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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三十一章 ...

  •   第三十一章

      在伐木场,最危险的活还是伐树。
      有两个采伐工,一个叫陈森,一个叫赵林。他们两个人用一道大肚子锯。两人都三十来岁,脾气相投,干活配合也默契。
      这天早晨,两个人一开始干活就别扭。先是放一棵根径有七八十公分的水曲柳。水曲柳容易劈开,下茬口要锯得深一些,再用斧子砍出斜茬。陈森砍下茬的时候,大斧头就松动了。他一用力,斧头甩了出去,险些砸到赵林。赵林把斧头捡起来,砍了个木头楔子重新把斧头安牢。这斧头就是找病,砍个三下两下就掉一次头。
      下茬口没砍好,赵林就烦了,说:“去个×××,就这玩意儿。”
      两人开始拉上茬。没拉多深,树就开始咔咔地响。两个人加快了拉锯的速度。行话说,树一叫茬(zha)累死伐树的。这时候拉锯的千万不能停,一停,树干劈了,树倒下时会撅起来很高,很容易伤人。两个人正奋力来回拽着大肚子锯,“咔吧”一声,水曲柳撅了起来,树干劈下去三米多高,倒的时候,猛地向后挫去。两个人完全凭借本能向两边窜出去,才躲过一劫。
      陈森和赵林坐在倒下的水曲柳上抽了一袋烟,都觉着今天的活不顺当。
      两个人稳定了一会儿情绪,又继续放树。这次放的是一棵大红松,根径有一米。原始森林,山深林密,优质大树一棵挨着一棵。这棵红松树冠明显偏重,眼瞅着可以从树空倒下去。没想到树倒下的时候刮了一股风,树倒偏了,挂在另一棵更大的红松上。上挂了。
      偏偏这时候把头来了。
      这个把头姓于。他个子不高,长得粗咕抡墩。一张大脸麻麻漉漉的,人长的也黑,整个一个大黑瞎子。这个于把头不光人长得凶,心也狠。黑瞎子挨了枪子没被打死叫枪漏子,都说枪漏子最凶。于把头年青时与人争风吃醋挨过一枪,险些被打死,于是人们送给他一个外号叫“枪漏子”。
      卧龙山伐木场有三个日本人雇佣的把头。“枪漏子”负责采伐和造材。“杀祖宗”负责吊卯归楞。“王大鼻子”负责倒套子。三个人顶属“枪漏子”最不是东西。
      “枪漏子”摇着熊一样的屁股走过来。他一看陈森和赵林干的活就急眼了,放开喉咙吼起来:“瞅你们干的活,这是人干的吗?一头晌就放两棵树,一棵劈叉,一棵上挂。不能干回家抱孩子去,让你们老婆来,好歹还能劈劈腿滋润滋润这些跑腿子。跟你们说,今天必须把这棵上挂的树给我摘下来,别让它在这悠悠荡荡吓唬人。”
      “枪漏子”发了一通火,又摇着熊一样的屁股呼哧呼哧地走了。
      摘树挂是非常危险的一件事。一般的老采伐工都不愿意摘挂。可是枪漏子说的话又不敢不听,陈森和赵林只好硬着头皮摘树挂。
      树挂挂到哪棵树上,那棵树绝对没人敢伐。想摘挂只好观察周围的树,看能不能放倒别的树把这棵树挂砸下来。
      陈森见附近还有一棵红松,和树挂差不多粗细。如果把下茬(zha)拉狠一点,再用树启子硬别着点,可以砸到挂着的树。两个人开始小心操作。下茬口拉得深,砍的斜面也大,树刚要欠身,赵林就将树启子顺着锯口砸进去了。大树倒了下去,完全是按照设计的方向倒下的。不偏不斜正好砸在树挂上。可惜树挂挂得太牢,竟然没有砸下来。非但没砸下来,呼啸着倒下去的大树反而被垫了一下,猛然向后蹬过来,这棵树又挂在前一个树挂上,形成了连环挂。可怜赵林,正站在那里观望,两个人都搂不过来的大树生生把他钉在地上。临死时只喊出一个字:“妈!”
      陈森一看赵林被树坐死了,张开大嘴撕心裂肺地哭喊起来。这哭喊声十分凄厉,惊动了整座卧龙山,四面回音,好像整座山都在哭喊。
      人们陆陆续续跑过来,看着眼前的惨状无不落泪。一个小老头儿一边抹眼泪一边数落陈森:“这样的树挂你们也敢摘,真是阎王小鬼催的。” 这人叫乔有木,五十来岁,是个多年的老木把子。
      陈森瞥了一眼“枪漏子”,没有吭声。
      一棵根径一米多的大红松坐在人身上,树梢挂在另一棵树挂上,怎么能把赵林的尸首弄出来成了难事。
      有人说:“日本人有坦克。把日本人的坦克开来,就能把树挂拽倒。”
      “枪漏子”翻楞着黑眼珠,没好气地说:“日本人管你这事?”
      梁柁高声说:“日本人只要木材,不管我们死活,现在只能靠我们自己了。”
      老木把子说:“现在有一个办法,把那棵老桦树放倒,可以把这两个树挂都砸下来。”
      陈森死了搭挡,一个人干不了。别人虽然心里同情,但是看着眼前的阵势心里都打怵。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和陈森做搭挡。
      老楸站了出来。他说:“我伐过树,我来!”
      老楸和陈森按照老木把子的指点开始伐树。树快倒了,老楸见陈森拉锯的手在抖,两个人的劲儿总是使不到一个方向上。
      老楸说:“你一边站着去,让我自己来。”
      这时候,梁柁走了过来,替下了陈森。
      “你伐过树吗?”老楸问梁柁。
      梁柁说:“不就是来回拉吗?没吃过肥猪肉还没见过肥猪走?”
      老楸说:“你顺着我的劲,树倒的时候别瞎跑,眼睛盯着树冠。”
      两个人沉着冷静地站在树下伐树。其他的人远远地看着,都为他们两个捏着一把汗。
      老桦树发出咔咔的响声。两个人手上的锯没有停。老桦树倒下去的时候大肚子锯依旧在来回拉着。老桦树砸在树挂上,树挂的梢头在一点一点移位。轰隆一声巨响,三棵树同时倒下。
      这天晚上,工棚子里一片沉寂。
      老楸让许怀山把山槐叫了过来。老楸、梁柁、白桦、李八门子、许怀山、柳二楞,还有山槐,七个人开了一个小会。
      老楸说:“现在工友们正情绪低落,我们可以鼓动大家消极怠工,时机成熟了可以罢工。”
      七个人分头下去,三五个人一堆,在拉话中鼓动人们的反抗情绪。
      李八门子嘴笨心不笨。他对几个工友说:“那啥,日本人不是东西,到咱家里抢东西,让咱们给出苦力,那啥,还不管咱们的死活。你们说,那啥,咱们差啥不糊弄洋鬼子?”
      “唉,这道理谁都明白。咱是干不过人家!有啥招?”
      “是呀!就像那个枪漏子,那么蛮横,谁敢惹?不就是因为他胳膊粗力气大,还有日本人撑腰吗?”
      “谁说不是?我倒不怕他,我是干不过他。”
      李八门子说:“那啥,咱们不能泄气。那啥,咱一个人那啥,咱大家一起那啥。磨洋工总行吧?”
      “好你个李八门子!你说的那啥还真那啥!”工友有人赞同。
      第二天早上,时间好像被拉长了,人们的行动都变得迟缓起来。好像电影中的慢动作。
      三个把头过来了,各自吆喝自己的人。
      “都他妈的怎么了,身上痒痒是不是?”“枪漏子”好打人,说着,踢了身边的人一脚。
      “都他妈的快点快点,这儿他妈地也没有娘们儿,怎么一个个都蔫不拉唧,好像一宿没着消停似的?”沙把头喳呼得正欢,见老楸他们几个慢慢腾腾走在后面,横楞横楞眼睛没说什么,转身走了。
      别人在搞慢动作,刘白凿压根就没动。
      汪大鼻子正吆喝着老板子们套圪塔爬犁,见刘白凿的马还孤零零站在那,走进工棚子一看,刘白凿还趴在被窝里。他一把掀开刘白凿的被子,照着刘白凿的屁股就是一巴掌,骂道:“妈的,放赖咋地,快起来!”
      刘白凿揉揉眼睛说:“我的马伤了,我今天不干了。”
      “马伤了你不没伤吗。”汪大鼻子见刘白凿懒洋洋的样子,眼珠子瞪了起来,说,“妈的,我说话不好使啊!沙楞儿地!赶紧起来!别找不自在。”
      别的老板子都套好了圪塔爬犁,准备出发了。刘白凿才慢腾腾地走出来。他问汪大鼻子:“让我干啥?”
      汪大鼻子急了,骂道:“妈了个巴子,你干啥来了你不知道?套马!”
      刘白凿说:“我跟你说了,我的马受伤了,今天不能干活。”
      “这不好好的吗?哪伤了?”汪大鼻子说着走了过来。
      刘白凿说:“后蹄子包着,你没看见?”
      “妈的,这是牲口!哪有那么娇贵,磕破一点皮还要歇工伤。”汪大鼻子开始骂骂咧咧,“又不是他妈的老娘们儿坐月子。”汪大鼻子说着,照着枣红马的脊背打了一棍子。
      这一棍子仿佛打在刘白凿的背上。刘白凿急眼了,冲过去,“啪!”就扇了汪大鼻子一个耳光。汪大鼻子没想到刘白凿会有这么大的反响,没有防备,刘白凿的大巴掌实实在在扇在他的脸上,极脆,极响。
      所有的劳工都惊呆了,劳工打了把头,这可不是简单的以下犯上,这是不要命了。大家全都围了过来。
      汪大鼻子气歪了鼻子。他从腰间拔出一把砍刀劈头盖脸砍过来,根本没有给刘白凿躲闪的机会,分明就是夺命来了。
      刘白凿也没想到自己扇的嘴巴会那么脆,正站在那发楞。
      就在汪大鼻子的砍刀砍下来的一刹那,山槐的鞭稍甩了过来,正好缠住了汪大鼻子的手腕。山槐用力一拉,汪大鼻子手起刀落,砍偏了。没有砍到刘白凿,汪大鼻子不依不饶,抬腿踢了一脚。他这一脚也够阴损的,正好踢在刘白凿的裆部,分明是要让刘白凿断子绝孙。刘白凿双手捂着□□痛苦地蹲在地上。
      汪大鼻子还不罢休,像恶狼似地扑了上来。多亏有山槐拉着,不然刘白凿不死也要扒层皮。
      汪大鼻子见总有人拉着,弄不死刘白凿,也不管事了,一甩袖子转身走了。
      有人说:“坏了,汪把头准是找日本人去了。”
      大家都散了,赶着马爬犁慢慢腾腾上了山。
      梁柁悄悄跟上了汪大鼻子。在一个拐弯处,梁柁拦住了汪大鼻子。
      “汪把头,干啥去?”梁柁明知故问。
      “去找日本人,灭了他。”汪大鼻子气哼哼地说。
      “要灭谁?”
      “灭刘白凿,灭山槐。妈的,反天了。”
      “现在是日本人的天下,难道你就不想反天?”
      汪大鼻子一楞,问道:“你是什么人?”
      “我和刘白凿一样,是劳工。我不想看着你去找日本人来欺负我的兄弟。好歹我们都是中国人,关上门是自家兄弟。都是自家兄弟,人脑打出狗脑子,还是自家兄弟。这事,不要让外人来掺和好不好?如果你真要去找日本人,我给你面子,现在这里没有人,我用一只手,看你能不能过了我这一关。”梁柁说着,伸出一只手,把另一只手别在腰带里。
      汪大鼻子知道这个梁柁不是善茬,嘴里说:“反了,反了,反了。”倒背着手又回来了。
      一整天,卧龙山伐木场啥活都没干出来。采伐工比较分散。“枪漏子”跑了一大圈,不管怎么凶都没用,从早到晚没听见大树倒下的声音。沙把头这两天觉着苗头不对,不敢真管。吊卯的苦力坐在原木上侃大山,他也跟着凑热闹。汪大鼻子挨了一个大嘴巴,一心想报复。没有跟着马套子上山,坐在楞垛上抽闷烟。一上午没见一个马套子拉木头回来。他觉着不对劲,走上山一看,立刻火冒三丈。原木哩哩啦啦全散在道上。马套子上不去也下不来。问是咋整的,都说不知道,气得他肝疼。
      还没收工,三个把头凑到一块一嘀咕,都觉得这里头有事儿。于是,三个人悄悄下山,坐着马爬犁去林业株式会社铁骊分社找老板汇报去了。
      暮霭沉沉,阴云四合,看样子要下一场关门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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