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之城》阑夕语

4、第 4 章

　　阑纪803年 六月二十四日 十七

　　醒来的时候，外面还是在下着雨。
　　与气候无关，这座城市就像被诅咒一般，一年又一年，雨总是下个不停。
　　早已起来的十三已经开始在楼下喊，我只得爬起身，收拾一下走下楼。
　　上学什么的，还真是久违了。

　　一路上她都显得很兴奋，拖着我问东问西。
　　我一边应着，一边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学校处于中区，与边缘的北五区不同，中区十分安静，街道上没隔多远就能看见一个摄像头。
　　视线一转动，左眼立时传来阵阵刺痛感，视野也变得十分模糊。
　　虽然千方百计地防水，但果然还是故障了吗。
　　我难受地揉着太阳穴，疼痛却丝毫不减。
　　她仰起头，“出问题了？”
　　“只是有点模糊。”
　　她立时踮起脚举起手，两眼放光，“这种时候，只要拍一下……”
　　未等她说完，我已一拳敲在她的头上。
　　“我只是开玩笑嘛……”她抱着脑袋，可怜兮兮地扁扁嘴。
　　期望这家伙会体恤人果然是白日做梦。
　　我一言不发地转过头快步前行，她忙伸手拽住我的衣摆，小跑着跟上。

　　由于差了两岁，我们被分在不同的班级。
　　临走前，她不忘回头叮嘱，“千万别忍不住把人砍了啊。”
　　“知道了。”我也清楚自己的问题。
　　“午休时候在那个架空层碰头吧，你还是别乱跑的好。”
　　我微微皱了一下眉头，没说什么，只是应了一声，转身上楼。
　　学生人数不多，每个年级都只有一个班。
　　我刚找了个空位坐下，便有一个男生走了过来。
　　“十七是吗，我是班长言，这是你的教材和注意事项清单。”
　　我接过那厚厚一摞的教材，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谢谢。”
　　他微微一笑，“不客气，有什么不清楚的可以来问我，我就坐在那里。”
　　手指指向的座位，就在我的斜对角。
　　我静静地点点头，“到时候就麻烦你了。”
　　他看了我一会儿，随即释然一笑，摆摆手回到座位上。
　　我下意识地开始回想自己的应对。
　　应该，并无不妥。
　　思考间，久违的上课铃声响起。
　　我决定暂时不再深究，抬手翻开桌上的课本。
　　大多是基础的通识课，也有一些实践课程。
　　我迅速翻了一遍，抬起头扫了一下。
　　虽然是强制入学，，但几乎所有人都听得很认真。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都学过了？”
　　我不由一僵，慢慢地回过头。
　　巡堂的老师不知何时站在身后，而我却完全没有察觉到她的气息。
　　我沉默着，视线移向自己翻书的手，未及掩饰，她便又问了一句，“那你对什么比较感兴趣呢？”
　　兴趣，还真是个奢侈的词。
　　不知是否是因为太过陌生，我还一会儿都没能想出合适的回答。
　　老师歪头看了我一会儿，笑了笑，“那就先随便挑一样接触试试吧。”
　　说着，便像抽签一样，反手从书架上拿下一本书递给我。
　　看着书本色彩缤纷的封面，我的嘴角不禁有些抽搐。
　　“唔……做点心的话你可以去请教高二班的老师，也可以借用综合楼的厨房，放学后他一般都在那里。”
　　似是觉得有趣，她眯眯眼笑得很开心。
　　“校庆的时候可以让大家尝尝哦。”
　　说完便转身走到前一排，拿出一本书递给言，“之前说的药学书，欧文爷爷说你放学后可以过去找他，他教你认实物。”
　　言礼貌地道了声谢，低头认真地看起书。
　　我沉默地看着桌上的书，好一会儿，还是翻开了第一页。

　　午休时我准时下到架空层，却并未见十三的影子。
　　那家伙估计是被老师留下了，毕竟她应该连注意事项都看不懂。
　　我正准备找个地方坐下来打盹，却忽然瞥见一个瘦小的男生闭着眼坐在一根柱子背后。
　　他的气息相当薄弱，刚才粗略一扫，都没能在第一眼发现他。
　　看起来应该是初一的学生，身材很单薄，脸色惨白像是生了重病。
　　未免惹上麻烦，我背过身正欲离开，他却突似有所察觉地睁开眼，猛地转身望向我。
　　尖锐而凌厉的杀气，一瞬间似要将人贯穿。
　　我一惊之下连退几步，迅速拔出手枪瞄准了他。
　　仿似打开了开关一般，脑中一下子变得空白。
　　视野血染一般赤红。
　　在我拔枪的刹那，他已闪电般冲了上来。
　　砰的一声子弹出膛，却见红光一闪，子弹去势莫名一缓，他随即一闪身避了开去。
　　十米的距离一瞬间缩短至零，赤红的刀刃刺向咽喉。
　　我迅速向后退开，同时抬起左手挡格。
　　合金制造的机械义肢连同手枪就像豆腐一样被轻易切开，刀刃长驱直入，堪堪掠过颈侧。
　　他却似是伤病发作，动作忽地一滞。
　　我立时抓住他的手腕，对准小腹狠狠一踹。
　　他一下子向后摔出十几米，斑斑点点的血迹溅了一地。
　　我随即拔出另一把手枪，一下子连开七枪。
　　叮叮几声脆响，同时耳际骤然一凉，一片细小的白色刀片钉在身后的墙上。
　　七枚子弹，尽数被切开两半掉在地上。
　　我木然地睁着双眼。
　　一个和十三差不多年纪的女生急匆匆地跑进架空层，一看见倒在地上的男生，脸上一下子失去了表情。
　　空气仿似被冻结一般，诡异的银白烟雾迅速弥漫，她茶色的发与瞳也随之急剧褪色。
　　本能不断地发出尖锐的警报，意识却依旧一片空白。
　　我机械地抬起破损的左手，不顾颈侧流血的伤口，从腰后拔出军刀。
　　似有不知名的东西不断聚集，强烈的干扰让左眼的视野只剩一片雪花。
　　她回过头，冰冷地看着我，瞳孔已然变成奇异的白色。
　　我立起刀，慢慢地放低身形。
　　十二米，若是不能一击割断她的喉咙，我必定会瞬间被那种白色刀片撕成碎片。
　　她依旧一动不动，指间却隐隐闪过白色的微光。
　　下一个瞬间，我踏前一步正欲冲上，一个人影却突然毫无预兆地横插进来。
　　胸口被重重一推，我立时向后跌坐在地，无数刀片叮叮叮地撞在一起，碎成银白的烟雾。
　　“都冷静一下！”十三不知什么时候冲了进来，背对着我挡在前面。
　　那个女生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银白的烟雾依旧萦绕不去。
　　“对不起，我们没有敌意的。”十三交替地观察着她和地上的男生。
　　而后，她突然反手夺下我的军刀，在对面反应过来之前，闪电般捅进自己的胸口。
　　血缓缓地顺着嘴角滑落。
　　赤红褪去，我一下子回过神来，“喂！”
　　她咬牙瞪我一眼，“你先闭嘴啦！”
　　随后，她转向那个女生，有些吃力地笑道：“现在，可以原谅我们吗？”
　　那个女生似乎也被吓了一跳，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会儿，弯腰扶起地上的男生，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
　　十三晃了一下，无力地靠在柱子上，“你没忍住就算了，居然还直接惹上白夜的首领。”
　　我有些内疚地垂下目光，“抱歉。”
　　“现在只能祈祷被你打伤的人没什么大碍，不然我们就要准备跑路了。”
　　她利落地止住出血，拽着我的衣袖勉强站直。
　　我直接将她抱起，快步走向医务室。

　　校医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女性，对我们的情况也没有多问，很熟练地完成了伤口的包扎。
　　十三有些不安地问：“我们这算是违反校规了吗？”
　　校医收好工具，淡淡地道：“你们直接得罪首领，就不归我们管了。”
　　“……”
　　看着她沮丧的表情，校医停了一下，又道：“不过大小姐没有当场砍了你们，应该是不打算再追究了吧。”
　　我问：“没有回去找人的可能性吗？”
　　“在你们不了解她能力的情况下，砍死你们只是一瞬间的事哦。”
　　我想起那些萦绕的诡异白烟，背脊不由有些发凉。
　　校医又转向十三，“你的一些身体数值十分异常，保险起见，放学后去一趟中区的治疗所吧。”
　　她的表情一凝，随即露出和平常一样的笑容，“我没钱给诊费。”
　　“未成年可以先欠着成年再还，当然，成年前死掉就可以一笔勾销了。”
　　“……好吧。”她不情愿地应着，但明显一副不想去的样子。
　　我心下已然明白，问道：“治疗所在哪？”
　　她不悦地瞪我一眼，我没理她。
　　“校门出去，直走第二个路口左拐就能看见了。”
　　“好的，谢谢。”

　　放学出校门，她一路都在拽我，“直接回去吧，又不是多严重的伤。”
　　“不行。”
　　“这种小伤过两天就好了，回去啦……”她仍不放弃。
　　我停下脚步，静静地看着她。
　　“药停了六天，是出问题了吧。”
　　她心虚地避开目光，没有回答。
　　“拖着不管你也知道后果多严重。”
　　她的头垂得更低，却还是小声地辩驳道：“普通医生也处理不了吧。”
　　“不试试怎么知道。”
　　她别开脸，紧紧地抿着唇。
　　我伸手牵过她，“走吧，我陪你去，没事的。”

　　治疗所的规格比预料中要大，但却空荡荡的没什么人。
　　走进诊室，只看见一个身着白大褂的老人正给一旁的男生讲解着手上的草药。
　　我有些意外，那个男生正是今天刚认识的言。
　　他也露出有些惊讶的神色，“十七？你生病了？”
　　我摇摇头，“不是我。”
　　那位老人放好手上的草药，“今天就先讲到这里吧。”
　　“好的，谢谢您的指导。”言微微躬身道。
　　“明天再过来吧，老头子我也很高兴啊。”老人笑着摆摆手。
　　待言离开后，他转向我们，微笑道：“我是这里的医生欧文，是哪里不舒服呢？”
　　一向行事粗暴的她此时却有些害怕地缩到我的背后，一声不吭。
　　欧文见状，和蔼地道：“小姑娘，不用害怕，坐下来让我看一看好吗？”
　　好一会儿，她终于慢慢地探出头，一点一点地挪到小凳上坐下，手却还死死地抓着我的手腕。
　　欧文拿出检查用的手环，她见状立时脸色一僵。
　　我抬手捂住她的眼睛，“好了，别乱想，只是检查用的。”
　　欧文也没检查多久，很快就把手环收了起来。
　　不过短短一分钟，她的脸色就已变得苍白，呼吸愈显急促。
　　欧文站起身，脱掉了身上的白大褂，柔声道：“我们到后院去说吧。”
　　诊所后方是一个雅致的小庭院，玻璃的顶棚刚好挡住了雨。
　　没有了消毒水的味道，她的脸色明显缓和了一些。
　　欧文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她的神情，语气尽力保持平和，“你是，接受过身体改造吗？”
　　我们均是一愣，居然一下就看出来了。
　　“这项技术并不成熟，过程中会引起非常多的副作用，你之前服用的强效抑制剂也对身体造成了损伤。”
　　“是不是，很快就要死了？”
　　我一怔低头，她的表情很平静，只是有些困惑地歪着脑袋。
　　“暂时是不会有生命危险的，但放任不管的话会大幅削减寿命，身体状况也会持续恶化。”
　　她低下头，看不出在想什么。
　　“我先开一些缓和症状的药，你可以尽量每个星期过来一趟吗？”
　　她一怔，“你要治吗？”
　　“对啊。”
　　“治不好的吧。”
　　欧文微微一笑，“我会想办法的。如果你讨厌去诊室，可以直接到这个后院来。”
　　她想了好一会儿，勉强地点点头，“我尽量。”
　　我不由有些意外。
　　欧文抬头望向我，“可以麻烦你跟我去取一下药吗？”
　　十三估计是不肯再踏进诊室一步了，我只得点点头。

　　一路随他走到药房，刺鼻的药味扑鼻而来。
　　欧文一边翻着药柜，一边随口问道：“你是亲属吗？”
　　我摇摇头。
　　他没再多问，自顾自地往下说，“平日你要注意，尽量别让她再受重伤，不然会导致状况急剧恶化。”
　　“为什么不直接跟她说？”
　　“看她胸口被捅了一刀还没事人似地到处跑，我感觉说了也没用。”
　　我想了想，“她其实很爱惜性命的。”
　　“还真看不出来。”
　　只是，她也常说，只要活下来，就没什么好抱怨的了。
　　“总之，你多留意吧。”他将收拾好的药盒递给我，“一次两片，每天一次。”
　　我点点头。
　　“后院的走廊可以直接绕到门口，里面还有个病人，我就不送你们了。”
　　我摆摆手，到外面寻到十三。
　　不过短短几分钟，她居然已经靠在长椅上打起了瞌睡。
　　我毫不留情地摇了摇她，“起来了。”
　　她搓着眼睛不情愿地站起身，“回去了？”
　　看着她脸色苍白的虚弱模样，我迟疑了一下，终还是伸手扶过她，将书包换到自己的肩上。
　　雨势变小了一些，风却依然有些冰冷。
　　刚走出诊所正门，却陡见一个瘦小的身影撑着伞候在灯柱旁。
　　淡茶色的发，如同丧服似的黑色大衣。
　　我们都不由惊得退后一步。
　　那人闻声转过头来，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空气莫名地变得阴冷，左眼的视野又一次变成一片雪花。
　　总觉得，隐约有人在低低地说着什么。
　　十三已然不舒服地皱起眉头，抬手捂住耳朵。
　　看了我们一会儿，诺缇丽亚·索尔特维拉静静地道：“我们来谈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