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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七章 ...

  •   第十七章

      清晨,天空飘下薄薄一层小清雪。
      早早就起床的榆树喊了一嗓子:“起!”
      许柞和柳毛都像弹簧人似的腾地坐了起来。钱儿屁股还有点儿疼,趴在被窝里哼哼地不愿意起来。
      榆树一只脚蹬着炕沿帮打绑腿,见钱儿放赖不起来,笑着对许柞说:“柞儿,一会儿你把兔套捋巴捋巴,今天这点清雪正好撵兔子。”
      钱儿呼地爬起来,急急忙忙穿衣服。
      榆树说:“钱儿屁股疼就不要去了,在家看家。”
      钱儿嚷道:“谁说我屁股疼了?我屁股才不疼呢!干爹打屁股疼什么疼?”
      许柞笑着问钱儿:“你到底疼还是不疼。”
      钱儿说:“不疼!”摸摸屁股又说,“不咋疼!”
      榆树抿嘴笑了。
      山里的半大小子多数都有冬天撵野兔的经历。钱儿往年跟着大哥和二哥撵过兔子,虽然一直当跟屁虫,跟在后面跑,好歹也是经历过。柳毛跟“大”撵过兔子,还亲手抓到过山兔,有足够显摆的资本。听说要去撵兔子,两个人都充起了大瓣蒜,一个比一个喳呼得欢。小土垡子窝棚一下子热闹起来。许柞倒是不声不响,别看他腿脚不好,却是下兔套的高手,他做的兔套连榆树都直点头。
      钱儿和柳毛吵着叫着穿上衣裳,见榆树打好了绑腿,坐到了炉子旁边,要给他们俩往鞋窠里絮乌拉草,柳毛先张开胳膊跳到地上,嘴里喊着:“榆叔先给我弄。”钱儿的裤子还没扎上腰带,也不甘示弱,一只手提着裤子跳下炕,嚷着:“干爹先给我弄!”两个人都把自己的靰鞡举到了榆树的鼻子尖上,互不相让,都想抢个先。
      榆树闻着两个人的臭脚丫子味,好像很受用,笑呵呵地吆喝着:“都别急,一个一个来。钱儿,你先把裤子穿好,我先给你柳毛哥弄。”
      钱儿撅起嘴巴说:“给他弄一只给我弄一只。”
      那些年,东北人到了冬天,都往鞋窠里絮乌拉草,所以乌拉草是关东一宝。秋天的时候,人们把乌拉草割回来晾干,再用木棒把干乌拉草砸软,用的时候把一束乌拉草卷成鸟窝状絮到鞋窠里,然后把脚伸进去,整只脚就处在乌拉草的包裹之中,软软乎乎暖暖和和,有一种原始的舒适。
      絮乌拉草是个细致活,一定要把乌拉草弄均匀。钱儿和柳毛还都是毛孩子,把乌拉草胡乱塞进鞋窠里,不是小脚指蜷着就是大脚指跪着,要不就是一边高一边低,脚掌总往鞋帮上使劲。别看榆树是个粗汉,给两个孩子絮乌拉草很有耐性也很享受。他给柳毛弄完一只,看着柳毛穿舒服了,钱儿马上把靰鞡举过来,榆树又笑呵呵地接过钱儿的靰鞡,放在腿上,拿起钱儿递过来的乌拉草,又开始往钱儿的鞋窠里絮。柳毛光着一只脚坐在一旁等着。
      钱儿和柳毛的鞋都穿好了,榆树又监督他们扎绑腿。三个孩子都把一只脚蹬在炕沿上,学着榆树的样子扎绑腿。谁扎得不好还要重扎。别看都穿大棉袄大棉裤的,扎上了绑腿立刻精神了七分。进山踹雪壳子,不打绑腿可不行。雪灌进鞋窠里或戗进裤筒里,很遭罪的。
      爷几个收拾利索了,狼吞虎咽地吃了早饭。许柞、柳毛、钱儿都戴好了棉帽子和手捂子。齐刷刷站在地上等着出发。
      榆树说:“今天我们把枪都带上,咱们往远点儿转转。”说完,掏出一把子弹分给小哥仨,一人五颗。小哥仨更是兴奋得不得了。
      榆树不放心,又强调一遍,“枪在你们手上,但是一定要听我指挥,不让你们开枪,你们绝对不能开枪。回来以后我还要把子弹如数收回来。”
      许柞、柳毛、钱儿齐声回答:“记住了!”
      榆树腰里别着王八盒子。这个王八盒子是在北关缴获的,可惜枪里没有几发子弹。榆树又找了几盘铁夹子带在身上,还在腰间插了几把飞刀。小哥仨各背一杆三八大盖,许柞裤腰上别着一绺钢丝套。几个人有说有笑上路了。
      这次榆树只带了赛狐一条猎狗。虽然赛狐在围猎的时候好耍滑,但是冬天出猎,逮一些小动物,它还是蛮强的。因为它长了一身白毛,在雪地里就像隐了身似的,常常给猎物一个猝不及防。
      冬天里撵山兔,在这一带像家常便饭似的,爷几个为啥要全副武装郑重其事的呢?目的只有榆树自己知道。他听说大批的关东军和满洲军进山了,肯定没有好事,他想弄明白鬼子和伪军围剿的目标在哪,可别把他们爷几个围进去。这事儿他没有和三个孩子说,三个孩子还以为真的专门出来撵兔子,一个个的兴奋点全在兔子身上。
      小兴安岭地广人稀,是天然养殖场。这里的山兔特别多,下雪以后,漫山遍野的雪地上,到处都有山兔的踪迹。这里的山兔个头大,成年兔得有四五斤。山兔的皮毛柔软,贴到人的肉皮上特别舒服,只是不耐磨,所以才没有貂皮狐狸皮珍贵。兔子肉白白嫩嫩的,味道鲜美,可以与任何一种山珍野味相媲美,可能是因为山兔太多,太容易得到,所以山兔肉在山珍野味里才排不上号。物以稀为贵嘛!人参要是像胡萝卜似的家家用大箩筐装,肯定也不值钱。
      人们早都摸清了山兔的生活习性。不光是狡兔三窟,一般的山兔都有两三个固定的窝,它会围着这几个窝转悠找食吃。山兔狡猾得过了头,总走回头路,不管走到哪都要原路返回,似乎走过一趟心里更有底。冬天里,它会在雪地上踩出一条平坦的主道,即使走出一段岔道也是有来有回。说起来,这种小动物的天性很可爱的。可惜,兔子没有人聪明。
      榆树他们从大砬子山下往北走,走出不远就发现了山兔的行踪。
      许柞蹲下来用手指摸摸山兔的脚印,扬着脸对榆树说:“叔,是新踩的脚印,兔子刚过去。”
      榆树说:“兔子不吃窝边草,我们也不撵家门口的兔子,咱们再走远点儿。”
      他们顺着大河又走了一段路。大河一直围着大砬子山转。大河封冻了,像宽阔的马路。过了河是一个漫坡。这里山兔的行踪纵横交错,让人眼花缭乱。
      钱儿按捺不住了,嚷起来:“干爹,我们出来干啥来了,走了这么远一个兔子也不撵,来观西洋景吗?”
      柳毛看见不远处的树林里野鸡翻飞,说:“榆叔,要不我们今天抓野□□!”
      许柞说:“兔子这么多,抓什么野鸡呀?”
      前面惊起了一只兔子,赛狐嗷嗷叫起来。看见了兔子不能不撵了。钱儿和柳毛撒腿就追。
      榆树喊道:“等一下!”
      榆树用一只手拽着赛狐,用另一只手拦着柳毛和钱儿,急得赛狐直窜高。
      榆树让钱儿和柳毛把枪交给许柞。野兔已经跑没影了,他才说:“你们俩和赛狐比赛,看谁先逮到兔子。预备——跑!”榆树让柳毛和钱儿先跑几步,然后松开赛狐。
      钱儿、柳毛和赛狐在雪地上疯狂地奔跑起来。榆树细心观察钱儿和柳毛奔跑的架式。两个孩子的腿就像高速旋转的螺旋桨,搅起一路雪尘,人在一尺多深的雪地上奔跑如同在平地上一般。榆树禁不住咧开大嘴笑了。
      钱儿和柳毛谁都不服输,都豁出命来跑,赛狐是猎犬,楞是没有落下他们俩。已经看见了兔子的影了,赛狐躬一躬腰,跑得更快了。钱儿和柳毛也都卯足了劲。眼看着就要撵上山兔了,山兔突然拐了个弯,钱儿恰巧在里圈,把柳毛落下一步。赛狐扑了个空又折回来便落在最后。钱儿看着差不多了,飞身扑了上去,兔子回头一龇牙,钱儿下意识地把手缩回来。山兔一跳一跳地继续跑。柳毛赶到了,一下子将兔子扑在怀里。
      柳毛提着山兔的长耳朵,大鼻涕鼓着泡,兴高彩烈地回来交差。
      钱儿一瘸一拐地跟在后面,小脸冷落的。
      榆树哈哈地笑着,说:“都不错!”
      钱儿的眼泪在眼圈里直打转。
      榆树把钱儿拉过来说:“钱儿,咱们都是男子汉,要拿得起放得下。赢了不显摆,输了不丧气。”
      钱儿抹了一把眼泪说:“我屁股疼。”
      榆树和许柞都笑了。
      这是大砬子山的东北角,远望高耸的大砬子山像一个巨大的屏风。山坡上森林稠密,披着厚厚的白雪,显得特别厚重。山顶的石砬子插入白云中,天光浅淡,山色素洁,浑然一体。
      许柞发现了几条山兔的行踪,不声不响地安放上钢丝套。
      前面又出现一只山兔。
      柳毛说:“钱儿,这回让你先跑。”
      “可耻我是咋地?一起跑,不许耍赖。”钱儿说着,拉了一把柳毛,两个人又一起追了过去。
      没多久,两个人又都跑了回来。
      榆树笑着问:“怎么样,把兔子撵丢了吧?”
      钱儿呼哧带喘地说:“干爹,到处都是脚印。”
      榆树问:“什么脚印?”
      柳毛说:“人脚印。”
      “啊!”榆树警觉起来。
      榆树放开脚步奔上前去,不禁大吃一惊。整个山坡上到处都是杂沓的人的脚印。不用说,关东军和满洲军来到这儿了。
      突然山上噼里啪啦响起枪声。
      许柞说:“榆叔,是什么人打起来了。”
      榆树说:“走,过去看看。”
      榆树将右手掌心挥向赛狐的鼻子,又将肘部曲起,右手上下摇晃。这是给赛狐下达“静”的指令。赛狐听话地紧跟着他,一声不吭。
      他们在山的东北角沿着山脊往上爬,终于看清了山上的情况。
      满山坡都是关东军和满洲伪军,他们正像赶羊似的把一伙人往山上赶。这伙人手里有枪,但是火力十分有限,一边打枪一边往山顶上退。由于山深林密,双方的命中率都很低。
      榆树回头扫了一眼三个孩子。他们三个都没见过这种阵势,脸色都很凝重。
      榆树说:“山上的那伙人形势很糟糕,如果我们不出手相救,他们可能会被逼上悬崖。你们说咋办?”
      许柞说:“咱也不知道山上是啥人啊?”
      榆树说:“但是我们知道他们是跟日本人对着干的。”
      许柞说:“就凭我们几个人怎么救?”
      钱儿说:“我们在鬼子的屁股后开枪,打几枪就跑。”
      “可是——可是——他们的人太多了。我们一开枪,他们冲我们来了怎么办?”柳毛说。
      “我们跑呗!正好能给山上的人解围。”钱儿自以为这个办法挺高明,说完抬脸看着干爹。
      柳毛咕齉着鼻涕说:“那样柞哥就惨了!”
      钱儿说:“要不,让柞哥先走,等柞哥走远了我们再动手。”
      许柞说:“你以为我们放几枪敌人就放了山上的人专门来逮我们?日本鬼子鬼得很,弄不好,我们救人没救了,反倒把自己搭上了。”
      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论起来。
      榆树对许柞说,“柞儿,你马上带着钱儿和柳毛回去。你们回去以后把猎狗和马匹都带出来,然后躲到黑林子里去,千万不要猫在家里。如果山上的人成功突围,我们的土窝棚马上就暴露了。”
      “那你呢?”许柞问。
      榆树果断地说:“我去救人!”
      “你一个人能行吗?”许柞担心地说,“进去容易出来难啊!”
      榆树说:“不要为我担心,日本关东军和满洲伪军就这阵势困不住我。”
      钱儿说:“干爹,我要跟着你。”
      “不行!”榆树板着脸说,“忘了干爹说过的话了吗?打仗可不兴由着性子来,再不服从命令,我真的把你们都撵走,一个不留。赶紧跟着你柞哥回去,把家里的东西收拾一下。对了,那两个飞龙我们还没舍得吃呢,不能留给小鬼子。要听话!”榆树又看了一眼柳毛,柳毛因为紧张脸色通红。榆树摸着他的头说,“毛儿,我看好你,一定是个尿性小子!”
      柳毛受到了鼓励,脖子扬了起来。
      榆树交待完了,紧一紧腰带,开始往山上运动。赛狐紧跟在他的后面。
      这是一片落叶松树林,一棵棵落叶松都差不多有一搂粗。由于林子太密,每一棵树都发疯似地往高了长,去争取阳光。林子里间杂着许多枯死的站干,是自然竞争中的淘汰者。
      一群日本鬼子躲在树林里慢慢往山上移动。榆树带着赛狐悄悄摸到敌人的屁股后。他把手一挥,赛狐呼地扑了上去,将一个日本兵扑翻在地,一口咬断了小鬼子的喉咙。周围有几个小鬼子以为是狐狸,哇啦啦怪叫着将枪口对准赛狐。榆树突然跃起,一脚踹过去,只见一个小鬼子哇地一声便飞了出去,“啪!”撞在一棵大树上,然后像一个棉花包似的从树干上滑下来堆在树根下。于此同时,榆树的枪响了,啪啪啪,几个小鬼子还没弄清怎么回事就都没了命。小鬼子万万没有料到会有人从他们身后冲过来,原本是躲在树后,把屁股交给后面的人。见屁股后受到攻击,急忙掉转枪口,围着大树拉磨。为了节省子弹,榆树把手枪别在腰上,手握尖刀,专门攻击敌人的背后。赛狐跑过去把一个小鬼子从树后撵出来,榆树冲上去一刀毙命。猎狗和猎人珠联璧合,像在追杀野兽。榆树一连杀死了几个鬼子,领着赛狐冲进了包围圈,很快就追上了被围困的那伙人。
      “你是什么人?”有人高声喝问。
      “别问我是什么人,快把你们的头儿叫来!”榆树大声说。
      这时候走过来一个人。这人看架式是个领头的。他身边还带了个水灵灵的大姑娘。这姑娘头上系着一个白色头巾,头巾把额头包得严严实实,好像只有额头怕冻似的。
      榆树心想,这些人不像是当兵打仗的,看着又不太像是土匪。这是些什么人呢,敢和日本人这么玩命?
      这时候,那个领头的说话了:“有啥话跟我说。”这人说话高声大嗓的,还带点儿娘们儿气。
      榆树双手抱在胸前,摆出一副瞧不起人的样子说:“你得先告诉我,你们是什么人?”
      “我们是抗日联军的,说吧,啥事?”
      “噢,抗日联军!”榆树点点头说,“你们被包围了。”
      “我知道。”这人冷冰冰地说。
      “我想让你们跟我走。”榆树直截了当。
      “去投降日本鬼子?”
      “不!突围。”
      “怎么突围?”
      “我知道一条险路,可以突围。”
      “我凭什么信你?”
      “凭什么?”榆树竟说不出来凭什么。
      这人向他的手下使了个眼色。立刻有几个人将榆树围住。
      榆树急了,一把拽下头上的狐狸皮帽子,往大腿上磕搭一下雪,说道:“真他妈的好心当成驴肝肺,都啥时候了还不相信人。你们可别后悔,凭你们这几个人是拦不住我的,我要走了!”
      站在一旁的大姑娘说话了:“林大姐,你看,他脑袋上……”
      “林大姐?——哈哈哈哈,——原来真是个娘们儿。”榆树放肆地笑起来,心想,这女人是咋长的!怎么跟个爷们儿似的。
      这个被称做林大姐的人个头高挑,一身男人的打扮,穿着男式服装,戴着一顶破狗皮帽子,言谈举止以及神色都是男人样,没有一点儿女人味,只是脸盘要比一般的男人俊一些,她手拿双枪,威风凛凛,比男人还男人。
      见榆树嘲笑林大姐,年青姑娘怒了,气冲冲地说:“怎么说话呢?”
      “对不起,”榆树收起笑容说,“女英雄!行吧!这时候还敢跟日本鬼子硬拼,绝对是女英雄!”
      被叫做林大姐的人皱了皱眉,问道,“莫非你就是那个日本人重金悬赏的榆大疙瘩?”
      榆树说:“日本人悬赏多少钱我不知道,不过,我头上这个疙瘩不是假的。怎么样,还怕我出卖你们吗?”
      “现在情况紧急,咱不说没用的。”林大姐的态度依旧十分严肃,“义士,说吧,你有啥高见。”
      榆树说:“现在我们三面受敌,南面又是悬崖。敌人的意图很明显,就是要把我们逼上悬崖。我知道西面山脊上有一条暗道,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滑下悬崖,安全撤离。”
      林大姐把手一挥说:“奔西山。”
      “慢!”榆树说,“我们应该抽调一些人继续阻击敌人,避免敌人的包围圈迅速缩小,必要时可以带人往东边突一下,牵制敌人。其他的人往西面迂回。”
      “有道理。好!就这么干!”林大姐点点头说,“老楸,你带领部队跟着这位义士往西突围,我带几个人往东佯攻。”
      榆树说:“部队从东边一定突不出去,所以在东边打一下马上撤回来,一定要避免被敌人咬住。”
      “行啊!一看就是个打仗的行家。”林大姐双手抱拳说,“多谢!”
      大砬子山顶的那片云飘走了,露出湛蓝的一片天,山顶高耸的石砬子仿佛摘掉了面纱,愈加显得峥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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