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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二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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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榆树做梦娶媳妇——空欢喜一场,而且是窝窝头翻个,有多大脸现多大眼。他心里的火腾腾地往外冒,嘴角上像气吹的似的立刻鼓起了大燎泡,嗓子也哑了。
他闷着头走进屋里,用炉钩子把炉子钩着,又往里填了几块干柴,炉子轰轰烈烈地烧起来,像小火车头似的,把炉筒子烧红半截。他又在炉子上坐了一盆水,用沙哑的嗓音说:“钱儿,一会儿水热了,端给你杨华姐,让她洗把脸。”他发现杨华瞪着一对大眼睛在看着他,赶紧低下头,顺着眼睛,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似地,红着脸出去了。他本来是想抱点儿干柴生火做饭,转了个磨磨忘记自己要干啥了,呆呆地坐在柴堆上,下意识地拿出小烟袋,装上烟,闷头抽烟。这烟咋这么不是味儿?巴苦巴苦的。他不舍得把烟弄灭,有一搭没一搭地抽着。烟雾在眼前萦绕,幻化出他这两天的丑态,脸上火烧火燎的。
屋子里,许柞拉着杨华的手追问:“花,那天在采石场你不是撞死了吗,怎么又加入了抗联?”
杨华挣脱许柞的手,撩起额头上的流海,露出伤疤。她说:“那天警察刚走,林大姐和老楸从那里经过,就把我救走了。加入抗联以后我就改名叫杨华了。以后不要叫我花,难听死了。”
“媳妇,抗联好嘛?”许柞又重新抓住杨华的手。
“抗联好!”杨华又一次把手抽出来,郑重地说,“你不要叫我媳妇,我以前没做成你的媳妇,以后也不能做你的媳妇了。”
“为啥?”许柞的眼珠子瞪得像牛眼珠似的。
……
钱儿出来了,悄悄坐在榆树身边。“干爹,你咋的了?”
榆树一怔,回过神来,摸着钱儿的头说:“干爹没事,挺好的。”
“那你——”钱儿想说什么,突然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却说,“干爹,杨花姐变心了,不跟柞哥好了。”
“别瞎说,你还小,不懂女人心。”
“可是,可是我懂干爹的心。”
榆树脸上露出一丝苦笑,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那样,我榆树成啥人了。”
“咋就不可能?我又不是小孩子。”钱儿不知道干爹说的不可能和他说的不可能不是一码事。他见干爹还在想心事,把头伏在干爹的大腿上,忽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榆树说,“干爹,我饿了。柞哥还不做饭。”
“好,干爹做饭。”榆树磕一磕烟灰,站起身来,自言自语地说,“这算个啥?人还得往前走,日子还得过。”
柳毛悄悄走了过来,将一只手挡在嘴边,神秘兮兮地说:“柞哥和杨华姐吵架了。”
“小孩子家家懂个啥?小两口吵架不记仇。”榆树说着,站起身来进屋做饭。他开门的时候用力干咳一声。
正在拌嘴的杨华和许柞立刻都不出声了,屋子里蔫巴悄动的。
饭做好了,几个人挤在一张小炕桌上吃饭。
榆树炖了一只野兔和一只飞龙,还放了一些土豆。
榆树抬脸看了一眼杨华,又把眼神移开,对许柞说:“柞儿,给你媳妇夹肉。”然后再也没抬头,稀里呼隆吃完饭,放下筷子,说:“侄媳妇,你慢慢吃。”又对许柞说:“柞儿,给你媳妇盛点汤,这汤可鲜了。”说完,退到后面抽烟去了。
杨华看着榆树的样子,心里有些憋不住笑。许柞给她夹肉,她用筷子挡回去了,两个人还在呕气。
许柞和杨华都没吃多少就放下了筷子。柳毛和钱儿倒是吃得蛮香的。钱儿一边吃一边说:“干爹今天做的饭真香!”
柳毛和钱儿都撑了个大肚皮。
吃完饭,榆树吆喝着和孩子们一起收拾碗筷。
榆树对许柞说:“柞儿,你在屋里烧一盆开水,放上盐,给你媳妇擦洗一下伤口,我带着柳毛和钱儿出去活动活动。这两个玩意,我不管着就偷懒,我看这几天功夫都荒疏了。”
钱儿说:“那才没有呢!我们俩闹玩儿也是练功,连睡觉打把式都是在练功。”
榆树横楞一眼钱儿说:“你就贫吧,看我一会儿怎么收拾你。”
钱儿吐了一下舌头,和柳毛穿戴整齐出去了。
许柞闷着头在炉子上坐上一盆水,然后对榆树说:“榆叔,还是你在屋里吧!我再去劈些烧柴。”
“烧柴我劈,不用你。”榆树用眼睛瞄了一下杨华,见杨华正瞪着大眼睛看着他,嘴角强扯出一丝微笑,继续和许柞说话,“这几天不用你干啥,你就好好陪着媳妇。”
“榆树!”杨华扯着嗓子叫一声。
榆树全身一振,转过身来对杨华说:“侄媳妇,你是个知书达理的人,不能这样,你这样,还不如叫我榆大疙瘩算了。”
杨华气哼哼地说:“我看你就是一个榆木疙瘩脑袋。”
“我脑袋长啥样我自己顶着。好了,咱们不抬杠了!”榆树看见炉子上的水冒起了热气,又对许柞说,“你多放点盐,加小心!别烫着她,枪伤没好别再整出烫伤来。”
榆树嘱咐完要走。
“榆叔!”许柞喊住榆树,“还是你来吧!我怕弄不好。”
许柞说完转身往外走。
榆树一看,许柞走了,屋里就只剩下他和杨华,急忙喊道:“柞儿,你回来。”
杨华见榆树张皇失措的样子,扑哧一声笑了。
榆树把热水盆端过来放在炕沿上,抓了一把食盐放到盆子里。然后站在一边指挥许柞给杨华洗伤口。
许柞笨手笨脚地给杨华的裤子挽起来。
“唉呀!你轻点!”杨华横挑鼻子竖挑眼,“你那手怎么像叉子似的,戳一下咋那么疼,去去去,一边站着去,你们都不愿意给我弄,我自己弄。”
许柞上来了倔脾气,“爱谁弄谁弄。”说着,转身走了。
许柞走了,榆树只好亲自动手了。他低着头细心地给杨华擦洗伤口,然后又重新包扎起来。
杨华觉着很舒服,看看伤口要包扎完了,她问榆树:“榆树,你怎么回事?”
“要叫榆叔。别没大没小。”榆树低声说,“以前不知道就算了,你别怪我没有正形。现在你是我的侄媳妇,该叫叔还是要叫叔的。即使我不配,你也该装装样子才对。”
“谁是你的侄媳妇?我咋就成了你的侄媳妇?”
“你和柞儿明媒正娶。柞儿是我侄子,你不是我侄媳妇是啥?”包完了伤口,榆树转身要走,又停下来,对杨华说,“对了,你和柞儿今天睡在屋里,我带着钱儿和柳毛在马棚里将就着睡,那里有很多干草。”
杨华拖着哭腔大声说:“榆树,你是混蛋!”
榆树耷拉着眼皮说:“放尊重点儿,我可是救了你两次,总不能跟仇人似的吧!”
“噢,我想起来了!”杨华突然露出大惊失色的样子,“我们跑了,李哥李嫂怎么办?”
榆树一拍大腿,说:“坏了!”
天已经黑了,去张家湾太晚了,再说,不知道情况,也不敢贸然行动。榆树说:“只好等到明天了,明天我派旋风去。”
这一夜很难熬。跑腿窝棚实在太小,大大小小四个跑腿子和一个年青女人挤在一起,实在不合体统。榆树带着钱儿和柳毛睡在马棚的干草堆里,干草很多,三个人就像猪絮窝似的,都用草把自己捂溜严。许柞被杨华赶出来了,躺在榆树旁边发呆。
榆树把脸上的草扒开,对许柞说:“你出来干啥?他见许柞不吭声也不动,又说,“把自己捂严实点儿,别冻着!”
钱儿和柳毛倒是挺开心的,不停地闹,闹累了,就跟小猪似的呼呼地睡。
榆树怎么也睡不着。这几天发生的事像放驴皮影似的在他眼前晃。才几天的工夫,他激动过,那是和抗联战士并肩战斗的时候;他兴奋过,那是他带着抗联战士成功脱险的时候;他恋爱过,他打心眼里爱上了杨华,看得出,杨华也接受了他的爱;可是转眼之间杨华变成了杨花,让他难堪,让他沮丧。这几年,他一个人孤孤单单消消停停地活着,什么都不去想,仿佛不食人间烟火似的。可是突然就遇到了这么多事,肠子都要揉扯断了。细吧搭吧搭嘴,那滋味,就像辣椒拌着黄莲,再把糖啊醋啊盐啊一股脑都搅拌进去,酸甜苦辣咸五味杂陈。
“这可真是的,耍驴皮影的不叫耍驴皮影,叫耍人!”榆树叹了一口气,在心里安慰自己,“这能咋地,日子还长着呢!就当一场笑话。”
到了半夜,榆树把许柞拨拉起来,说:“走,跟我进屋往炉子里填几块柈子。”
“我不去!”许柞还在赌气。
榆树说:“臭小子,你自己的媳妇你自己不知道心疼?”
“我心疼没用,人家不领情。”许柞把干草往头上撩一撩,继续睡觉。
榆树只好一个人起来。他放轻脚步走进屋子,用炉钩子往炉子里钩一钩,炉火又着起来,映红了他的脸膛。
杨华并没有睡着,偷偷地注视着榆树。
榆树蹲下来,用炉钩子透一透炉壁子上的灰,站起来往炉子里填了几块柈子,轻轻地把炉盖盖好,转身的时候,像做贼似的偷偷瞄了一眼杨华。
窗户纸咕嗒咕嗒地响,起风了。
榆树匆匆忙忙从屋里出来,嘴里念叨着:“刮抽屉风了,要下雪了。”
他抬头望望天,天空的阴云在聚集,只有南天门还敞开着,二毛楞星星刚刚出来,神气十足地瞪着贼亮的大眼睛。榆树想起老人们常念叨的一套喀:大毛楞出来二毛楞撵,三毛楞出来干瞪眼。民间把半夜升起的天狼星叫二毛楞,把长庚星和启明星称大毛楞和三毛楞。榆树自言自语地说:“都说冬天大长的夜,撵着撵着就亮天了,人活着也跟撵日头爷似的,只要有口气就得往前奔,没听说谁摔个跟头不活了!”他在心里琢磨:看样子要变天了,明天得再打点草把马棚堵巴堵巴,别冻着几个孩子。
榆树回到马棚,往草堆里一钻,蒙上头就睡,猛然打了一个奇响无比的呼噜,险些惊了两匹正在吃夜草的马,两匹马打着响鼻竖起了耳朵。钱儿和柳毛睡得正香,打雷都不会惊醒他们。只有许柞辗转反侧,心烦意乱地听着榆树打呼噜,一直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