,凭着从小练就的钢筋铁骨,打仗从来不含乎。她做事喜欢痛痛快快干净利索,可是上级领导偏要安排她主持被服厂和“后方”医院的工作。这里女人多,女人多婆婆妈妈的事就多。她不喜欢婆婆妈妈的,可是工作需要,她不得不让自己尽可能的婆婆妈妈。今天这事还真把她难住了,处理不好会直接影响军民关系。可是这种男女感情的事情实在难办,往往情和理纠缠在一起,根本不是快刀斩乱麻的事。
李八门子进来了,吭吭哧哧地说:“妹子,那啥,我想跟你说点事儿。”
林涛见是李八门子,态度变得温和了,说:“大哥,有啥事你说。”
“那啥——那啥——”这保媒拉纤的事从来都是女人做,李八门子不知道怎么起头儿。“那啥——那啥——我想给你和榆树保媒。”
林涛一听明白了,耐着性子说:“大哥,是不是榆树让你来说的,我这够乱的了,他还来添乱。”
“那啥,这不能算是添乱。你不是说婚姻自由吗,那啥,他也想那啥——自由一把。”
“他想自由让他自己来说。”
“那啥,他不是抹不开吗!”
“他抹不开?他的脸比磨盘都大。”
“那啥,我说妹子,你到底愿不愿意,给个准话。”
林涛憋不住笑了。“大哥,你让我给你啥准话。这保媒拉纤的事你还是交给嫂子来办吧!”
“那啥,这不是情况紧急吗?”
“看看,我没说错吧,榆树这滑头,看我怎么收拾他。”
“别地!那啥,榆树说,他是真心喜欢你。”
两人正说着,外面吵起来了。
“好你个榆大疙瘩,你当面做人,背地做鬼,原来是你勾引俺儿媳妇。”许怀山领着许柞回来了,见到榆树就大喊大叫。
榆树窘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钱儿见许怀山这样说干爹,急了,冲过去站在干爹面前,用手指着许怀山大声说:“你是许大炮,是你儿媳妇勾引我干爹,我干爹躲还来不及呢。”
榆树用双手搂着钱儿的脖子说:“不要这样说你杨华姐,她不是坏女人。”
“大家伙瞅瞅,他要是没横插一腿,他怎么会那么护着那个臊货。”许怀山说话吹胡子瞪眼。
老楸和梁柁走了过来。
老楸齉哧着鼻子说:“我说老许,有事咱说事,不能这样遭害人。”
梁柁也说:“老许,消消气,也许是个误会。”
“误会?我眼瞅着他们手拉手了,还误会?”许怀山眼珠子瞪得溜圆。
“都是革命同志,拉拉手又咋了,那天榆树救杨华的时候,也背了也抱了,你说这能怨谁?”老楸竟把这事抖搂出来了。
“啊!”许怀山大惊失色,气愤地说,“这是啥事儿呀,丢死人了!”
林涛和李八门子从屋里走出来。
林涛接住许怀山的话说:“这有啥丢人的?都是革命战友,一起打鬼子,一起出生入死,又不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林涛扫了一眼榆树。榆树蹲在地上,脸色紫青,像煮熟的猪肝。他用上牙咬着下嘴唇,一声不吭,双手哆哆嗦嗦地往小烟袋里装烟,碎烟面都被风抄走了,装了几次都没装上。
林涛突然对榆树生出一丝同情。他平静地对榆树说:“榆树,你过来,我要和你谈谈。”
蹲在地上的榆树抬起头来,瞪着大眼睛看着林涛,仿佛看见了救星。他站起身来,跟着林涛走进了办公室。进了办公室,离开了众人的视线,榆树突然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两颗豆大的泪珠从眼睛里滚了出来。他抽搐了一下鼻子,急忙用两根手指一边一下抹掉眼泪,说:“让你见笑了!”
林涛眼睛盯着榆树的脸,认真地说:“你和我说实话,你想没想过要和杨华好?”
“你看到了,是他要和我好!”榆树低声说。
“我现在问你!”林涛的态度很强硬。
“我——,我和她不可能!因为我不能让张家湾的人戳我的脊梁骨。”榆树的态度很坚决。
这时候,门外的许怀山气哼哼地高声吼着:“柞儿,这没你啥事,跟我走!”
许怀山的山东脾气一上来十匹马也拉不回头。
榆树急忙从屋里跑出来。他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口。
许柞跟着他爹走了。许柞背着枪,一瘸一拐地在前面牵马,许怀山倒背着手跟在后面。
榆树知道事已至此,分开是必然的了。他把自己的野兔皮套袖从胳膊上拽下来,从怀里掏出一把三八大盖子弹,将子弹塞在一个皮套袖里,两只皮套袖卷成一卷,从衣服里子上撕下一根布条,将两只皮套袖系紧,避免里边的子弹掉出来,然后交给旋风。旋风叼着皮套袖系成的小包裹追了上去。
许柞拿起沉甸甸的小包裹,转过身来。
许怀山推了儿子一把,把皮套袖小包抢过来扔到地上。
钱儿和柳毛哭着喊:“柞哥——”
许柞又转过身来。
许怀山紧走几步,接过许柞手里的缰绳,掫着许柞上了马,爷俩再也没回头。
李八门子也要走了。他来向林涛告辞。他说:“那啥,大妹子,你是好人,我三弟也是好人,那啥,我真心希望你们好。”
林涛说:“这事以后再说吧。大哥,谢谢你对抗日工作做出的贡献。”
李八门子说:“那啥,你谢我,谁谢你们?那啥,我回去了,看夜长梦多。”
送走了李八门子。榆树将早晨砍回来的冬青连枝带叶搞碎,放在开水里煮,煮好之后,让钱儿和柳毛端着送到杨华那里,让杨华用冬青水擦洗冻伤的手和脚。
林涛看榆树的架式,还没有要走的意思。
林涛问:“你怎么还不走?”
榆树说:“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我的女人要是在队伍里,打死我都不走。”
林涛问:“谁是你的女人?”
“你呀!我二哥没和你说吗?”榆树迷缝着眼睛看着林涛,一副认真又得意的样子。
“你这人怎么没心没肺的,你就是个无赖,谁愿意做你的女人,痛快走,哪来的回哪去。”林涛绷着脸说。
“这咋还翻脸了呢?卸磨杀驴。”榆树磨磨叽叽,又说,“我真走了?”
林涛说:“没有人留你。——记住,发现敌人有什么动向,及时来报告。”
“凭啥呀?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
“凭你是中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