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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二十七章 ...

  •   第二十七章

      端黑瞎子仓端了个正着,有这么大的意外惊喜,可把这爷几个乐坏了,比穷人得了一块狗头金还要乐呵。不光钱儿和柳毛喳呼得欢,一直忧心忡忡的许柞也欢实起来,开始有说有笑的了。榆树本来就心大,接连打胜仗,胜利的喜悦完全接管了失恋的郁闷。孩子们笑,他也咧开大嘴笑。他对许柞说:“柞儿,你不用担心,就凭咱们这趟出门的顺当劲儿,你的媳妇肯定能娶到手!”
      榆树按照林涛告诉他的路线,在马爬犁后面挂上树枝,带着许柞、钱儿和柳毛,一路上翻山越岭。太阳卡山的时候他们到了□□山。
      □□山是一对儿,真像女人的双乳似的。两个□□山守在一道山沟的沟口上。阳光从两个□□山中间平铺进山沟里。
      许柞指着一棵大桦树说:“榆叔,你看。”
      那是一棵一搂粗的白桦树,树皮被揭去一圈。在旁边不远处的一棵老榆树的树杈上,卡着那卷揭下来的桦树皮。桦树皮卷得很紧,像一个花瓶挂在树上,上面还插着一根松树枝,枝头的松针上扎着许多色树叶。当地人管枫树叫色树。色树叶红得似火。这种人为的装饰品十分炸眼。在这茫茫的原始森林中,不知道是什么人竟有这般情致。
      榆树对跟在爬犁后的钱儿和柳毛说:“快上来吧,有人在这里打树皮,正在赶仗,我们要留心脚下,别让陷阱、地箭、兽夹子伤到。”
      钱儿和柳毛坐到马爬犁上,钱儿问:“干爹,啥叫打树皮?”
      “看到了吗?”榆树把手指向树上卡着的桦树皮说,“那卷桦树皮是在这里赶仗的猎人做的记号,告诉来人要当心,小心误伤。”
      “那——啥叫赶仗呀?”柳毛又问。
      榆树说:“赶仗就是猎人把猎狗轰起来的野兽往他想要的方向赶。”
      他们正说着,听到了狗的叫声,叫声越来越近。
      绝影、湛卢、惊雷、天狼、赛狐、旋风和燎原七条猎狗以为它们大显身手的时候到了,一个个抬头看着榆树,好像在等待命令,见榆树还不发话,急得直窜高。
      这时候,远处跑过来一个野兽,紧追不舍的是七八条猎狗。
      榆树的七条猎狗冲了出去又被榆树高声喝了回来,七条猎狗一个个心有不甘地围着榆树团团转。
      那只被追赶的野兽像一只大猫,跑起来十分灵敏迅捷。突然,它翻了一个跟头,在雪地上打了个滚,紧接着一棵被压弯的小树弹了起来,那野兽被钢丝套套住了脖子,吊在小树上。野兽四脚不着地,摇摇荡荡悬在半空,无力地挣扎着。
      “哇!好大的猫啊!”许柞、柳毛和钱儿一起惊呼。
      榆树说:“那不是猫,那是猞猁。凶猛得很。”
      “那就是猞猁呀!”许柞听说过猞猁,这是第一次见到。
      那边的猎人出现了,给猞猁放了血,把猞猁从树上摘下来。他一只手提着两只野兔,用另一只手拖着猞猁,向榆树他们走来。
      人还没有走近,双方的猎狗先对上擂了。这边绝影带头,七条猎狗排成一排,昂着头狂吠,大有压倒一切的气势。对方的猎狗也排成一排,嘶吼着做出回应,一副我的地盘我作主的阵势。对方的狗多是笨狗,品种不及榆树的狗品种精良,先弱了下去。对面的猎人赶到了,喝退了他的狗。榆树这才吆喝一声,让自己的狗退到后面去了。
      对面的这位猎人中等个,宽身板,方脸盘,方嘴巴,狮子鼻,大眼睛。他头上扣着一顶破棉帽子,帽子的布面扯出口子,露着棉花,里边帽翅上的皮毛已经磨光,秃溜溜的,只有帽子前沿剩下一撮野兔毛,还能看出这是一顶野兔皮棉帽子。
      这人看了一眼马爬犁上的黑熊,向榆树一抱拳,说:“看来是个茬子。”
      榆树把枪枝用苫房草盖上了,这人没有看到。
      榆树也抱拳说:“茬子不敢当,日本人端仓我插了一杠子。”
      “你们打哪来?”
      “山前。”
      “到哪去?”
      “山后。”
      “可拜过山爷?”
      “鹿鸣岗拜过。”
      “摘下帽子我看看。”
      榆树摘下帽子,露出头上的大疙瘩。
      那人高兴地和榆树握手,说:“我叫梁柁。听林大姐说过你。”
      榆树说:“我叫榆树,这是许柞,这是钱儿,这是柳毛。”
      “你要说榆树这个名字没几个人知道,要说榆大疙瘩,那可是响当当的。”梁柁说完,哈哈大笑。
      榆树跟着一起大笑。
      狗会看主人脸色,双方的主人友好了,狗也跑到一起亲热起来。尤其这边都是伢狗,那边又是母狗居多。
      梁柁把榆树他们带到一个马架子里。这是梁柁的趟子房,也是抗联的联络站。
      山沟里天黑得快,说黑就黑,好像突然拉上了黑色的帏帐。
      许柞急着见杨华,问梁柁:“叔叔,这里到抗联还有多远?”
      梁柁说:“没有多远。”
      “榆叔,我们快走吧!”许柞着急地说。
      “小伙子别急。今晚你们就在这住下。明天沟里会来人接你们。”梁柁一边说着,一边忙着点灶坑烧水。
      榆树说:“梁大哥,你这个窝棚没我那宽敞。”
      “没事,住得下,都是男人,挤紧点暖和。”梁柁爽快地说。
      榆树大声对孩子们说:“都别当客人了,帮把手,能干啥就干点儿啥。”
      钱儿和柳毛去生炉子,许柞去和梁柁一起剥野兔皮。
      榆树走过来对许柞说:“你去喂马,这活我和你梁叔叔干。”
      梁柁拿起一个盆子去打热水。榆树乘机悄声对许柞说:“你去把那七条枪找个地方藏起来,等我们回来的时候再带回去。”
      许柞走出来,给钱儿使了个眼色。
      钱儿说:“柳毛哥,你先自己生炉子,我看柞哥有啥事?”
      自从上次钱儿和柳毛打架以后,榆树便强迫钱儿管柳毛叫哥,钱儿慢慢地习惯成自然,叫哥叫顺溜了。
      钱儿和许柞走出来,掀开爬犁上的苫房草,把枪和日本造手榴弹都拿下来,埋在房后的雪壳子里。
      榆树和梁柁一起在屋里剥兔皮。两个人都是行家里手,活干得干净利索。
      兔子剥好了,梁柁烀上一只兔子,又在铁锅里放了一个锅叉。锅叉是用细树杈做的,两股叉,呈v字形。梁柁在锅叉上坐了一个盆子,盆子里盛着高梁米米汤似的糊糊。
      吃饭的时候,梁柁让榆树和孩子们吃兔肉,他却一直喝那糊糊,嘴里发出秃噜秃噜的声音,时而还会吧嗒吧嗒嘴,看样子喝得挺香。
      榆树问:“梁大哥,你怎么不吃肉,光喝那稀里光汤的米糊糊能扛饿吗?”
      梁柁抬起头来,严肃地说:“兄弟,和你说实话吧,山里正闹饥荒,粮食已经没多少了,战士们都在吃草根树皮。我喝的不是米糊糊,这是榆树里面的嫩皮熬成的粥,喝着还行。”
      榆树盛了一点榆树皮糊糊,尝了尝,说:“孩子们都尝一尝。”
      许柞、柳毛和钱儿都喝了一口。三个人立刻都皱起了眉头。
      许柞问:“梁叔叔,杨华也吃这个吗?”
      梁柁说:“抗联队伍里不搞特殊。”
      榆树和许柞都没吭声。柳毛和钱儿又用手去抓兔肉。许柞用筷子轻轻打了一下柳毛的手。柳毛抬头看着许柞,悄悄把抓到手里的兔肉放下。钱儿见大家都不吃,也退到了一边。一只野兔的肉差不多都剩下了。
      晚上,五个人挤在一铺小火炕上,只能侧着身子睡,放平了身子躺着要肩膀压肩膀。你挤我碰,大家都睡不着。榆树和梁柁索性坐起来,一边抽烟一边唠喀。
      “抗联的队伍里让结婚吗?”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人之常情。怎么会不让结婚?”
      “可以随便结婚吗?”
      “随便结婚?哈哈,那不乱套了?”
      “要怎么办?”
      “首先要男女都是单身,还要双方同意,然后上报领导。”
      “领导会批准吗?”
      “会批准。领导也是人。”
      “你有媳妇吗?”
      “老家有,这没有。”
      “想吗?”
      “你说呢?”
      两个人都笑了。
      末了,榆树问梁柁:“林大姐的丈夫是干啥的?”
      “她没有丈夫。她丈夫几年前就牺牲了。”梁柁说完,瞟了一眼榆树,“看来,你对林大姐有点意思。”说完嘿嘿嘿地笑。
      榆树说:“哪里?我一直拿她当哥们儿,哪有那心思?”
      第二天一大早,沟里来了个人把榆树他们带进了密营。
      一路上,榆树一直在心里赞叹梁柁的忠诚。梁柁把吃剩下的野兔肉冻成坨都捎来了。
      抗联的战士以极大的热情接待了榆树一行。两个大黑熊,还有梁柁捎来的猞猁和野兔吸引着战士们的眼球。战士们兴高采烈地议论着:“瞧!两个黑熊那么大个,得出多少肉哇!”战士们喜欢的是黑熊身上的肉,并不在意熊掌。
      一个战士直接给钱儿一个熊抱。他发现钱儿身上鼓鼓囊囊的子弹袋,把他拉到一边问:“小兄弟,你要这么多子弹干啥?给我点儿呗。”
      钱儿好像别人要抢他的子弹似的,急忙用手护住,嘴里说:“我还打鬼子呢!”
      “小屁孩,你会开枪吗?”
      一个小战士看样子比柳毛大不了多少。他拿出一个十分精致的弹弓子逗引柳毛:“小兄弟,把这个给你。”
      柳毛还真动了心,伸手去接弹弓。柳毛的弹弓打的准,有了弹弓他就不输钱儿了。
      小战士把弹弓背到了身后,说:“你得拿子弹换。”
      钱儿伏在柳毛的耳朵上悄悄说了几句。柳毛点点头,然后对小战士说:“告诉我你叫啥,我就跟你换。”
      “我叫钢蛋。”
      “说吧,换几颗?”柳毛大大咧咧地说。
      “换十颗。”
      “十颗不行,太多了,”
      “八颗。”
      柳毛摇摇头。
      “六颗。”
      柳毛又摇摇头。
      “五颗。”
      柳毛还是摇头。
      你到底要换几颗。
      柳毛说:“我几颗都不换。我知道你叫钢蛋,一会儿我让榆叔跟你们当官的说。让你们当官的跟你要。”
      小战士急了,说:“你赖皮!”
      柳毛说:“我们给你们带来这么多东西,咋也能换一个弹弓子。”
      小战士说:“我不跟你好了,大鼻涕啷唧的,心眼更多。”
      这是抗联的一个被服厂和一个“后方”医院。还驻扎着一个警卫排。两排地窨子木刻楞房,中间夹着一个大院。
      所谓地窨子木刻楞房是一半在地下,约有半人深,地上部分是木刻楞。有窗户可以透入光线。这种房子有两大优点,一是防寒性能好,二是隐蔽性强。房顶的积雪差不多有一尺厚。房子四周除了留出窗户窟窿和门洞,全都堆上积雪。人不走到近前都看不出来这是房子,空中的飞机就更难发现了。
      林涛是被服厂厂长兼后方医院院长。榆树跟着林涛进了服装厂的厂长办公室,让孩子们呆在院子里,感受抗联战士的生活气氛。办公室十分简陋。地中间是两块厚木板对成的桌子。桌子周围是一圈木头墩子。桌子上堆着几件还没有补好的破棉衣。
      “吆嗬!公鸡脑袋绑红旗——官不小哇!”榆树说完,自己哈哈地笑。
      “又贫嘴。”林涛瞪了榆树一眼,摆出一副严肃的样子说,“看这个意思是想明白了,要加入到队伍中来?抗联可不搞土匪那一套,还要什么见面礼。关键看你是不是真心抗日。当然,多带些东西来也是好的,也算是对抗日的贡献。”
      “啥叫见面礼呀?”榆树瞪着眼珠子说,“算做彩礼还差不多。”
      “谁的彩礼?”林涛问。
      榆树哈哈笑着说:“我带来的,你说能是谁的?”
      “荒唐!我还没有给你物色好呢,你着什么急呀?”林涛微笑着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榆树说:“开个玩笑你还当真了。说实话吧,我这次是为许柞的事来的。”
      “许柞什么事?”
      “你这官当的,也太不体察民情了。许柞的媳妇是你的兵,他们的婚事不能总这么拖着吧!你说一个大小伙子,娶媳妇没娶到家,搁谁都是一块心病。当初不知道媳妇在哪,也没咋地,现在知道媳妇在你们这里,他整天抓耳挠腮地闹心。我这个当长辈的看着能不心疼吗?我知道你这个人开明,寻思找你谈一谈,是让许柞入赘到你们这来好呢,还是我们把媳妇娶回去好。俗话说,姑娘大了不可留,留来留去结冤愁。到啥时候都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娶妻生子这是人生的大事,你说是不是。”
      林涛见榆树板着面孔,像是认真的,便说:“这事得让他们自己去谈,我们做长辈的也好,做领导的也好,都不能包办。这件事我问过杨华,她说她和许柞的婚姻是包办婚姻,不算数。”
      榆树脸红脖子粗地说:“他们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么能说不算数呢?这不是明摆着闹离婚吗?”
      林涛说:“都啥年代了,你还说这种话?我们提倡婚姻自由,反对包办婚姻。”
      榆树说:“婚姻自由就兴今天跟这个,明天又跟那个,这成啥了?”
      “你这是对婚姻自由的误解。”林涛说,“这样吧,让许柞和杨华见个面,让他们自己谈,我们先不要干涉,如果他们谈得来,双方都同意这桩婚姻,我们再来研究他们结婚的事,你看好不好。”
      榆树说:“毛驴栓在你们槽头上,当然要听你们的了。”
      林涛说:“你这个人啊,竟揣着明白装糊涂。”
      林涛叫过来一个抗联战士,说:“去,带许柞去见杨华。”
      钱儿从门外跑进来,说:“干爹,我和柳毛哥也想去看杨华姐姐。”
      榆树说:“去吧,你们俩进去见个面就出来,让柞儿和杨华多热乎一会儿。”
      许柞、钱儿和柳毛跟着那个抗联战士出去了。
      就在这时,外面人喧狗叫,比刚才战士们看见两个大黑瞎子的时候还要热闹。
      只听得钱儿哭腔赖韵地嚷:“这是我们的枪,谁都不许动!”
      旋即听到梁柁爽朗的笑声。
      林涛说:“梁柁怎么来了?”
      榆树跟着林涛一块走了出来。
      院子里,梁柁的几条笨狗拉着一个狗爬犁,狗爬犁上顺顺溜溜放着七条嘎嘎新的三八大盖,正是昨晚榆树让许柞藏起来的那七条枪。钱儿趴在枪上,用身体护着这些枪,谁动都不行。
      梁柁见林涛和榆树出来了,哈哈笑着说:“今天早上,榆兄弟刚走,我的这些个笨狗就一个门儿地扒房后的雪堆,结果扒出来这么多枪,还有这些日本手榴弹。我觉得这事挺重要,就都拉这儿来了,请领导定夺。”
      钱儿还在嚷嚷:“这枪都是我们的,是我藏到雪堆里的。”
      林涛白了榆树一眼,转身进屋去了。
      榆树这会儿成了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他脸红脖子粗地对钱儿说:“钱儿,别闹了!这些枪我是要拿来送给抗联的,你们啥工夫给藏起来了,这弄得多不好,害得你梁大爷又跑一趟。”榆树说完,跟着林涛进屋去了。
      两个人都进了屋。林涛没好气地对榆树说:“你能不能拿出一点儿诚意来!”
      榆树死气白咧地说:“我咋没有诚意了。为了给你们弄这两个大熊瞎子,我们和七个小鬼子,还有一个汉奸交上了火,结果鬼子和汉奸都让我们给收拾了。”
      “然后你就拿两个熊瞎子来糊弄我,把好玩意你都藏起来?”林涛看样子真生气了,说话的语气很横。
      “我没有糊弄你,是孩子们小心眼儿!”
      “算了,别说了,是谁小心眼儿我心里有数。放心,这些武器弹药我们不会要你的,一会儿你们走的时候都拿走!”
      “别这样,那么大的官怎么那么好掉小脸子。既然梁大哥把几杆枪都拉来了,就都留给你们吧!”
      “你这是自愿的?”林涛的脸上又有了笑模样。
      “当然是自愿的了。”榆树说完咽了一口唾沫。
      林涛对榆树说:“你能自愿带来这些东西,不管出于啥目的,都是对抗日斗争的有力支持,我首先代表抗联谢谢你!现在咱做一下登记好吗?”
      “白给你们的,又不要钱,登啥记呀!”榆树不以为然地说。
      “这是纪律。”
      “好吧!”榆树说,“两个黑瞎子。”
      “嗯,两个黑瞎子。”林涛一笔一划地写上。
      榆树等林涛写完了,又说:“七条嘎嘎新的三八大盖,十四个手榴弹。”
      林涛又吭哧憋肚地写“七条三八大盖,十四个手榴弹。”
      林涛写完了,抬脸看着榆树。
      榆树说:“没了。”
      林涛依旧看着榆树的脸问:“子弹呢?”
      “没有子弹。”榆树回答。
      林涛说:“噢,你就拿七条枪来糊弄我。没有子弹的枪是啥?是烧火棍。你看你自己,身上鼓鼓囊囊的带着那么多子弹,你是在故意气我,是吧?上次在鹿鸣岗,你的人像红胡子似的抢子弹,我当时没好意思和你翻脸。你要是有诚意,赶紧把子弹都交出来。”林涛说完,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榆树说:“我就料到会是这样,好好,这回都给你,下回我都藏严实点儿,可不敢拿出来显摆。”榆树把三条子弹袋都摘下来放到桌子上。
      “七杆枪就三条子弹袋?”林涛眼睛盯着榆树的脸说,“你怎么那么小气,跟挤牙膏似的。”
      “好好好,回头我从孩子那里给你要下来一条。”榆树故意撇着嘴说,“还说我小气,我是穷汉子得了一块狗头金,自然当成宝了。你可倒好,那么大的官为了几颗子弹跟我这个草民斤斤计较,真掉价!”
      林涛双手一摊,说:“没办法。我们没有任何物资供给。上次我们下山搞物资,你看见了,那有多危险。在一次战斗中,我们的一个战士为了把子弹壳捡回来竟然牺牲了生命。战士们平时宁可饿肚子也舍不得用子弹打野猪。留着一颗子弹,就有机会消灭一个日本鬼子。”
      榆树听了林涛的话心头一热,说:“一会儿孩子们回来,我把这次缴获的子弹都要下来。”
      “这就对了,谢了!”林涛笑了。
      榆树说:“我这回算是长见识了,抗联和东北军真的不一样。昨天我跟梁柁在一起,他用他自己打的野兔招待我们,他自己一口肉都舍不得吃,光喝树皮熬的糊糊。你说他一口不动,我们又不是没长心,那个兔肉,我们怎么能咽得下去?我以为他是抠门,要把剩下的肉留着自己吃,结果他一块都没留,全都给队伍捎来了。我说你们是怎么调教的,这人怎么会这么死心眼儿?”
      林涛说:“这不叫死心眼儿,这叫忠诚!”
      榆树装上一袋烟,将烟袋嘴放到嘴里,若有所思,竟忘了点火,干叭嗒几下,发现没点着,自己忍不住笑了。
      “说说你的打算。”林涛问榆树。
      榆树说:“我的打算就是找个媳妇,成个家,结个晚瓜。还是那句话,你们这里要是有相当的你就给我介绍一个,那样顶好了,不然,我还这么过着,没准啥时候就王八瞅绿豆,遇到一个对眼的。”
      “又没正形了。”林涛白楞榆树一眼。
      榆树哈哈笑着说:“说真格的吧,柞儿要是和杨华和好了,许柞可以留下。钱儿和柳毛终归不是我的亲儿子,我不能自做主张带着他们参加抗联。再说我这个人正像你说的,一天到晚没正形,让我总是一本正经的样子会把我憋死。”
      “也不知道你的哪一句话是真格的。好了,不和你贫了。”林涛的态度严肃起来,说,“现在和你说点正事。据可靠消息,最近从日本来了一个木材商,据说是日本天皇的亲戚,要大量采伐小兴安岭的优质木材,来增加他们的军事设施建设。这些年小日本没少糟蹋我们的森林。他们用我们中国的木材造枪托造炮架用来打我们中国人,还要用这些木材建造大量的船舶,准备发动更大的战争。所以,我们要采取各种行动打击敌人,破坏小鬼子掠夺我国木材的计划。”
      “你和我说这个有啥用?”榆树问。
      “抗联可能要有行动,破坏日本人掠夺木材计划,希望必要的时候你能帮帮忙。”林涛说。
      “这没说的。”榆树欣然答应。
      许柞回来了,噘着嘴,看样子很不开心。
      “柞儿,怎么了?”榆树温和地问。
      许柞摇摇头没吭声,眼圈先红了。
      榆树着急了,说:“到底咋回事呀,你倒是说话呀!谁欺负你了,我去找他,凭啥呀?”
      “男女之间感情的事,急不得。”林涛拉住榆树。
      榆树对林涛说:“要不你去找杨华谈谈,你是领导,又是女的,好说话。”
      许柞说话了:“榆叔,她说她有话要对你说。”
      榆树硬着头皮去见杨华。
      女宿舍很简陋,一铺火炕,炕上一溜叠得整整齐齐的行李,地下一个火炉子,火炉子旁边堆着一摞木拌子,看不出有一点脂粉气,但是十分整洁。
      杨华的腿伤好了许多,一个人坐在炕上补棉衣。榆树敲门进来的时候,她正梨花带雨流着眼泪。
      榆树见杨华在抹眼泪,心先软了,温和地问:“侄媳妇怎么了?是不是柞儿这浑小子不会说话气到你了?回头我收拾他。”
      杨华抹了一把眼泪,高声嚷道:“不要叫我侄媳妇!”
      “柞儿是我侄子,你是他媳妇,我叫你侄媳妇,这没错呀!”榆树说着,走到杨华近前,屁股刚粘到炕沿又抬了起来,用手划拉一下自己的屁股,这才面对着杨华,扭着身子坐在炕沿上。
      杨华瘦了,但是气色挺好,脸上泛着红晕。
      榆树看着杨华,心里生出几分怜惜。一个女孩儿家,和男人一样在这冰天雪地的深山老林里摸爬滚打,整天把脑袋别在腰带上,不容易呀!
      杨华稳定了一下情绪,说道:“我跟许柞的婚事开始就是一个错误,先是媒婆两头瞒。他腿有残疾咱不说,我比他足足大了五岁。男人大多少都不算大,女人大了五岁那就是一坨豆腐渣。再说,算命的还说我——算了,不说了,他没死是他的造化,我没死是老天可怜。榆哥,你说我和他还能在一起吗?”
      杨华几句话把榆树说得目瞪口呆。几天没见咋还这么能说了呢?那一声榆哥,叫得他心里一阵酥麻。
      “喂,不兴这样,差辈了。”榆树努力克制自己。
      “我自从参加了抗联,明白了许多道理,我们要破除旧习俗,争取婚姻自由。”
      “没想到你还挺新潮的。哈哈哈。”榆树想开个玩笑缓解一下自己的尴尬,可是自己干哈哈两声,一点儿都不好笑。
      “其实,这是个严肃问题。妇女争取婚姻自由,男人也要争取婚姻自由。”杨华看了一眼榆树,“比如说你,为什么把自己的婚事交给别人来张罗,而自己不去把握机会。”
      “我?怎么扯到我了?——我哪有什么机会。”榆树故意装出糊涂的样子说。
      “你为什么要回避?”杨华直视着榆树。
      榆树一抬头,自己的目光被杨华火辣辣的目光撞到了。急忙顺下眼皮,心脏狂跳不止。慌乱中说了一句:“不能这样!”然后像老虎追屁股似的跑了出来。
      身后传来杨华的声音:“榆树,你逃不掉的。”
      榆树跑出来,身体靠在房门上,做贼似地四下里瞅瞅,看跟前儿没有人,这才放下心来。他把手放在胸口上,长出一口气,摇摇头,自言自语地说:“这算什么事儿呀,叔叔领着侄子来瞧侄媳妇,叔公跟侄媳妇热乎起来了,传出去这脸往哪搁?”
      许柞来的时候,心里像一盆火,和杨华见了一面,像是用一盆凉水浇在火盆上,又是烟又是气。他嘟囔着脸跟榆树说,他不在这呆着,要赶紧回去。
      榆树来的时候也是兴致极高,不光是为了许柞的婚事。他自己都没搞明白自己为啥对抗联那么感兴趣。现在像是被火燎到了屁股,再不走非引火烧身不可。
      钱儿和柳毛倒是快乐。两个半大孩子早成了一群战士的跟屁虫,人家练刺刀他们跟着练刺刀,人家练射击他们跟着练射击。俨然成了两个小兵。
      榆树把柳毛和钱儿叫过来,说要回去。两个孩子还都有些恋恋不舍。
      榆树带着许柞、钱儿、柳毛来与林涛告别。柳毛拉着榆树的袖子嘀咕了几句。榆树笑了,说:“榆叔跟林大姐说,让林大姐跟他要,他不敢不给。”
      林涛说:“你们爷俩在那咬耳朵,啥事呀?”
      榆树说:“你的一个小兵要拿弹弓换柳毛的子弹。”
      这一句话反倒提醒了林涛。林涛把手一伸,说:“拿来!”
      “啥呀?”榆树假装糊涂。
      “装什么糊涂?拿来!”林涛故意板着脸。“我都已经入帐了,你不交出来我就出亏空了。”
      榆树一拍脑瓜门儿,说:“这事整的。孩子们,把子弹交出来吧!”
      “什么子弹?”钱儿和柳毛一齐问。
      榆树说:“就是我们刚缴获的。”
      “你不是交了吗?”两个人又是异口同声。
      “全部。”
      钱儿和柳毛撅着嘴把身上的子弹袋解下来,交给林涛。
      许柞闷着头站在那不动弹。
      榆树走到许柞身边拍着他的肩膀说:“榆叔答应的事不能说话不算数。男孩子大气一点。杨华的事咱们回去再说。”
      许柞赌着气把身上的子弹袋摘下来,叭,扔到桌子上。
      柳毛说:“我不如拿子弹换弹弓了。”
      “你要和谁换弹弓?”林涛问。
      柳毛一边比划一边说:“就是这么高,这么瘦,这么大的眼睛,对,他叫钢蛋。”
      林涛明白了,对外面的战士说:“去把钢蛋叫来。”
      不一会,叫钢蛋的战士进来了。他打了个立正,说:“报告林大姐,我没有违反纪律。”
      林涛说:“我没有说你违反了纪律。你不是要用弹弓换子弹吗?把弹弓拿出来,我跟你换。”
      小战士不好意思地说:“林大姐,我是和他闹着玩的。”
      “你换还是不换?”林涛严肃地说。
      小战士不知道是换还是不换,犹犹豫豫地把弹弓拿出来送到柳毛手里。
      林涛说:“我决定用一杆新枪,外加五发子弹换你的弹弓。”
      “真的假的呀?”小战士说着,用手摸着自己的后脑勺。
      “当然是真的。这件事我和你们排长沟通,你还信不过我。”林涛说。
      小战士“叭”给林涛敬了个军礼,说了句:“谢谢林大姐!”然后一转身,上来就给柳毛一个熊抱,又捧起柳毛的脸,看看只有额头还下得了口,叭嗒,在柳毛的额头上亲了一口。然后车转身兴高采烈地跑了出去。一边跑一边喊:“我有新枪了!我有新枪了!”
      林涛对榆树说:“你看我们的战士,得到一杆好枪和几发子弹,高兴得跟娶媳妇似的。”
      榆树说:“这个钢蛋挺可爱的。”
      林涛说:“别看钢蛋长得小,打仗时又勇敢又机灵。他用的那杆破枪老掉了牙,打十枪得有三四枪卡壳。”
      钱儿不乐意了。柳毛用子弹换了一个弹弓,自己啥也没捞到。他用手拉了一下榆树的衣袖说:“干爹,那我呢?”
      林涛笑了,拿出一把飞镖,说:“听说你的石子打得准,你可以练一练这个。”
      钱儿接过飞镖,满意了。
      许柞把送给杨华的马要了回来。现在有了两匹马了,榆树嫌拖着马爬犁不灵便,还容易暴露行踪,便把来时的马爬犁摘掉了。四个人骑着两匹马,带着七条猎狗,乘着夜色,在深山里穿行。
      大雪封山,夜静得出奇,仿佛一切生灵都睡着了。马儿和狗儿都通人性,知道这节骨眼儿上不宜喧哗,马不嘶鸣,狗不狂吠,生怕搅扰了众生灵的酣梦。
      钱儿和榆树共骑一匹马。他用双手搂着干爹的腰,脸贴在干爹的后背上,干爹宽厚的腰板为他遮挡着寒风。另一匹马上,柳毛搂着许柞的腰,不时地打着磕睡。许柞一路上一言不发,像谁欠了他多少钱似的。
      榆树虽然让杨华弄得六神无主,但是觉得此行收获蛮大的。他从林涛,从梁柁,从钢蛋这些人身上感受到一种不一样的东西。这是一支怎样的队伍啊?生活那么艰苦,活的还那么精神。他在心中不由得肃然起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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