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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二十六章 ...

  •   第二十六章

      铁骊林区森林繁茂,树种多,材质好,森林资源在大小兴安岭可以说是首屈一指。在关东军司令部的军事地图上,铁骊这个地方被画了一个醒目的红圈。关东军内部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小小的哈尔滨,大大的铁骊。
      这一天,日本关东军的藤原大佐到北关兵营来督察工作。他此行带来了一个日本的木材商人。
      这个木材商据说是日本天皇的亲戚,叫什么广田熊,近期要长住林业株式会社铁骊分社。这人嘴馋,就爱吃小兴安岭的山珍。山上跑的爱吃熊掌、犴鼻、鹿筋、狍子肉;天上飞的爱吃飞龙、山鸡、野鸭、沙半鸡;河里游的爱吃柳根、细鳞、河蚌、哈什蚂;树上生的爱吃猴头、木耳、元蘑、榆黄蘑;草里长的爱吃薇菜、蕨菜、猴腿、刺老芽。这人是个中国通,说起吃的如数家珍,头头是道。
      藤原大佐责承吕大麻子负责张罗,要搞一个山珍宴。
      吕大麻子正为这件事发愁呢,斗鸡眼儿拎着两只飞龙进来了。
      这斗鸡眼刚来不久就成了吕大麻子的红人。这人有两大特长,一是小汇报,二是拍马屁。他这个人不知道怎么有那么多的小道消息,简直就是百事通。谁有稀罕物,哪有漂亮姑娘,倒腾什么紧俏,占住哪块地皮值钱,他都知道,还都是吕大麻子爱听的。等到跟吕大麻子搞得近乎了,汇报男女的事就多了。他知道吕大麻子好这一口,汇报得特别的细,特别的肉麻,就好像人家男女在家行房事他就蹲在炕沿下面似的。每每吕大麻子不等他汇报完就按捺不住了。于是,两个人一块出去,吕大麻子搞过的女人,他也能蹭一把。这事警察大队的人都知道,说他是三蹭:蹭饭蹭烟蹭女人。他拍马屁总能拍到点上,别人拍马屁拍不好会拍到马蹄子上,他不会,他不光拍的熨帖,还拍得是时候。
      这不,听说大队长的夫人摔断了腿,他就拎两只飞龙来了。
      吕大麻子见斗鸡眼拿着两只飞龙,以为是为山珍宴搞的呢。说:“小苟,你的消息怎么这么灵通,我还没安排咋整呢,你就先把飞龙弄来了。”
      “这事不用安排,看的是心情。”斗鸡眼点头哈腰凑到吕大麻子跟着。吕大麻子正抽着洋烟,两缕白色烟雾从吕大麻子黑洞洞的鼻孔里喷出来。斗鸡眼抻着脖子,用力吸气,将吕大麻子鼻孔里冒出来的二手烟一点不剩全都吸进自己的鼻孔里。
      “你对皇军的忠诚没得说。”吕大麻子说着,从衣兜里掏出洋烟递给斗鸡眼一支。
      “那是!那是!主要是为大队长分忧。”斗鸡眼自己点着烟,舍不得大口吸,吸一口,烟雾从嘴里吐出来,又用鼻子一点不剩再都吸回去。看他吸烟的样子恨不得冲上去掐死他。他一口烟循环了几个来回,这才说,“这不,我弄了两只飞龙,给夫人补补身子,夫人身体好,也解除了您的后顾之忧不是。”
      “你是给我弄的飞龙?”吕大麻子问。
      “不是给您还能给谁?”
      “我还以为你是给日本天皇—— 阿嚏——的亲戚搞的呢。”
      “怎么,日本天皇也爱吃飞龙?——可是在我心里只有您和夫人。过几天我再给你弄两个熊掌。我知道一个黑瞎仓。”
      “还有熊掌?”
      “必须的!”
      吕大麻子哈哈笑起来。“日本天皇的什么狗屁亲戚来了,非要搞什么山珍宴,我正犯愁呢,你这个小王八犊子就都给我弄来了。”
      大队长的一句“小王八犊子”把斗鸡眼骂得那叫一个熨贴,恨不得真趴到地上当犊子。他跟着吕大麻子干哈哈两声,说:“只是可惜了,原本是孝敬您和夫人的。”
      “先把日本人答兑乐呵了再说。咱们是自家人,没说的。”吕大麻子说完,站起身来往外走。
      “那是!那是!”斗鸡眼点头哈腰地跟在后面。吕大麻子的一个“自家人”把斗鸡眼美得忘记了自己姓苟。
      吕大麻子带着斗鸡眼来见藤原大佐,把要端黑熊仓的事向大佐做了汇报。
      木材商广田熊高兴了,哇啦哇啦叫着:“熊掌和熊胆都是大大地好,我地都要。”
      他不但要熊身上的两件宝,还非要去看看黑熊冬天怎么生活。藤原大佐好说歹说才把他劝住。听说黑瞎仓在卧龙山,离北关不远。藤原大佐亲自派了七个卫兵跟着斗鸡眼去端黑熊的老窝。吕大麻子派了一个小队的警察陪着。

      榆树嘴上的燎泡刚做痂,许柞的嘴上又起了大燎泡。他嗓子也疼,不敢咽唾沫,整天蔫头耷拉脑,晚上睡觉总像烙饼似的在炕上翻过来翻过去,时而还要发出一声有意压抑着的叹气声。
      榆树知道许柞是因为媳妇的事上火了,睡觉前用手蘸着唾沫把许柞的脖子揪出一块块紫印子,为的是给他撤火。
      早上,榆树和许柞先醒了。两个人趴在被窝里商量事。
      榆树说:“要不要把你爹找来,跟他商量商量你媳妇的事?”
      许柞说:“杨华现在在抗联里,和我爹商量有啥用?”
      “让你爹和抗联交涉,或者咱把你媳妇娶回来,或者你加入抗联,和你媳妇在一块。”榆树说。
      “不知道杨华同不同意。也不知道抗联让不让结婚。”许柞心里没底。
      “可也是,抗联的女兵挺多的,一结婚就得生小孩子,都拖娘带崽的还怎么打仗?”榆树思忖着,“要不咱们先去看看。”
      钱儿醒了,迷迷糊糊地说:“我也去!”
      “你要去哪?”柳毛也醒了,问钱儿。
      钱儿说:“他们去哪我去哪。”
      榆树和许柞不搭理钱儿和柳毛,继续商量他们的事情。
      许柞说:“榆叔,你知道他们在哪吗?”
      榆树说:“具体地点我也不知道,林涛告诉我一个趟子营,说有急事可以到趟子营找她。”
      钱儿对柳毛说:“我知道他们要去哪了。”
      “我也知道了。”柳毛回应着钱儿,又对许柞说:“柞哥,你再娶媳妇,还让我当伴郎,不让钱儿当。”
      榆树忍不住笑了。他高声说:“孩子们,都赶紧穿衣服,我带你们去端黑瞎仓。”
      “不是去抗联吗?”钱儿和柳毛齐声问。
      榆树说:“咱们第一次去抗联,不能空着手。我知道一个熊瞎仓,咱们把它端喽。”
      几个人开始忙乎起来。许柞套上马爬犁。钱儿和柳毛把狗都放出来,把母狗虎丫放进屋里,在屋地上铺上干草,旁边放了一些狗食。虎丫眼看要下崽了,一副慵懒的样子。七条伢狗则上窜下跳,欢实的不得了。铁头没了,燎原已经长成大狗,正好补了铁头的空缺。要出发了,榆树又进屋检查一番,看炉灶里的火熄了没有。他怕虎丫在家淘气弄失火。他蹲下身来,用手摸挲着虎丫的脊背。虎丫无声地望着他,然后安静地躺在干草上。榆树心里生出一丝怜爱,仿佛将一个即将分娩的女人孤伶伶丢在了家里。他犹豫了,是不是应该改日再去?
      三个孩子叫儿撒欢地在外面催促榆树快走。
      榆树一咬牙站起身来,走到屋外又楞了一下神,心想,“该不该把房门顶上?”
      榆树办事向来是鸡蛋壳儿擦屁股——嘁嚓喀嚓,这回不知道怎么搞的,竟然这么磨叽。
      爷几个坐上马爬犁兴高采烈地向卧龙山进发。许柞、钱儿和柳毛都没见过熊瞎子蹲仓,又紧张又兴奋。
      钱儿问榆树:“干爹,你怎么知道那里有熊瞎子蹲仓?”
      榆树说:“去年我就知道那儿有熊瞎子蹲仓,我没招惹它。前几天,你们练功的时候我自己去转了转,今年那里还有,而且不止一个。”
      “榆叔,你看见熊瞎子了吗?”柳毛问。
      “没有。”榆树回答。
      “那你怎么知道那里有熊瞎子?”钱儿问。
      “那是个天仓。一棵秃头大红松,要三四个人才能搂过来。我看见秃头树上头就像冬天咱们家的烟囱窟窿似的,挂了一圈霜雪。一看就知道那是熊瞎子喘气结的冰霜。”
      “熊瞎子冬天是不是睡着了?”柳毛又问。
      榆树说:“它是要睡觉,但不是总睡,睡醒了就坐在仓里舔自己的脚掌。”
      “咱们去抄熊瞎子的家,熊瞎子会不会很凶?”钱儿见过熊瞎子,一说起熊瞎子就毛骨悚然。
      “你想啊,它正美美地睡大觉呢,你硬是把它撵出来,它能不急眼吗? ”榆树说着,哈哈笑起来。
      “我就怕熊瞎子。”钱儿对许柞和柳毛说,“你们不知道熊瞎子有多吓人!”
      榆树笑呵呵地说:“嗯,对于一般人来说,黑熊是挺吓人的。它是山中最凶猛的野兽,都说一猪、二熊、三老虎,其实野猪也斗不过黑熊。你们听说过黑熊和野猪打架的事吗?”
      许柞和柳毛都只是摇头。
      钱儿又插嘴说:“跟你们说,野猪也可厉害了,别看也叫猪,猪和猪不一样。野猪的獠牙可不得了!”
      柳毛说:“真能显摆,好像你啥都知道似的。”
      “我当然知道了!”钱儿嘴一撇,说,“我亲眼看见铁头让野猪给豁死了,我还亲眼看见我干爹一脚踹死了野猪。”
      “照你这么说,野猪也没啥能奈,人都能把它踹死。”柳毛继续跟钱儿抬杠。
      “你也不看看我干爹是啥人!要是你,猪羔子你也踹不死。”
      “你们俩别吵吵了!听榆叔讲野猪和黑熊打架。”坐在前面赶马的许柞扭头说了他们俩一句。
      榆树清了一下嗓子,开始绘声绘色地讲起山林里的故事:“一头野猪和一头黑熊因为抢夺食物斗了起来。黑熊皮糙肉厚,浑身涂着里三层外三层的松树油子,像是穿着盔甲,而且黑熊力气大,两个前掌还能举起来左右开弓一顿猛砸。野猪灵巧,靠的是獠牙。斗着斗着,野猪就落了下风。但是野猪比黑熊奸。它打不过就跑,跑到一边找食物吃,吃饱了再找个背风的地方睡一觉。野猪歇过劲来了再来撩拨黑熊,打不过再跑。黑熊让野猪撩拨急眼了,野猪跑了,它就拿周围的树木撒气,张牙舞爪地拼命施威,劈喳叭喳,好像是在打场子,等着野猪回来要大干一场。野猪歇过来了又回来打,打不过再跑,几个回合斗下去,黑熊就顶不住了。说不上哪下子就被野猪的獠牙给豁上了。”
      榆树今天心情大好。许柞赶马,钱儿和柳毛坐在榆树两边,都把头靠在榆树的腋下,津津有味地听他讲故事。
      榆树说:“咱们今天这么干,先让猎狗打头阵,等猎狗把黑熊叫出来,咱们用枪打。记住,不要瞎打,黑熊皮糙肉厚,要往要害处打。算了,你们俩就别开枪了,给我省省子弹吧,这事交给柞儿,柞儿听好喽,要专门打黑熊的鼻梁子,只有那里不禁打。”
      榆树发觉柳毛打了个冷战,低头问:“怕了吗?”
      “不怕!我是冷的。”柳毛摇摇头,又补上一句,“我不怕熊瞎子,我怕吕大麻子。”
      “吕大麻子有那么可怕吗?”榆树温和地问柳毛。
      “他比熊瞎子凶,比野猪奸。他问你话你要是不说,他啥坏招都能使出来!”柳毛说话时涨红了脸。
      榆树哈哈笑起来,说:“让吕大麻子先得瑟几天,等消停消停,咱们去端吕大麻子的仓。”
      许柞说:“啥时候端吕大麻子,一定要把他交给我,我要亲手弄死他。”
      柳毛说:“还有我,咱俩一起上。”
      钱儿说:“你不是怕吕大麻子吗?到时候你敢吗?”
      柳毛说:“我早都不怕了,上次打仗我怕了吗?榆叔,你说我是不是挺尿性?”
      “嗯,是挺尿性。”榆树乐呵呵地在柳毛的鼻子上撸了一下。奇怪,柳毛今天没淌大鼻涕。
      柳毛第一次让榆树撸鼻子,仿佛受到了最高奖赏,一下子美出个鼻涕泡。
      “那我呢?”钱儿急忙问。
      七条猎狗都围了过来,好像发现了什么敌情。这些猎狗特别通人性,发现猛兽疯狂地叫,发现弱小的猎物撒欢地叫,发现有人在活动则压低了喉咙低声叫。
      榆树让许柞停下来,卸下马爬犁。这样,有什么紧急情况便于行动。榆树给马衔上一截树枝,避免马鸣。他牵着马,带着三个孩子和七条猎狗悄悄前进。前面就是卧龙山。山不算高,也不陡。他们爬上山顶,眼前出现一片山谷。山谷三面环山,整个山形像簸箕。山谷里古木参天,主要以红松为主。
      他们走进山谷没多远,听到了伐木的声音。榆树觉得奇怪。这里离伐木场很远,更不会有人跑到这里砍烧柴,谁会在这里伐木呢?榆树猛然醒悟过来,一定有人捷足先登,在端黑瞎子仓。他继续往前走,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人抢了先。突然,他把手一挥,楞往了。
      一棵颓败的秃头红松像一个巨型烟囱,烟囱口挂着霜雪,隐隐约约升腾着热气。两个伐木人一边一个站在树下用大肚子锯伐木。大肚子锯很笨,估计比鲁班刚发明的锯先进不了多少。一道铁锯,两个人拉,你拽过来我再拽过去。周围有七八个日本鬼子,都端着枪。还有一个中国人,围着秃头树不停地瞎喳呼。
      钱儿举枪就要打,榆树一把把他按住。
      “你要干啥?”榆树严厉地问。
      “他就是斗鸡眼,就是他害死了大哥和二哥。”钱儿涨红了脸,说话带着哭腔。
      “饶不了他。让他多活一会儿。”榆树说,“他们端黑瞎仓就让他们端,等他们把黑熊打住了,我们再出手。”
      榆树让许柞把马栓在树上,然后让他们三个慢慢靠近,各自潜伏在大树后。榆树自己则带着七条猎狗迂回到对面。
      秃头树并不容易放倒。它不像有树冠的树容易看准倒的方向。它直直溜溜坐在那,重心离不开支撑面,要先在树倒的方向上拉一个很深的下茬口,先抽出来一片,避免树被锯透了坐着不倒,然后在下茬口的对面上方锯进去。两个伐木人扯着一道锯,树倒的时候一旦配合不默契就容易出事。眼看快拉透了,秃头树一晃悠,两个人拔腿就跑。回头看看秃头树没倒,两个人又战战兢兢回来继续拉。
      秃头树又在晃悠。两个伐木工人加快了锯木的节奏。突然轰的一声,秃头树倒了。两个伐木工人还没来得及跑,从树窟窿里窜出两个大黑熊,正好一对一,把两个伐木人扑倒了。就看见两个人和两只黑熊在雪地里翻滚。这时候,端着枪的日本鬼子同时开了枪。一阵枪响之后,黑熊不动了,人也不动了。日本鬼子不但打死了黑熊,把人也都打死了。这些小鬼子,根本不拿中国人当回事,竟然高喊“哟西”。
      有个小鬼子对着斗鸡眼连哇啦带比划,意思是让斗鸡眼把熊掌砍下来,把熊胆扒出来,其它的统统不要。
      斗鸡眼点头哈腰,就像是孙子的孙子。
      许柞、柳毛和钱儿急眼了,也不等榆树的号令同时开了枪。三个正在哈哈大笑的小鬼子同时咯喽一声断了气。剩下的四个小鬼子慌忙躲在躺在地上的秃头树后面还击,屁股正对着榆树。榆树把手一挥,七条猎狗窜了出去。四个鬼子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被猎狗扯翻在地。七条猎狗对付四个人。绝影一对一,其它猎狗俩对一,湛卢和燎原对付一个,燎原初生猎狗不怕虎,湛卢牙快,它们很快就解决了战斗,回过头来帮助绝影。一阵撕扯声,一阵嚎叫声,四个日本鬼子血肉模糊地倒在雪地上。猎狗不吃死人。它们在小鬼子的尸体上嗅了嗅,便跑回榆树身边,高高地扬起尾巴。
      斗鸡眼见日本鬼子遭到袭击,一头扎到雪壳子里,跟野鸡似的顾头不顾腚。他在雪地里趴了一会儿,见没有人理他,爬起来就跑。他刚跑了几步,一把飞刀贴着他的鼻子尖就飞了过去,叭,飞刀扎在眼前的树干上。吓得斗鸡眼两个黑眼珠全撞进了鼻梁子里。他掉过头来要往回跑,一转身,见榆树凶神恶煞般站在那里,看看实在没处躲,干脆一头钻进了树窟窿里。
      榆树对着树窟窿大喝一声:“出来!”
      斗鸡眼哆哆嗦嗦从树窟窿里往出爬,嘴里不停地喊:“好汉,饶命!我是中国人!我是好人!”一把王八盒子先从树窟窿里丢出来,然后露出头来。斗鸡眼趴在树窟窿里一抬头,看见了钱儿,哇地一声大叫:“啊!李老小儿。”他慌忙又缩了回去。
      榆树将大手一挥,绝影冲了进去。就听得树洞里一阵哭爹叫娘,斗鸡眼拼命往另一个出口爬,刚露出个头,一个绳套便套在了他的脖子上。
      钱儿高声喊:“大哥二哥,我给你们报仇了!”
      柳毛和钱儿同时用力,把斗鸡眼拖了出来。
      斗鸡眼翻着白眼,想讨饶却说不出话来。
      榆树去看两个被打死的伐木工,把斗鸡眼儿交给了小哥仨。
      小哥仨没有人跟斗鸡眼费话。许柞把绳子的另一头从一根大树杈上扔过去,三个人一起用力拉。斗鸡眼便被吊了起来,很快舌头就耷拉下来,蹬一蹬腿,没气了。
      榆树把两个伐木工的尸体放进树窟窿里,痛心地对死难的同胞说:“你们俩别怨我,我要是先动手,你们俩不会死。我没料到会这样。要恨就恨日本鬼子。”
      许柞、钱儿和柳毛弄死了斗鸡眼,便开始忙不迭地往一块收拾战利品。一共有七条崭新的三八大盖,一把王八盒子,还从鬼子身上摘下十几颗手雷和七条子弹袋。三个人都想多要子弹,一个个你争我夺。
      榆树大声说:“都交公。”
      三个人不情愿地把手上的子弹袋交到榆树手上。
      “把身上的也摘下来。”榆树命令。
      “啊!都交哇!”三个人异口同声。
      “当然,交公要彻底。等我们到了抗联那里,你们就知道了他们的纪律有多严。一切缴获要归公,这是必须的。”
      许柞、柳毛和钱儿都嘟囔着嘴把已经挂在身上的子弹袋摘下来,不情愿地交到榆树手中。
      许柞问榆树:“榆叔,这几条枪怎么办?”
      榆树说:“先都装爬犁上。”
      许柞又问:“榆叔,你的意思是把这些枪都给抗联吗?”
      榆树反问:“你的意思呢?”
      许柞说:“我的意思是到那看看再说。”
      榆树笑了。心想,许柞大了,有主见了。
      其实,榆树的心里也在犯嘀咕。他不知道眼下该怎么处理这些武器弹药。都带着吧,等于白给抗联送去了,不带着吧,这里离草龙泡挺远的,反而离卧龙山伐木场很近,藏到哪都不放心。这七条长枪太招人喜欢,要是自己能有一伙人……
      榆树拿着沉甸甸的子弹袋,心里想,这些子弹更是宝贝,都放我这,到了抗联没准都得交公,上次打仗,跟他们要几发子弹,那个抠门儿。想到这里,他说:“都站好,现在发子弹。”
      “这不是脱了裤子放屁——费二遍事吗?”钱儿总是调皮。
      “这叫规矩,懂吗?”榆树瞪了钱儿一眼,“你要不要?”
      “要!当然要了。干爹,好干爹,亲干爹,多给我点儿。”
      榆树发给许柞两条子弹袋,里面的子弹满满的。又给钱儿和柳毛一人一条。
      “偏心眼儿!”钱儿撅嘴。
      “不公平!”柳毛鼓腮。
      “我这里少一颗!”钱儿嚷起来。
      “就你事多。”榆树又补给钱儿一发子弹,帮他把子弹袋系好,把他的衣服抻了抻,说,“你和柳毛去把马爬犁套上。”
      钱儿和柳毛跑过去牵马。
      榆树把斗鸡眼的王八盒子拿起来端详一番,觉得还不错,便插在自己的腰上,这样,他就成了双枪榆大疙瘩。有这么多意外收获,他美滋滋地坐到一棵倒木上,掏出了小烟袋。
      钱儿和柳毛刚把马缰绳从树上解下来,不远处传来一声口哨声,这匹马挣脱了缰绳,得得得,跑了。钱儿和柳毛一起惊呼,撒腿就追,眼看要撵上了,从树后转出一个人来,一把抓住马缰绳。
      钱儿冲上去夺马缰绳,嘴里嚷着:“我的马,给我!”
      柳毛却站在一边发楞。
      这人头戴一顶狐狸皮帽子,身穿一件羊羔皮棉袄,腰扎一根麻绳,小腿上打着绑腿,脸上一对浓眉和一抹胡须都挂着霜,脸色被寒风吹成紫铜色。这人一笑,脸上一边一个大酒窝。他高举着马缰绳,说:“你的马怎么奔我来了?”
      钱儿回头喊:“干爹,快来,有人抢咱们的马。”
      柳毛用手拉了一把钱儿说:“这人我好像认识。他不是坏人。”柳毛回头喊:“柞哥,快来!”
      榆树和许柞都过来了。
      柳毛说:“柞哥,你快看,他是谁?”
      许柞一声惊呼:“山槐大哥!”
      原来这人就是采石场鞭打众警察的车老板。
      采石场逃脱以后,山槐几经辗转,最后在卧龙山伐木场落下脚。伐木场里有他的两个山东老乡,对他挺照顾的。
      今天一大早,十几个警察和七个日本人来到伐木场。七个小鬼子和斗鸡眼把他的两个山东老乡带走了,剩下的警察还在伐木场饮酒作乐。山槐不放心他的两个老乡,就寻着踪迹找来了。
      山槐见两个山东老乡已经死了,跪在地上向死者磕了三个头。
      榆树听许柞说过,山槐为救杨花鞭打众警察,飞越采石绝壁的事,对山槐十分敬重。山槐对榆树也早有耳闻,山里山外把个榆大疙瘩传得神乎其神。两个人见了面,竟有惺惺相惜的感觉。尤其山槐亲眼看到榆树带着瘸腿许柞和两个半大小子,竟然打死了七个小鬼子,外加一个狗汉奸,更是钦佩不已。
      榆树说:“今天这匹马见到旧主,本来应该奉还,不是我这个当大哥的小气赖着不还,今天确实还要用一用这匹马。”
      山槐哈哈笑起来。说:“马是你们从警防所抢回来的,自然就是你们的了。再说了,即使你真的把马还给俺,俺也不能这个时候把马牵走,总得让你们把这些外捞运回去不是。”
      榆树也哈哈地笑着说:“不瞒你说,这些东西我们是要给抗联送去的,山深路远,没有马还真不行。”
      山槐的神色严肃起来,说:“原来你们是抗联的人。”
      “不,我们不是抗联的人,只是跟抗联有些瓜葛。”榆树把自己的小烟袋装上烟,自己抽了两口,递给了山槐,接着说,“柞儿的媳妇让抗联的人救了,现在在抗联的队伍里。”
      山槐接过小烟袋吧嗒两口,说:“难怪预备这么大的礼,是要娶媳妇还是要入赘呀?”山槐把小烟袋又递给榆树。
      榆树接过烟袋紧吧嗒两口,小烟袋不禁抽,榆树磕嗒掉烟灰,又重新装上一袋。递给山槐。
      “还没商量呢,先去看看到底啥样。反正都是打鬼子,在哪都一样。”榆树说着,抬头看看天。
      山槐说:“天不早了,赶紧走吧!”
      榆树说:“嗯呐,这里不安全,确实应该马上离开。”说话的工夫,许柞、柳毛和钱儿已经把马爬犁套好了。
      山槐帮他们把两个大黑熊掫到爬犁上,挥手与榆树告别。
      榆树有些恋恋不舍,叫了一声:“山槐兄弟——”
      山槐停下脚步,转回身来。
      “我怎么能找到你?”榆树问山槐。
      “我是一人吃饱了全家不饿,四处游荡惯了。前些日子警察抓得紧,我才躲到卧龙山伐木头,下一步去哪还真不好说。”
      “你等着我,我回来就给你送马去。”
      山槐双手抱拳,说:“这匹马你们就留着用吧,回见!”
      榆树也双手抱拳与山槐道别。
      那匹马像懂人事似的一声长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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