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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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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自从打死鬼子救了许柞,榆树的心里一直不落底。他知道小鬼子死了人不会善罢甘休,尤其那个叫柳毛的孩子跑回了家绝对是个隐患。白桦风风火火地跑来了,榆树心里知道出事了,出大事了。
白桦见到榆树和两个孩子,提到嗓子眼儿的那颗心一下子放了下来。他双手拄着膝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是你们放枪吗?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们这里出事儿了呢。”
榆树说:“我们没事儿,我是让他们小哥俩实弹演习一把,找一找感觉,避免动真格的时候出岔子。你快说,家里出啥事了,二哥二嫂怎么样?”
白桦说:“柳毛回去以后,蹲在家里不出门,不知道怎么就让警察知道了,今儿早晨柳毛让北关的警察给带走了。听说他一到警防所就把什么都招了,现在老李家和老许家都被列为抗联家属重点监视起来了。”
“桦叔,我爹我娘怎么样了?”许柞瞪着两只眼睛,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问。
“你爹你娘没事,他们听说你和老小儿在一起,都放心了,让我告诉你,千万不要回去。”
“那,王伯和杨花呢?”许柞问。
白桦说:“你王伯死了,刚发送完。杨花不知道下落,都说她撞死以后被扔到了乱死岗子,可是在乱死岗子只找到了王伯的尸首,没有找到杨花的尸首。”
“是不是杨家把尸首弄走了?”许柞又问。
“应该不会。”白桦摇摇头说,“杨花的娘家人也在找。”
许柞在一旁抹起了眼泪。
榆树对许柞说:“你先别哭!没找到尸首或许人还活着。”
这时候钱儿才插上话:“大爷,柳毛把我也说出去了吗?”
“嗯呐。”白桦应着钱儿的问话。
许柞一边抽搭,一边去给白桦装烟。钱儿急忙把干爹的烟袋拿过来,也给干爹装烟。
白桦说:“行啊!都懂规矩了。”
许柞装好烟,把烟袋递到白桦手里。钱儿急急忙忙把烟袋递给干爹。白桦和榆树老哥俩一起抽着烟。烟雾很快将几个人笼罩起来。
钱儿又问:“大爷,柳毛说的是哪个我?”
“不就一个你吗?”白桦觉得钱儿的问题很好笑。
“大爷你忘了?”钱儿认真地说,“不是一个李老小,一个钱儿吗?”
白桦笑了,说:“他不知道你叫钱儿。”
钱儿说:“那就没事儿!”
榆树闷头抽着烟。他眯缝着双眼,眉头紧蹙,看样子是动起了心思。一袋烟抽完了,他磕打磕打烟灰,这才说话:“大哥,柳毛现在关在哪?”
白桦说:“按说,柳毛不是坏孩子。柳二楞两口子也都是好人。柳毛现在被关在北关门嘴子警防所里,吕大麻子给柳二楞捎话了,想要孩子,拿二十万圆来赎,否则明天到北关乱死岗子收尸。柳二楞两口子都要疯了,正挨家挨户磕头集钱呢。二十万哪是小数目。”
榆树说:“我想把柳毛救出来。一个孩子,进了那种地方,让那些警察狗子一吓唬,不招才怪呢?我不怪他。我想给张家湾的乡亲们一个交待。必竟大哥大嫂二哥二嫂还有柞他爹柞他娘都在张家湾。柳毛是无辜的,是受了我们的牵连,我们不能见死不救。”
“但是你不能去!”白桦说,“现在不光是警察,就连平头百姓都知道打死鬼子救走许柞的人头上长了个疙瘩,你去了是自投罗网,除非你把头上的疙瘩割掉。我来这里是告诉你们,让你们小心点儿。”
“这我知道。但是人命关天,还是救人要紧。”榆树想了想,又说,“大哥,你现在就回去,一定要劝住柳毛的爹妈,今晚千万别去警防所闹腾。”
“可是——”白桦还是不放心。
“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榆树满有信心地说。
“我也去!”钱儿说。
“你去干啥?听话!去把那些猴头木耳拿出来,让你大爷带回去。今晚你哪都不许去。”榆树说话很严厉。
闷着头不吭声的许柞说:“祸出在我身上,我去!”他刚哭过,鼻子不通气,说话瓮声瓮气的。
“都赛脸了是不是?都老老实实给我在家呆着,不服从命令军法从事。”榆树说话的时候故意绷着脸。可是样子不吓人。
“哈哈哈哈,你现在就撸我鼻子好了。”钱儿已经领教过干爹的军法从事,就是撸鼻子。
“这孩子,真没法整。”榆树摇摇头笑了。
白桦也笑了。他说:“看你们在一起真好!”
榆树说:“大哥,不是我撵你,时间紧迫,我还要好好琢磨琢磨。还有,救柳毛的事先不要对家里人说,免得出岔子。”
白桦匆匆忙忙回去了。
白桦走了以后,榆树便忙着做饭。爷仨吃了饭,给猎狗也改善了伙食,全家都吃得饱饱撑撑的。榆树把绑腿重新绑紧,又找出一根腰带系在腰上,照旧把毡帽头扣在肉瘤子上,整个人显得十分干练。
钱儿和许柞见榆树收拾打扮,都不吭声,自己收拾自己的。钱儿的鞋不跟脚,他自己找了两根麻绳把鞋牢牢地绑在脚上。
太阳快下山的时候,榆树严肃地说:“集合!”
许柞和钱儿各带一杆枪,像模像样地站在榆树对面。绝影、湛卢、惊雷、天狼、赛狐和旋风六条猎狗一字排开,非常威风。
榆树看了一眼许柞和钱儿,喝道:“柞儿、钱儿!”
“干啥!”两个人同声应答,十分洪亮。他们俩都没有经过队列训练,不知道要喊“到”或“有”。
“你们俩看好家,发现有日本鬼子或者警察围上来,不许逞强,直接往深山里跑。听明白了没有?”
钱儿和许柞的嘴巴都撅了起来,慢吞吞有气无力地答应:“听明白了。”
钱儿又有了鬼点子,他说:“干爹,让我们看家,行!但是得发给我们子弹。”
“你要干啥?”
“日本鬼子来了咋办?”
“你们俩给我听着,日本鬼子来了保命要紧,能跑多快跑多快。”
“那要是跑不了呢?不得跟日本鬼子拼命啊!”许柞已经领会了钱儿的意思,跟着帮腔。
榆树想了想,觉得他们说的有理,退一步想,自己今晚单枪匹马去救人,也是把脑袋别在腰带上,一旦自己回不来,生与死的选择就靠他们自己了。于是极不情愿地掏出一把子弹,每人分三颗。叮嘱说:“我让你们跑,不是让你们当怂包软蛋。我真的怕你们两个出事,别再救一个搭两个。你们都给我记住,遇到事不能做孬种,也不能当傻瓜。”
“是!不做孬种,不当傻瓜。”钱儿和许柞精神抖擞地说。
六条猎犬也一起“汪汪”地叫起来。
榆树带着六条猎狗出发了。六条猎狗前呼后拥和以往出门打猎一个样。
钱儿和许柞乖乖地留在家里。
二更已过,榆树来到了北关的西山上。榆树向六条猎狗下达指令:“靠!静!”六条猎狗听话地紧跟着榆树,一声不吭。榆树把绝影和湛卢叫过来,拍了拍它们的脑门儿,用手往后边一指。绝影和湛卢往回跑去,不一会儿,便把许柞和钱儿撵了过来。
原来许柞和钱儿早就打算好了,一定要参加这次行动。等榆树带着猎狗出发以后,他们就悄悄地跟在后面。其实在路上榆树已经发现有人跟着了,心里明镜似的,只是时间不等人,救人要紧,又觉得多两个人也许能起大作用,让他们历练历练也好,就没有去搭理他们。
许柞和钱儿来到榆树身边,许柞叫了一声“榆叔”,就没话了。钱儿嘴贫:“干爹,你军法从事好了,反正我和柞哥说啥也要来救柳毛。”
榆树没有说什么,双手搂着他们俩的肩膀来到一个制高点。在这里可以观察到北关的全貌。
下弦月慢慢升起来,并不皎洁。夜色褪了颜色,朦朦胧胧的。山坡上成堆的白骨泛着白光,鬼火在荒野上四处飘荡……
北关是小兴安岭的门户。依吉密河自锅盔顶发源,一路上接收数不清的涓涓细流,很快成为汤汤大河。它如同一条银色长龙,一路盘旋前行,出了北关便进入平原。在北关这地方,河东岸有一个圆润的小山包,人们叫它守关山。守关山并不高,但在四周围山缘地带的洼地衬托下显得突兀挺拔。与守关山相对应的是绵延的西山。西山横亘在松嫩平原的边缘上。守关山与西山山口相距不足两百米。依吉密河从两山中间穿过。早年,有一个风水先生路过这里,称此地为“龙相戏珠”,是一块宝地。
然而,自从日本人来了,这里便成了人间地狱。日本人先给依吉密河戴上枷锁,在守关山下游的河两岸各修了一个巨大的水泥墩子,像两头怪兽夹住了龙颈,一条拳头粗细的铁锁链横在水面上锁住长龙,高大的架杆像无情的钳子,掐住了龙的咽喉,从河里往出捞木材的出河机更是狰狞可怖。依吉密河承载着数不清的原木,忍辱负重,日夜呜咽。
守关山山下是关东军的兵营,铁桶似的驻扎着关东军的一个中队。守关山上有一个炮楼,炮楼上的枪眼像死人的骷髅眼儿,黑洞洞的骷髅眼儿监视着整个山口。
日本人修的警备道并没有从河边的洼地通过,而是把西山山嘴齐刷刷削掉半爿。原本圆润的山头变成一道绝壁。这里是进山的唯一通道,许柞迎亲出事就是在这里,山槐飞越的绝壁就是这道绝壁。
西山脚下在警备道和依吉密河之间有一个东西窄南北长占地上百垧的长方形大院,大院四周是草泥垒起的举手够不着顶的院墙。东西南北各有四个大门,每个大门旁都设有炮楼。院内有五栋房屋,有砖房,有草泥房,还有马架子形的地窨子,自北向南分三层排列。看来这里等级森严,地窨子里住的是中国劳工。炮楼里人影憧憧,日本鬼子和满州警察日夜把守。院内院外还有日本鬼子牵着狼狗在巡逻,偌大的院子,巡逻一圈至少要一个小时。
与劳工营隔着警备道有一个泥墙小院。说是小院,是被劳工营的大院比的。小院少说也有半垧地。小院的院墙和劳工营的院墙一般高。院内有两栋草房,都是四五间。两房中间有一个木制的岗楼。岗楼上有人站岗。榆树知道,那就是北关门嘴子警防所,柳毛极有可能关在那里。
榆树对许柞和钱儿说:“你们两个在山下等我,记住,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开枪。”榆树话是这么说,却又掏出几颗子弹分给许柞和钱儿。
许柞说:“榆叔放心去吧,我们俩随时接应。”
榆树带着六条猎狗悄悄下了山,山下有铁丝网拦着。铁丝网抻得不紧。榆树找了两根木头压住铁丝网。
榆树慢慢靠近了警防所。警防所的院墙四周挖了一人多深的土战壕。他正在琢磨着从哪里越过土战壕,从哪里翻墙,怎样干掉房顶上的岗哨,而且是一击毙命,还有门卫怎么处理掉……就在这时,许柞和钱儿不声不响地趴到他的身边。
“你们俩怎么……”榆树生气了,恨不得用脚踹这两个不听话的孩子。
许柞小声说:“那里是乱死岗子,到处是死人骨头,还有鬼火,钱儿说他害怕。”
榆树更是哭笑不得,冲着钱儿低声发火:“你都敢杀日本鬼子,怎么还会怕死人。”
钱儿故意打了个哆嗦,小声说:“这是两码事。”
两个孩子既然跟来了,发火也没用。榆树只好重新安排:“你们俩给我听好了,一会儿我干掉岗哨翻墙进去,你们俩不要动。如果我把大门打开,你们把狗都放进去,你们俩还是趴在这别动,随时准备接应。记住没有?”
“记住了!”许柞和钱儿一起低声应答。
榆树一个人又往前运动一段距离,离警防所后墙约莫有三十多米。从墙头到岗楼正好三点成一线。他捡起一块小石头刚要扔出去,许柞和钱儿又跟过来了,气得榆树将巴掌举了起来。
许柞说:“榆叔,我要跟你一起进去,我听到我家的马叫了。”
榆树想了想,说:“你就在这呆着。或许我会把你家的马带出来。我们绝对不能都进去,要是把我们三个人都堵到院子里就完了!别为了救柳毛把咱爷仨的命都撂这。”
钱儿叫道:“干爹!”
榆树横楞一眼钱儿,厉声说:“你就在这猫着。你要是再不听话就不是我干儿子!”
榆树叭地把手里的石子扔了出去。岗楼上出现一个人影。榆树手一扬,飞刀就飞了出去,岗楼上的人影一歪,不动了。榆树发现岗楼上没了动静,觉得奇怪,一般夜间站岗都是两个人,这里怎么就一个人,莫非另一个人睡着了?榆树一跃而起,一步跨过土战壕,飞身越上围墙,像一只猫,轻轻地从围墙上跳跃下去。这时候,他看见院子的后墙下有一个栓马桩。栓马桩上栓着两匹马。两匹马正打着响鼻,有一匹马不安份地发出咴咴的叫声。
榆树顺着东墙根往前移动,突然停了下来。院子的东北角靠着围墙的墙角有一个厕所,厕所的门上有灯。榆树听见厕所里吭哧吭哧的有动静,他悄悄摸过去,堵住了厕所的门。
一个满州警察正蹲在厕所里,手攥拳头在那假横。这个满州警察一抬头看见面前站着一个人,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便像小鸡似的被拎了起来,脸上重重挨了一拳,立刻晕了过去。
榆树明白了,另一个站岗的警察在这蹲着呢。榆树是相中了这个警察身上的大衣,才没有一拳把他打进粪坑里。榆树拎着警察不撒手,把自己的毯帽摘下来掖在腰里,把警察的帽子摘下来扣在自己的头上,又将警察穿的制服大衣扒下来,然后在这个警察的头上又击一拳,一撒手,这个倒霉蛋就像一滩泥似的瘫在厕所里了。
榆树把警察大衣穿在自己身上,虽然有点儿紧巴,但还能凑和。
他穿着警察大衣,歪戴着警帽,大摇大摆地往前边走。
后面一栋房子好像是宿舍,前面这栋房应该是办公室。大门旁有个警卫房。里边有个警察正在打盹。这警察听见榆树走过来,头不抬眼不睁,嘴里说:“操!你这小子去会相好的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吕所长回铁骊了,你怕个××?”
榆树也不吭声,照着这个门卫的太阳穴就是一拳。门卫不声不响糊里糊涂地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了。
榆树拿起大门钥匙,悄悄打开大门,轻轻打了个口哨。六条猎狗跑了进来。许柞和钱儿也跟来了。
这一回榆树差一点儿气炸肺,脸色立刻铁青,可是这个时候又不能发作,只能忍了。他命令道:“许柞不是要救你家的马吗?后墙根栓着两匹马,你悄悄地去把马放出来,我们这么多人,看来突围的时候得用马。钱儿,你带着猎狗守住大门。我去救柳毛。”
钱儿这回听话了,带着六条猎狗守住大门。他知道他现在的任务很重要,一旦大门失守,谁都跑不了。
许柞一瘸一拐地向后院走去。
榆树一个人去找柳毛。前面这栋房子中间有一道大门,大门虚掩着。从大门进去,是一溜走廊,有许多房间,只有最里边一间亮着灯。榆树走过去轻轻一拉房门,门没栓。
屋里有四个警察正坐在办公桌上看纸牌。已经是下半夜了,一个个都有点儿迷糊。
别人已经出牌好一会儿了,一个光头警察才想起来该自己出牌了。他说:“吃。”
他的上家说:“你吃啥吃,我出的是红花。”
“你明明出的是二条。”光头耍着赖皮。
“你看这里哪有二条?”上家不服。
“怎么没有?”光头在出过的牌里扒拉,终于找到一个二条,“这不是二条这是你老婆的腿呀!”
“这是哪一年的事了。”上家小声嘀咕。
这时候对面的一个警察挑了一下眼皮,他脸上有一个条形的伤痕,刚刚作痂,看来是不久前被马鞭子抽的。他看见对面站着一个生人,歪戴着警帽,穿着警察大衣,就问:“你是谁?”他问完以后突然清醒过来,睁大了两个傻眼睛,往后一仰,翻到桌子底下去了。
榆树不敢怠慢,用双手把着身前的两个人的头,用力一碰。“梆!”两个人的头撞到一起,两个警察一声不吭,一个倒在桌子上,一个栽到地下。耍赖皮的光头一看不好,一转身站起来,伸手去拔腰间的手枪。榆树一个上步,一脚踩在钻桌子底下那个人的脊梁骨上,与此同时,用一只手抓住光头的手腕子一拧,光头的手枪就到了榆树的手里。光头想喊,刚一张口,榆树手疾眼快,见桌子上有两个磨得溜光的山核桃,顺手拿起一个山核桃,啪,山核桃从光头的嘴打了进去,严严实实卡在喉咙眼儿上。光头翻楞翻楞眼睛,憋了过去。这两个山核桃是光头警察用手攥着玩的,没想到会硬生生卡住自己的嗓子眼。光头倒下去的时候,榆树又在他的头上补了一拳,估计这光头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
被榆树踩在脚下的疤瘌脸趴在地上求饶:“大爷饶命!”
这个疤瘌脸命大。刚才,他若是一出声,榆树脚一用力,他的脊梁骨准断。
榆树看见柳毛蹲在墙角上,双手一个从腰间背过去,一个从肩膀上背过去,两只手在身后用手铐铐在一起。柳毛的两只眼睛哭得像两个核桃。两个脸蛋让眼泪鼻涕抹糊得跟稀屎腚似的。
榆树把疤瘌脸从地上拉起来。
“别杀我,我不是坏人。”疤瘌脸战战兢兢地说。
榆树低声喝道:“我不管你是好人还是坏人,想活命别出声,去,把柳毛的手铐打开。”
疤瘌脸哆哆嗦嗦地在光头身上找钥匙,嘴里还在唠叨:“我真不是坏人,不信你打听打听。我姓郭,外号叫郭老鸹子。”
“闭嘴!动作快点!”
“我真是郭老鸹子。天生爱吵吵。”郭老鸹子给柳毛打开手铐,嘴一直不停,“你这回千万别杀我,我以后可以给你做眼线。”
榆树说:“我不杀你,但是你得闭上嘴。”话音刚落,一拳将郭老鸹子打昏在地。
榆树扯起还蹲在地上的柳毛,说:“走!”
柳毛不知道眼前这是咋回事,他以为警察打警察是耍钱输急眼了呢,现在,这个凶神一样的警察来抓他,以为是要枪毙他,吓得哭起来。
榆树轻声喝道:“不许哭!我是来救你的。”
柳毛立刻把哭声憋了回去。他仔细一看,这人见过,是和李老小儿在一起的榆大疙瘩。
榆树拉起柳毛就走。
柳毛一迈步,马上打了个趔趄。他哭叽叽地说:“我腿疼。”
“他们打你了?”榆树问。
“嗯呐!”
榆树蹲下来,背起柳毛就往外走。就在这时,警防所后院乱了起来。
原来有一个警察迷迷瞪瞪上厕所,发现厕所里躺着一个人,立刻喊叫起来。这里住着五十多个警察。他这么一喳呼,都醒了。后院立刻炸窝了,还有人开了枪。警防所有动静,惊动了警备道对面的劳工营。劳工营就近的一个炮楼上,雪亮的探照灯射了过来,把警防所前院办公室的窗户照得雪亮。
榆树知道坏了,必须马上带着孩子们冲出去。他背着柳毛就往出跑,跑出警防所办公室的大门,见许柞已经把马牵过来了。他高声喊:“袭!袭!”六条猎狗兵分两路,堵住后院的通道。他又对许柞和钱儿喊:“开枪!打掉对面的探照灯。”
呯呯两声枪响,许柞和钱儿同时开火,可惜谁都没有打中。
榆树背着柳毛跑过来,也顾不得柳毛腿疼,把柳毛往地上一扔,一把夺过钱儿手里的步枪。一转身“叭”地一枪,对面的探照灯应声熄灭了。他又一回手把警防所大门上的灯也打灭了。许柞和钱儿同时吐了吐舌头。
六条猎狗在两个房山头疯狂地撕咬起来。
榆树说:“上马!柞儿,你带着柳毛只管跟住我。”
钱儿说:“干爹,给我枪。”
榆树吹胡子瞪眼睛地说:“你要枪有啥用,快,上马!”
说着,四个人都上了马。随即两匹马冲出警防所,冲上了警备道。
警防所院里,猎狗依旧在撕咬着。榆树唿哨一声。六条猎狗知道任务完成,一个个箭一般从警防所大门冲出来。榆树高声喊:“冲!”两匹马和六条狗一起在警备道上狂奔。
这时候,劳工大院的大门开了,从里边冲出一队摩托车,前面是关东军,后面是伪警察。关东军的巡逻队也冲了过来。
榆树让钱儿握住马缰绳,自己回身射击,叭,关东军摩托队打头的摩托一个急转弯,翻到路边。许柞也想学着榆叔的样子,让柳毛握住缰绳,可惜自己坐不稳,总怕摔下去,手里的枪总也稳不住,根本无法开枪。
榆树高声喊:“专心骑马,跟住我!”
前面是北关检查站。过了检查站,冲上一面山坡就是开山口,然后一边下坡一边拐一个大弯,拐过弯便是一马平川,基本就安全了。
守卫北关检查站的是一个小队的满州警察。他们见有人闯关,急急忙忙设置路障。榆树举枪射击,一个警察趴在了路障上,其他警察唯恐躲避不及,都成了缩头乌龟。榆树从钱儿手里抢过马缰绳,伏下身来,用身体护住钱儿,双腿一夹马肚子,一马当先,腾空而起,跃过了路障。随后,许柞的马也跃了过去。两匹马哒哒哒奔上山坡,六条狗紧随其后。守关山上鬼子碉堡的机枪响了,追着两匹马疯狂扫射。两匹马在呼啸的弹雨中一路狂奔,转眼过了北关开山口。从北关出来,不远就是依吉密。警备道在依吉密分了个岔,一条路奔张家湾,一条路奔二股。榆树他们一溜烟直奔张家湾。
伪警察在北关设的路障没有拦住榆树他们,反而帮了榆树的忙,把日伪的摩托队给拦住了,等到他们清除路障追出去,榆树他们已经跑远了。
警防所院子里的猎狗撤了,警察们才心有余悸地跑了出来,闹闹哄哄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
被打昏在厕所里的岗哨苏醒过来,趔趔趄趄回到岗楼上,发现和自己一起站岗的岗哨已经死了。被打昏在守卫房里的警察也苏醒过来,见到跟自己一起当班的兄弟刚刚跑回来,不由分说,把他扯过来往门框上一撞,这个警察的额头便磕开一道口子。被打昏的守卫对玩忽职守去会相好的兄弟说:“问起来,就说咱们俩是同时被打晕的。抗联不是从大门进来的。”这个兄弟用手一抹脸,满脸是血,说了一句:“谢了!不过你也太狠了!”
有人跑进看守室。看见负责看守的两个人还昏迷不醒,拉来凑热闹玩纸牌的光头和郭老鸹子也倒在地上。这个人一阵喳呼:“不好了,大鼻涕小子被劫走了!”
呼啦啦进来一群人,把昏迷不醒的四个人扶起来,又掐仁中又拍后背,连呼带叫,总算把四个警察救了过来。头撞头的两个警察都喊头疼,得了脑震荡是一定的了。
伤得最重的是那个光头。他被山核桃塞住了喉咙眼,险些憋死,好不容易才敲打过来,但是小舌头受了伤,从此成了公鸭嗓。这光头就是吕大麻子的表小舅子。
天亮以后,警察们一清点,少了两匹马,跑了个柳毛。警察这边死了两个,一个死在岗楼上,一个死在关卡上,伤了七个,都是拳头打的。头碰头的也以为自己是拳头打的。警防所驻守人员全员参战,个个英勇,收获了一个重要线索——抗日分子的一个毯帽头。
这天晚上,吕大麻子回铁骊了。他万万没有想到,为了一个大鼻涕小子会闹出这么大动静。
榆树出击之前算得很细,没有算到两匹马会派上大用场。从北关到张家湾只有三十多里路,马跑起来一阵风似的,转眼间,张家湾已经灰蒙蒙地呈现出轮廓。这时候,从黑暗处跑出来几个人。许柞、钱儿和柳毛都欢呼起来。原来这几个人是白桦、李八门子、许怀山,还有柳毛的“大”。柳毛的“大”外号柳二楞,有点一根筋。
三个孩子各喊各的。柞儿喊“爹”,钱儿喊“爸”,柳毛喊“大”。这里的人真怪,同样是亲生父亲,各有各的叫法。
原来,柳二楞家出了事,屯子里关系不错的都聚到了柳家。李八门子,许怀山和白桦也都来了。白桦本不想把榆树要救柳毛的事说出来,可是他自己的心总也稳不住,让许怀山和李八门子给看出来了。许怀山和李八门子把白桦拉到一边一追问,白桦就说了。于是许怀山叫上柳二楞,几个人避开监视悄悄跑了出来。他们手里各自拿着家伙。李八门子手里拿着砍柴的斧子。白桦提着个干木匠活的锛子。许怀山拎了个干农活的叉子。柳二楞没找到合适的家伙,顺手抄起个抬木头用的杠子。一个个好像是来帮忙打架似的。他们见三个孩子跟着榆树平平安安回来了,高兴得不得了。许怀山和柳二楞跪在榆树面前要磕头,硬是让白桦、李八门子和榆树给拉了起来。
白桦说:“感谢的话今天就不要说了,赶紧让三弟带着孩子们走吧!”
李八门子也说:“那啥,我们也得赶紧回去。那啥,看吕大麻子抓不到人找我们麻烦。”自从这次变故,李八门子变得有主见了。其实,以前的李八门子是把主见都烂在了肚子里。
于是,榆树带着三个孩子上了马。榆树依旧和钱儿骑一匹马,许柞和柳毛骑一匹马。绝影和湛卢在前边开路,天狼和惊雷在后面压阵,赛狐在左,旋风在右。
许怀山用手拍了拍自家的马,眼泪涌了出来。
榆树在马上抱拳向几位老哥哥道别。
李八门子说:“那啥,三弟,你的事别灰心,你二嫂记着呢!”
“替我谢谢二嫂。”榆树说完,爽朗地笑了。他掉转马头,双腿一夹,叫了一声,“驾!”马儿蹬开四蹄向前奔去。
榆树的毡帽头掖在腰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弄丢了,扣在头上的警察大盖帽总戴不牢,早不知掉到哪里去了。他头上的肉瘤子像孩子的小拳头,明晃晃地露在外面,看习惯了并不觉得他头上的大疙瘩有多难看,反而觉得挺威风的。
启明星升起来了,天快亮了。他们纵马进了山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