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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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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这是怎样的一支队伍呢?
六七十个人,差不多有三分之一是女性,由于艰苦和饥饿,多数人黄皮蜡瘦。服装都是补丁摞着补丁,新刮烂的地方露着棉絮。手上的步枪更是五花八门,有中正式,有汉阳造,有日本三八大盖,有美制春田,还有苏联产的莫辛纳甘。女人有用□□。手枪也是大的小的啥样的都有。想象不出,这些杂七杂八的武器,子弹是怎么淘弄的。榆树看见一个小战士端枪瞄准,稳稳地扣动了扳机,却是一颗哑弹,气得那个小战士把大栓拉得叭叭地响。
榆树心里嘀咕:这仗可怎么打?
现在,整个大砬子山主峰,除了南面是立陡的石崖,其它人能落下脚的地方都被敌人围上了,要说连鸟都飞不出去有点儿夸张,除了飞出去似乎真的没有别的办法。往周围一看,半山腰上,几乎每一棵大树后面都藏着一个敌人,从树后伸出来的黑洞洞的枪筒,泛着幽蓝的光。漫山遍野的脚印把平整的雪地践踏得稀巴烂,看这阵势,好像整个大砬子山都要被翻个底朝天。
大敌当前,抗联的战士们倒是从容镇定,他们每一个人都抱着必死的决心,要和敌人殊死一搏。
榆树的到来就像是及时雨,战士们士气大振。
林大姐选了十几个精壮的战士跟着她。其他的人由老楸带领,跟着榆树往西突围。
其实,他们离山顶已经很近了,那些狰狞可怖的大石砬子就横亘在眼着,抗联战士们的活动范围被限制在有限的扇形陡坡上。
头上裹着白色头巾的姑娘说:“我要跟着林大姐。”
林大姐看了一眼这年青姑娘,说:“好吧,杨华,你打仗没经验,一定要跟住我。”
老楸三十多岁,是个黑不粗溜的车轴汉子,他的鼻子不通气儿,说话瓮声瓮气的。他把手一挥,高声喊:“跟我来!”
榆树跟着老楸和抗联战士一起悄悄往西边迂回,渐渐靠近了南面的悬崖。榆树发现从山的西北围上来的是满洲伪军,伪军的身后,远远的有关东军督阵。西边一直没有抗联的动静,这些伪军爬山的速度比较快,那条暗道就在伪军前面十几米的地方。
这时候,东北角枪声大作,一片喊杀声。西北这边的满洲伪军以为抗联的人都在东边,把心都放到了肚子里。
一个伪军军官吆喝起来:“弟兄们,这边没有抗联的人,我们的运气来了,大家冲上去,抢占山顶。”
榆树对身边的老楸说:“我们必须抢在敌人之前占领那个石砬子。那里是我们滑下山去的唯一通道,要速战速决,动作要快。”
老楸把胳膊一挥,高声喊:“冲!”
他第一个冲了出去。后面跟着五十多个抗联战士,个个如猛虎下山。置之死地而后生,绝地反击会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战斗力。
满洲伪军从下往上爬,老楸带领抗联战士从斜上方突过来。抗联战士占据着地理优势。劈哩叭啦一阵枪响,有几个伪军趴在山坡上丧了命。这些伪军遭到突然打击,都趴在山坡上不动弹,仰头一看,手榴弹密密麻麻飞过来。这么多手榴弹砸了过来,伪军慌了神,调过屁股坐在山坡上,抱着枪就往下初溜,一个比一个初溜得快,转眼就退下去几十米,躲进了杂树林里再也不敢露头。
也有一伙铁杆的汉奸躲在树后和抗联僵持。榆树对老楸说:“必须得把他们都赶下去,不能过早暴露我们的行踪。”老楸呼喊着带领战士们冲了过去。榆树受到抗联战士的感染,冲到了最前面。榆树往前冲,赛狐也嗷嗷叫着往前冲。树林里便于肉搏。榆树接连踹飞了三四个。这种时候赛狐的震慑力更大,追着伪军的屁股咬。榆树后悔没有把所有的猎狗都带来。这伙伪军终于受不住了,仓皇地退了下去。
这支伪军队伍是临时从满洲国三江省调来的满洲帝国军第七旅,打仗不是他们的强项。他们后面有关东军督阵,不能退得太远,龟缩在离石砬子六七十米的树林子里胡乱往山顶打枪。
榆树带领抗联战士来到石砬子旁边。
榆树对老楸说:“快,安排人阻击敌人,其他人下山。”
老楸挑选了几个枪法好的,把好用的、有子弹的枪集中起来,让这几个人挑着用。抗联战士手里的子弹多数是捡来的弹壳重新装上弹头,子弹不一样,枪也不一样,得搭配着用。老楸对负责阻击的战士说:“敌人不露头,我们不管他,敌人露头了再打,要节省子弹。”
榆树这边紧张地组织战士们下山。
下山的路口十分隐蔽。在巨大的石砬子旁边,有一块光滑的石壁。榆树砍来一些山花椒藤编成一根粗绳了挂在石壁上,然后对抗联战士们说:“下去的时候人要仰躺着,让身体完全贴住石壁,重心不能有半点前倾,顺着山花椒藤滑下去,约莫有六七米高,脚下会蹬到一个突出的小石砬子,然后,贴住石壁往右移动几米,就到了大石砬子下面,在那里再连续跳下两块巨石,便是一段光滑的陡坡。人在陡坡上站不住脚,但是可以坐下来往下滑。滑下很长的一段路,会在一个山窝里停下来。越过山窝就轻松了,山坡没那么陡了,杂草树木也多了,可以直达山底。”
这条路榆树带着赛狐走过。狗比人还记道。榆树把赛狐叫到身边,拍了拍赛狐的脑门儿,然后用手往山下一指,赛狐便领会了主人的意思。它摇了摇尾巴,在榆树的大腿上贴了个脸,然后从石壁上滑了下去。战士们跟着赛狐一个一个往下滑。
老楸问榆树:“你怎么不下去。”
榆树说:“你们的女长官还在带兵牵制敌人,还有这么多女人没撤,我哪好意思先撤?”
老楸看了一眼榆树,吭吭地清理两下鼻子,张着嘴只为了喘气,没有说话。
抗联战士陆续下了山,只剩下十几个战士坚守在这里。战士们焦急地望着山的那边,盼着林大姐他们快点儿回来。
榆树对老楸说:“你们最好能多坚持一会儿,我去接应一下你们的长官。”
林大姐带人从山的东北往下突,这里的鬼子都躲在树后阻击,真如榆树所说,根本别想突过去。这时候,半山腰上的鬼子乱起来,哇啦哇啦怪叫。鬼子开始往这边聚集。
原来,榆树突进敌人的包围圈以后,许柞他们三个并没有马上回家。
又是钱儿出的鬼点子:“柞哥,咱们手里有子弹了,不如放两枪打死两个鬼子再回家。”
“能行吗?”柳毛问。
钱儿对柳毛说:“怎么不行?你要害怕你就自己先回去。”
“你不害怕我怕啥!”柳毛说,“我不是怕鬼子,我是怕榆叔不要我们了!”
许柞不置可否。于是他们三个人顺着东山的山脊往上移动。靠近山脊的边缘树木比较稀少。已经能看见敌人了,三个人各自隐藏起来。
山上有抗联往下冲,敌人都躲到树后阻击,根本不顾及身后。许柞逮到一个机会,“砰”地一枪打倒了一个小鬼子。钱儿和柳毛眼红了,可是敌人的影子总是若隐若现,他们俩一直抓不住机会。钱儿不甘心,拿着枪又往前移动。柳毛也跟了过去。
许柞低声喊:“回来!”
两个人像没听见似的,渐渐靠近了鬼子。这时候,山上抗联战士的喊杀听响成一片。钱儿瞄上一个小鬼子,砰的一枪,打中了鬼子的头。柳毛的枪也响了,打中了鬼子的胳膊。
钱儿得意忘形地喊:“我打中了!我打中了!”
钱儿一喳呼,后面的鬼子调过头来,冲着钱儿和柳毛冲过来了。
钱儿说:“快跑!”
两个人调头就跑。跑了几步,钱儿又说:“上树!”
两个人把枪往身上一背,蹭蹭蹭上了树,像两只猴子。
山上抗联战士的喊杀声平息了。大批的日本鬼子继续往山上移动。冲向钱儿和柳毛的鬼子转了一圈没找到人,见大部队又往山上移动,怕离开大部队吃亏,急急忙忙追赶队伍去了。
钱儿和柳毛回到许柞这里,钱儿兴高采烈地显摆:“柞哥,我打死一个日本鬼子。”
柳毛见钱儿打死了鬼子,自己没打死,心里好生忌妒,又见钱儿这么能喳呼,便说:“打死一个鬼子有啥了不起,柞哥一定比你打的多!”
钱儿问许柞:“柞哥,你打死几个?”
许柞伸出四个手指头。
“四个?”柳毛和钱儿异口同声。
许柞点点头。
“你还有几颗子弹?”钱儿问许柞。
许柞说:“还有两颗。”
“不对呀!”钱儿说,“你骗人。咱们每人五颗子弹,你打死了四个鬼子,还有两颗,你以为我们俩不识数吗?”
许柞笑着说:“你忘了,上次咱们实弹射击,我还存下一颗子弹呢!”
“噢!”钱儿服气了,喳呼得不那么欢了。
许柞问:“刚才鬼子追过来,你们俩为啥不往我这跑。”
钱儿说:“我们把鬼子带过来了,你跑不掉咋整?”
许柞笑着说:“你们俩还挺够哥们儿意思的。”
钱儿说:“那当然,我们是生死弟兄。”
三个人连说带闹回家去了。
林大姐为了给西山突围的战士多争取一些时间,就多坚持了一会儿。等他们从东往西撤的时候,敌人也跟了上来。林大姐带着人且战且退。
跑过来接应的榆树见林大姐他们已经被敌人死死地咬上了。他匆匆忙忙把身上带着的夹子和钢丝套安放好,然后拼命向林大姐他们招手,示意让抗联战士从他前面通过。林大姐带着战士们冲了过去。榆树回身打死两个追近了的鬼子,再开枪,枪里没有子弹了。只好跟着林大姐一起撤退。
老楸带领十几个战士还在阻击敌人。敌人露头就打,子弹已经打光了,多亏那几个送死的伪军把枪留下了,几个抗联战士摸过去把枪和子弹捡了过来。没有子弹的战士满山顶砸石头。天寒地冻,石头都生了根,不砸拿不下来。三面的敌人都在往上爬,包围圈越来越小。
林大姐命令道:“老楸,你赶快带人下山,我来阻击。”
老楸说:“我——”
“服从命令!”林大姐急了。
老楸和十几个战士都下去了。这里只剩下榆树、林大姐和那个年青姑娘杨华。
林大姐一挥手,说:“下山。”
突然,杨华一声惊呼:“林大姐!”
榆树和林大姐回头一看,见山上有十几个小鬼子嗷嗷叫着冲了过来。一个小鬼子踩到了榆树安放的夹子,坐在地上杀猪般哀嚎。那是榆树自制的夹子,专门用来夹猛兽爪子的。夹子周围都是钢钉,一旦踩上,钢钉会直接刺进踝骨。什么样的猛兽只要踩上都得乖乖地坐以待毙。看来这个小鬼子非得终身残废不可了。还有一个鬼子的脚被套住了,身子仰躺着,一条腿被高高吊起来。
其他的小鬼子见这里只有三个人,端着枪扑了下来。杨华举枪就打,可惜枪里没有子弹,她自己的腿反而挨了一枪。杨华一屁股坐在地上,哇地一声哭起来。
榆树蹭地冲过去,“啪!啪!”两把剥皮子小刀飞了出去,两个鬼子倒了下去。榆树又飞起一脚,一脚踹倒两个小鬼子。这两个小鬼子倒在地上再也没爬起来。
林大姐也冲了过来,一拳一肘就凿死了一个鬼子。
榆树高叫一声:“好!”
林大姐高喊:“速战速决!”
榆树应道 :“好哩!”
他跃到鬼子中间,腾空飞起,将腿蹬出,一个三百六十度的大回旋,几个鬼子同时倒下。林大姐也不示弱,啪啪啪,三个小鬼子接连被拳头击倒,到死都没看清是从哪伸出的拳头。
榆树禁不住又为林大姐喝彩:“好拳法!”
剩下一个鬼子撒腿就往山下跑,林大姐手一抖,一柄飞镖打了出去,飞镖的红缨划过一道美丽的红线。小鬼子立刻趴在地上不动了。
林大姐跑过去拔出飞镖,在鬼子身上擦了擦血。
榆树说:“好身手!”
林大姐说:“小意思。”
榆树对林大姐说:“你快下去!”
林大姐说:“我要带着杨华。”
榆树说:“照顾好你自己,部队还等着你呢。杨华交给我,这条路我熟。快!你先下去。”
西边的伪军半天没听见枪响,又嗷嗷叫着冲了上来。
林大姐也下去了。
杨华只是腿受了伤,看样子没伤到骨头,她自己挣扎着站了起来。榆树跑过去,拦腰抱起杨华,来到绝壁前。他怕敌人顺着山花椒藤找到抗联的行踪,先把花椒藤解下来扔下山去。这就给他和杨华下山增加了难度。
杨华见榆树将她抱起来,还是面对面抱着,好像要亲嘴似的,啪地抽了榆树一个耳光。
榆树不管杨华愿不愿意,抱住杨华不撒手,将杨华放在胸前,双手搂住杨华的腰,使两个人胸对胸面对面。他厉声喝道:“不想让咱俩都死,就乖乖地贴住我,最好用手搂住我的脖子。”说完,仰躺在石壁上,顺着石壁往下滑。他们刚滑下去,伪军便冲了上来。
这种时候,杨华只能服从。她用手搂住榆树的脖子,搂得很紧。为了尽可能把两个人的重心倾向石壁,两个人的身体紧紧挤压在一起。杨华将下巴搭在榆树的肩头,脸贴在榆树的脖颈上。
其实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这段石壁倾斜的角度很小,看上去立陡立陡的,让人眼晕。一个人滑下去已经让人心惊胆颤了,而两个人,即使用绳子捆绑在一起,前倾的力也足以让两个人同时栽下去。榆树深吸一口气,将力量都用在后背上,后背像磁石一样牢牢吸住了石壁。他们滑下石壁,榆树又抱着杨华贴一贴,来到大石砬子下面。
站在大石砬子下面回头仰望滑下来的地方,杨华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惊呼:“我的妈呀!”
他们跃下两块巨石,眼前是高高的陡坡。战士们从这里滑过,把这里磨得像滑梯一般。榆树抱着杨华坐下来往下滑,突突突,眨眼的工夫就到了山窝里。
山窝并不是山底,只是在半山腰上打了个褶,就好像小孩子画斜线,手一抖拐了个弯。山窝里本来积了厚厚的雪,有齐腰那么深。榆树他们下来的时候已经被前面的战士压实了,光滑得像镜子。
山窝里长了许多灌木,还有不是很高的柞树。榆树和抗联战士用手拉着灌木枝条,艰难地翻过一道梁,眼前豁然开朗。山坡舒缓了许多,直达山底的黑林子。
日本鬼子怎么也没有料到山上的抗联会莫名其妙地消失。
指挥战斗的是关东军的一个大佐。煮熟的鸭子飞了,气得大佐哇啦哇啦直叫。
协同作战的满洲帝国军第七旅的旅长跑过来献殷勤,他毕恭毕敬地说:“报告藤原大佐,我知道抗联是从哪逃走的。”
“给我追!”藤原大佐声嘶力竭地喊着日本话。
满洲伪军第七旅旅长说:“没法追。”
他把藤原大佐带到那个光滑的石壁面前。大佐站在石壁边沿往下看了一眼急忙退了回去。看样子他有恐高症,看着眼晕。
伪军旅长说:“这些亡命徒,为了逃命真是豁出去了。”
藤原大佐叫过来两个伪军士兵,说道:“你们的,下去!”
伪军旅长说:“皇军大佐命令你们两个下去看看。”
两个伪军士兵战战兢兢地趴到石壁上。一个士兵先往下滑,刚滑下去大半个身位,手和脚都没有着落,心一慌,身体下滑的时候往后一仰,啊地一声惨叫,一头栽了下去。另一个满洲伪军士兵趴在那里吓哭了。
日本大佐看着这个满洲士兵的怂样,更加生气了,说道:“你的军人的不是。”一脚把他踢了下去。
紧接着又是一声惨叫。
气急败坏的藤原大佐下令往山下开枪,扔手雷。大砬子山一时间山摇地动,枪声和手雷的爆炸声响成一片。
抗联战士已经翻过一道山梁,隔山听热闹。
这里又是一面山坡,坡度稍微舒缓了一些。杨华挣扎着要自己走。
榆树说:“我把你从山顶上带下来,搂也搂了,抱也抱了,就别害羞了。一会儿又不好走了,你还得让我背着。”说着,强行把杨华背起来。
杨华趴在榆树的背上,低声骂道:“臭男人!”
榆树说:“你就偷着乐吧。要不是遇到我这个臭男人,你早就没命了。”
林大姐过来要背杨华。
榆树说:“谁背都一样,你们不是要破除封建吗?都这时候了还讲什么男女授受不亲!”
老楸过来了,齉吃着鼻子冲着榆树说:“把她放下,给我!”
刚才并肩战斗的时候,榆树对老楸的印象不赖。老楸要背,自己再不放下会让别人以为自己是为了在大姑娘身上揩油,便把杨华放了下来。他油嘴滑舌地对林大姐说:“看这意思,你们这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这面山坡看似平缓了一些,其实依旧陡峭,而且到处是裸露的山石,加上积雪,坐着往下滑,山石硌屁股,站又站不稳,总是摔跟头。老楸背着杨华刚走了几步,脚下哧溜一滑,两个人一起倒在山坡上,眼看就要滚下山去。榆树蹭地一下子窜过去,脚一跺,好像插进岩石的一根柱子,将老楸和杨华拦住了。杨华受伤的腿摔疼了,哇地一声哭叫起来。
林大姐说:“老楸,你别逞能了,就让这位义士背着吧。”
别的人一个人下山还觉艰难,榆树背着杨华却像走平道似的轻松加愉快。他还有闲暇哼着二人转小调,“猪八戒呀,笑盈盈。哈腰我背起来呀,呀哈,那个女花容。心里别提有多得儿,乐得我脑袋一个劲地直扑愣。”
气得老楸直咬牙,把刚才战斗中对榆树积攒起来的好印象都扔到脑后去了。他远远地躲着榆树,为的是眼不见心不烦。
林大姐的队伍安全下了山。
到了黑水河边,榆树把杨华重新交给老楸背着,嘴里还跟老楸打趣:“兄弟,别生气,该是你的就是你的,别人争不去。”
老楸背着杨华跑到前边去了。
榆树挥手与林大姐告别。他心里惦记着三个孩子,急着要回去。
林大姐伸过手来与榆树握手。
榆树握住林大姐的手。这只手和男人的手没什么区别,一样的粗糙,一样的厚实。
队伍脱离了险境,林大姐脸上有了笑容,她微笑着对榆树说:“这次我们下山弄给养,没想到在雪地里暴露了行踪,多亏义士帮忙。敢问义士大名。”
“你不是知道吗?叫榆大疙瘩。”榆树随口说道。
林大姐笑了,说:“你就没个雅号。”
榆树哈哈笑起来,说:“我叫榆树。什么雅不雅的,你就叫我榆大疙瘩算了,这个外号好记,看见我这个格路的脑袋就会想起名字。”说完,两个人都笑了。
林大姐说:“我叫林涛,在队伍里不论年纪大小都叫我林大姐。”
榆树心直口快地说:“我看你更像哥们,还不如叫林大哥!”
“你说对了,打小儿人们都叫我假小子。”林涛笑了笑。她觉得榆树这人不错,以后还可以合作,就说,“希望我们以后还能见面。”
榆树说:“我也是这么想的。我看你这个人不赖,没准我们能成好哥们儿。等咱们混熟了,你们队伍里有这么多女孩子,你帮我介绍一个呗!”
榆树的一句话竟把林涛给说楞了,她心想,这个榆大疙瘩脸皮咋这么厚?刚见面就让人介绍对像。她随即又笑了,说道:“好,你要是真心抗日,队伍里有相当的,我给你介绍一个。”
榆树说:“君子一言——”
林涛接道:“驷马难追。”
榆树高兴了,说:“我现在住在大砬子山的东山根,看来小鬼子很快就会找到那里,下一步搬到哪儿还不确定。对了,有啥事你可以去张家湾找白桦和李山,他们俩是我的磕头弟兄。要是有相当的你跟我二嫂说,我的啥事都是哥哥嫂子给张罗着。”
林涛哈哈笑了,笑得榆树有些不好意思了。
抗联的队伍走了。榆树猛然又想起一件事,追了上来,对林涛说:“记住,去张家湾找白桦和李山,一定不要让人看见,日本鬼子和警察把我们当成抗联了,他们几家已经是挂了号的抗联家属。”
榆树说完,脸一红,急忙转身,扭着脸挥一挥手,带上赛狐走了。
林涛心里话:“这么厚的脸皮也会脸红。”
林涛目送着榆树的背影。榆树走热了,把帽翅挽起来,帽翅像猪八戒的两个大耳朵不停地扇乎着,显出一副男人的憨态。他腰扎麻绳,腿打绑腿,带着猎人的干练,走路的架式还有几分军阀痞子的味道,时不时的用手逗弄身边的猎狗,又带着几许老男孩的顽皮。林涛想起刚才榆树让她帮忙找对像的话,像是开玩笑,又像是认真的。林涛摇摇头,自言自语地说:“这个男人……”
榆树走了挺远才回过头来,林涛带着部队已经走没影了。榆树用手摸摸自己的耳朵,耳朵根还在发烧。
说实话,榆树乍一看到这支队伍的时候,还真没觉得怎么样,甚至有些瞧不起,只是因为这伙人和日本鬼子对着干,所以才要帮他们,可是经过这场战斗,他被这群不起眼儿的人吸引住了,分手的时候莫名其妙地生出恋恋不舍的感觉。
榆树带着赛狐往回赶,快到黑林子的时候,绝影和湛卢跑了过来,把他带到一个山洼里。
钱儿见到干爹就喳呼起来:“干爹,我打死一个小鬼子。”
榆树一楞,随即又叫了一声“好!”回身问柳毛,“你怎么样?”
“我——我——,要不是——要不是——”
钱儿说:“打死了就是打死了,没打死就是没打死,不许邀功。”
柳毛说:“谁邀功了?我把鬼子打伤了,下一回我准能打死鬼子。”
“也不赖!”榆树又问许柞,“你怎么样?”
许柞不露声色地说:“我打死四个。”
“好吗!都长本事了,一个个都把我的话当成耳旁风。”榆树突然变了脸,“现在家也没了,你们仨爱上哪去就上哪去吧!”
三个孩子立刻傻了眼。
榆树叹了一口气,又说:“你们不知道我的压力有多大,不知道你们自己的爹妈有多么惦记,我整天掐耳根子跟你们说,打仗不是儿戏,要听指挥,不能乱来,你们就是不听话,我还跟你们操心干啥?”
许柞说:“榆叔,以后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保证一点儿不走样。”
钱儿流着眼泪说:“干爹,你还是打我屁股吧,别赶我们走。”
柳毛啥都没说,哇地一声哭了。
榆树看了一眼柳毛。他的两个脸蛋用大鼻涕涂成一个大蝴蝶,让寒风吹干以后龟裂着。绑腿啥时候都开了,自己也不知道把绑腿重新缠好,裤脚撸了上去,露出红紫的脚脖子。柳毛比钱儿大了不到一岁,一样是孩子。
榆树心软了,他转过身去,倒背着手去清点孩子们带出来的家当。三个孩子还真能干,把该带的都带出来了,包括行李卷,锅碗瓢盆,连那个装着野鸡飞龙的破木桶也挂在马背上了。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要是在太平年月,这三个小家伙将来都是过日子好手。榆树心里禁不住感叹。
许柞、柳毛和钱儿见榆树不吭声,知道过关了,悄悄跟在榆树的屁股后。
许柞小心地问:“榆叔,我们去哪?”
“草龙泡。”榆树随口答道。
“万岁!”钱儿和柳毛又喳呼起来。
他们在马尾上绑上树枝,悄悄向草龙泡进发。没走多远,东山根冒起浓烈的烟火,看样子土垡窝棚被点着了。
路上,钱儿问榆树:“干爹,你救的那伙人是啥人?”
榆树低声说:“抗联。”
“啊!抗联?”钱儿想起二哥临死时说的话,“老小儿,去找抗联,给我们报仇!”他还想起桦叔和爸爸讲过的抗联打鬼子的事。今天,抗联都到跟前儿了,他却没见到。
钱儿对榆树说,“干爹,我跟你去好了,看看抗联的人长啥样。”
榆树说:“抗联的人和我们长得一个样,也是一个鼻子两只眼睛。”
这天晚上,他们又住进了小木屋。
折腾了一天,许柞、柳毛和钱儿都乏了,倒在炕上就睡着了。
榆树翻来覆去睡不着,白天的事让他过度兴奋。他想着这伙普通而又不寻常的人,想着像男人似的林大姐,想着那个如花似玉的杨华。当想到他抱着杨华滑下石垃子那一幕的时候,他觉得脸烧得很厉害,一颗心咚咚地跳。
从前有一个故事,说是一老一少两个和尚赶路。路上看见一个美貌女子被一个水洼子拦住了。老和尚背着美貌女子过了水洼。两个和尚继续赶路。小和尚很不开心,一直绷着脸。老和尚问他为啥不高兴。小和尚说:“师傅一直教导我们要不近女色,可是你刚才竟然把那个如花似玉的女子背在背上。”老和尚哈哈笑着说:“我已经放下了呀,你为什么还一直放不下?”
榆树就像那个修行尚浅的小和尚,心里还真放不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