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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二十一章 ...

  •   第二十一章

      天麻麻亮,榆树蓦然醒来,发觉钱儿像小猪羔儿似的往他的怀里拱,看样子钱儿睡冷了。再看许柞和柳毛也都缩作一团。
      屋子里很冷,炉子昨晚没压住,半夜就灭了。山里人烧炉子很有经验,晚上睡觉前,要把炉子用湿柈子填满,炉子里下面是火炭,上面是湿柈子,既不会灭又不会燃烧太快,这叫压炉子。榆树睡觉的时候觉得压炉子早点儿,以为睡一觉起来再压,不承想喝了点儿酒睡过了头,炉子灭了。昨晚没有榆树监督,三个孩子偷懒,炕也没烧热乎,到了后半夜,火炕冰凉。
      榆树穿上衣服下地,把炉子点着,屋子里渐渐有了热乎气。榆树发现三个孩子鞋窠里的乌拉草都没有掏出来,心里埋怨自己昨晚忘乎所以误了事,嘴上却磨叨三个孩子不让人省心,都这么大了还不知道自己掏鞋。
      许柞醒了,缩在被窝里说:“我们以为昨天没踹雪壳子,鞋不湿,就没有掏乌拉草,省得榆叔早晨起来还得给他们俩絮鞋窠。”
      榆树说:“这个懒是不能偷的,乌拉草每天都得抖搂抖搂,不然,踩实了就不暖和了,都是半大小子,脚怕凉。”
      榆树把三个孩子鞋窠里的乌拉草都掏出来,一个个抖搂松散,一个人的放一堆,回身又去点灶坑。
      许柞坐了起来。
      榆树说:“再躺一会儿吧,等屋子热乎了再穿衣服。”
      钱儿“吭吭”咳嗽两声。榆树过去摸了摸他的头,有点儿热。榆树正在懊恼,钱儿又不住声地咳嗽。咳嗽传染,柳毛也咳嗽。别人咳嗽,许柞的嗓子眼儿也痒痒,也跟着咳嗽。
      榆树说:“这都怎么了?一个个跟逞赛似的。就不能让我省点心?”
      榆树把陶瓷盆子装上水放到炉子上,想了想,又找出一个大烟壳放进水里。他不敢多放大烟壳,怕孩子们上瘾。他一边忙乎,一边唠叨:“真得找个女人侍候这几个孩子。”
      钱儿齉哧着鼻子说:“干爹赶紧给我找干妈吧!”
      榆树说:“我明天就给你领回来一个干妈,像母夜叉似的,把你管老实喽,看你还敢淘气不?”
      许柞和柳毛一齐问:“榆叔,真的吗?”
      钱儿说:“母夜叉干妈好,先把干爹管住,到时候我和干妈一伙。”
      榆树笑了,说:“这小犊子真能干出来。”
      水烧开了,榆树拿了三个大碗,每人一个,三个人围着被子坐在炕上喝开水,一定要趁热喝,越热越好。三个人你一碗,他一碗,不停地喝,直喝得一个个大汗淋漓,小脸都红润了,鼻子也都畅快了才停下来。你别说,这种偏方还真管用。三个孩子又都精神了。
      等到三个孩子都消了汗,榆树才让他们穿衣服下地。
      榆树说:“今天都不出门了,柞儿,你领他们俩把屋子收拾收拾。”
      许柞扫视一下炕上地下,说:“榆叔,这屋了咋收拾呀?”
      “你们就把咱们的行李卷弄整齐,把炕扫一扫,再把地上的东西归拢归拢,别像狗窝似的。”榆树说着,摇摇头,又自言自语地说,“没个女人真不行,连个收拾屋子的人都没有。”
      三个孩子都大眼瞪小眼站在屋地上没有动。
      柳毛说:“榆叔这是要干啥?”
      钱儿说:“当然是娶干妈喽!”
      许柞说:“不傻不苶的女人哪个愿意上这来?”
      钱儿觉得柞哥说话不中听,说:“我干爹好哇!”
      榆树扯着嗓子吼了一声:“不想收拾屋子就都端枪练瞄准。”
      “干爹,瞄哪?”钱儿问。
      “都靠到南墙上瞄北墙那个木头楔子。”榆树说着,摇摇头笑了。
      这三个孩子都像模像样地端起枪。
      榆树又说:“都在枪筒上缒上斧头,柞儿缒大斧头,钱儿和柳毛缒小斧头。”
      三个孩子又都叫儿撒欢地找斧头。
      榆树的心情大好,并不理会孩子们说什么。他见门槛子结了冰,房门关不严,裂着缝子,整扇门上都是白花花的霜。榆树找来砍刀,先把门槛上的冰砍净,又找来一些干草,用麻绳捆成草把子围在门框上,房门立刻严实了。收拾完房门,他又去收拾锅头灶脑。
      榆树的心气很盛,忙完这样忙那样,连墙根的耗子洞都细心地堵上了,好像打这往后要好好过日子了似的。
      其实,他这一天过得很辛苦,心里总想着杨华,真的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总算熬过了一天一宿。第二天天刚亮,榆树就起来了。他生着炉子,把屋子烧热乎了,招呼许柞、柳毛和钱儿起来穿衣服,又挨个摸摸额头看热不热,然后向许柞交代了一番,便出门了。
      他骑着马,带着旋风,直奔张家湾。仿佛有啥事催着似的,他一路拍马狂奔,到张家湾的时候,太阳刚爬上山顶。
      榆树身披白花花的霜,带着一股寒气走进李八门子家。他怕自己身上的寒气袭到杨华,不敢靠得太近,看着杨华,咧开大嘴嘿嘿嘿地笑。家里只有八门子媳妇陪着杨华。八门子媳妇拿了个扫炕扫帚给榆树打扫身上的霜,扫完前面扫后面。
      就在这时,门外的狗叫起来。
      八门子媳妇说:“今天这两条狗犯什么邪,刚到一块就咬起来了。”
      “不对!”榆树警觉起来,说,“我得出去看看。”
      榆树推开房门,正好和冲进来的白桦撞了个满怀。
      白桦风风火火地说:“三弟,你来得正好,警察来了!看样子是冲咱们这儿来的。”
      “大山呢?他不是和你一起出去的吗?”八门子媳妇着急地问。
      “八门子正缠着吕大麻子呢,让我回来送信。”白桦说。
      要说这李八门子,自从家里发生变故,人不仅刚强了,头脑也活泛了,原先他只是听喝,用不着想事,现在不想听喝了,自然就想事了。他和白桦大哥一大早出去干活,路上见吕大麻子带了许多人来张家湾,知道十有八九是冲他家来的,便给白桦使了个眼色,然后直接走过去跟吕大麻子耍麽麽丢,哭叽叽地冲着吕大麻子要儿子。
      吕大麻子还以为李八门子和原来一样是怂人一个呢,骂骂咧咧地说:“瞧你这个怂样,撒泡尿浸死算了,你儿子是皇军弄死的,有胆量找皇军要去。对了,我说李八门子,听说你家来了客人,为啥不报告?”
      李八门子也不正面回答,只是装疯卖傻要儿子,被警察们推推搡搡,慢慢地向张家湾走来。
      这边得到白桦报信,八门子媳妇说:“快,进菜窖。”
      榆树背起杨华就冲了出去,在门口叫了一声“旋风”,绕过房山头向菜窖跑去。跑到菜窖口,已经能听见警察们的吆喝声了,榆树突然改变了主意。这个菜窖要是小孩子藏猫猫倒是个好地方,现在让榆树带着杨华躲到里面却是最危险的地方,不光骗不过警察,一旦被发现只能束手就擒,逃没处逃,反抗又无法反抗。
      榆树背着杨华绕过菜窖,跳过杖子,把杨华放到马背上,翻身上马,一只手搂住杨华的腰,一只手握着缰绳,对杨华说:“你啥都别想,可不许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说完,拍马向后山跑去。
      “你——”杨华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身后远远的传来吆喝声,“往后山跑了。”接着响起胡乱的枪声。
      吕大麻子是祖坟冒了青烟,又发达了。不久前,北关警防所被榆树闹了个底朝天,他不但没降职,反倒给他带来了好运。警防所的招牌换成了警防大队,专门负责警备道沿线的治安。吕大麻子当上了大队长。新近招了大量的警察。有驻扎在五花的,有驻扎在一眼泡的,还有驻扎在二股的。大队总部就设在北关。吕大麻子可谓是一夜之间官大气粗鸟枪换炮了。今早有线人来报,说李八门子家住进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吕大麻子便纠集了几十个警察直扑张家湾。这吕大麻子老奸巨滑,料到此人若是抗联,必定会从后山逃走,事先安排一个小队从后山包抄。所以,李八门子故意耍麽麽丢他也故意装做没看出来,反正是煮熟的鸭子——飞不了。
      榆树带着杨华顺着山路打马上山。他们刚上了山坡,见一队警察荷枪实弹拦住去路。
      榆树勒住马,把缰绳交给杨华,将两把飞刀握在手中,与这些警察对峙。
      警察里有两个人认识榆树,一个是郭老鸹子,一个是吕大麻子的表小舅子。
      郭老鸹子挨了山槐的马鞭子抽,又在榆树的脚下死里逃生,从那以后他不光长记性了,还警醒了。郭老鸹子见识过榆树的功夫,悄悄对身边的人说:“这人就是榆大疙瘩,厉害得很!”说着悄悄往后退。警察的队伍立刻开始松动。
      吕大麻子的表小舅子扯着公鸭嗓喊:“榆大疙瘩多了个啥?给我上!抓活的。”
      别说,还真有人听他的,一些警察端着枪冲了过来。
      榆树对旋风吆喝一声:“袭!”随即双腿一夹马肚子,旋风和马并驾齐驱,箭一般冲了上去。有两个警察举枪要射击。榆树双手一扬,两把飞刀同时飞了出去。两个警察仰面倒地,砰砰两颗子弹全射到天上去了。榆树用身体护住杨华,大喝一声“驾”,这匹马风驰电掣一般在众警察身边呼啸而过。警察们见自己这边死了人,一个个都慌了神,唯恐躲避不及,纷纷往小路两旁躲。有一个躲慢了,被马带翻,又被赛狐咬了一口,倒在地上直唉哟。
      榆树冲出去四五十米了,身后才噼里啪啦响起枪声。榆树并不理会,沿着蜿蜒曲折的山路往前冲去。突然,山路上抻起一根棕绳,也是榆树大意了,马腿被棕绳绊到了。就在马倒下的一刹那,榆树用胳膊夹住杨华从马背上跃了出去,随即来了个就地十八滚。他放下杨华,两只手紧紧地攥住两个雪团。
      树后躲着的两个警察见得手了,高兴地窜了出来,得意的笑声刚出嘴,“嘎”地一声就憋了回去,两个雪团同时飞来,都打在鼻梁上。别小瞧这两个雪团,榆树用手攥得实,像冰块似的。他出手的速度又快,雪团呱叽一下子打在脸上也是够狠的。两个警察捂着脸掉头就跑,怕是两个人的鼻梁子都塌了。
      后面的公鸭嗓见榆树马失前蹄,又带着人冲了过来。嘴里喊着:“这回看他往哪跑,逮住他,让他知道马王爷三只眼。”
      榆树心想,这是个死心塌地给日本人办事的,得给他点儿颜色看看,让他长长记性。他顺手薅起一根灌木条,灌木条的根部还带着一小块冻土,他用飞刀一削,把灌木条削出个尖,“叭”地扔了出去。这种灌木当地人叫它“王八骨头”,十分坚硬。只听“嗷”的一声惨叫,木头签子不偏不斜,正好扎在公鸭嗓的眼睛上。吕大麻子的表小舅子倒在地上哀嚎。榆树站在路中间,手里亮着飞刀。这是他的最后一把飞刀,还真舍不得扔出去。跑在前面的警察脚下一滑趴在道上,后面的又被前面的绊倒了。这条山路是孩子们用小爬犁拉烧柴碾压出来的,确实很滑。这会儿,在这些警察的脚下,更是显得奇滑无比,仿佛寸步难行,一个接一个地“滑”倒在地,有人倒在地上还装模做样地喊:“抓住榆大疙瘩。别让他跑喽!”
      榆树抱起杨华重新上马,回头看了一眼丑态百出的伪警察,高声吆喝一声“驾”,马扬起四蹄,嗒嗒嗒,马蹄扣击着像镜子面一样的山路,敲打出欢快的节奏。
      杨华又一次见识了榆树的身手。她蜷缩在榆树胸前,小鸟依人一般。
      再说白桦送走了榆树和杨华,嘱咐八门子媳妇说:“等八门子回来,一定要给他递话,就说家里从来没有来过外人。要是问为什么把菜窖里的菜都挪到屋里,就说是招了贼。”说完,急忙回家去嘱咐桦婶和雪儿。
      榆树甩开了警察的围堵,又越过一道山岗,觉得安全了,跳下马来,走到远远的地方,站到一棵树后撒了一泡尿。回来又问杨华:“你要不要方便一下。”
      杨华红着脸摇摇头。
      榆树以为杨华的脸是风吹的。他一把扯下杨华的头巾。
      杨华大叫一声:“你要干啥?”
      榆树把自己的狐狸皮帽子摘下来,“啪!”扣在杨华的头上,说:“在马上风大,帽子暖和。”
      “你总是这么霸道。”杨华似嗔似怒,随即又问,“那你咋办?”
      “我扎你的头巾。”榆树说着,把方头巾系在自己的头上,那个大疙瘩在头巾下凸起来,十分搞笑,像马戏团的小丑。
      杨华噗嗤一声笑了。
      “你的腿还疼吗?”榆树关心地问。
      “嗯,有点儿。你要把我带到哪去?”杨华问。
      “到我那里,我那里绝对安全。”榆树说着,翻身上马。
      “你——”杨华欲言又止。
      “现在啥都别说,没用,我又不是坏人。跟我在一起你就擎好吧!”榆树说话高声大嗓的。
      “鬼才知道你是好人还是坏人。”杨华低声嘀咕。
      “一轮那个明月呀照西厢啊——”榆树不管杨华说啥,反正她说啥都没用,他一时高兴,唱了起来。冬天的深山老林格外寂静,歌声传出很远。
      到了草龙泡。榆树扯开喉咙喊:“孩子们,都出来迎接。”
      正在屋里玩耍的许柞、柳毛和钱儿都以为是自己的爹妈来了,一起从门里挤出来,见榆树骑在马上,头上扎着一块方头巾,都哈哈地笑起来。
      榆树反应过来,一把扯下头上的方头巾。他跳下马来,把杨华抱在怀里,大踏步走进屋里。后面跟着的三个人都把舌头吐了出来。
      柳毛吸溜一下鼻涕,小声说:“我看好像——好像——”
      许柞说:“别瞎说,不会的。”
      榆树把杨华放到炕上,给她摘下帽子。
      “杨花,真的是你!”许柞大叫起来。
      “谁?”榆树问。
      “杨花。”许柞高兴地说,“我媳妇。”
      “啊!”榆树大叫一声,扭头出了屋,一屁股坐在一个木头墩子上,脸红得发紫,就像猪肝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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