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分线》北海倾心

86、尾声（一） 似是少年归

　　诺大的体育场里，随着一声长哨响起，篮球滑过半空，穿网而过，比分定格，全场掌声雷动。从蝉联三冠之后，时隔七年，JE终于再次打进了总决赛，现场数以万计的球迷全都成为了见证这一历史性时刻的幸运者。
　　人潮散去，喧嚣退却，空旷的球场上仍旧热情肆意，JE跟合一的双方队员互相讨论着今晚的每一个进球得分，每一个精彩反转。
　　合一今年第二次打职业联赛就打进了半决赛，虽然最后以几分之差惜败给了JE，但这没能打击到任何人，仍旧会全力以赴准备三四名决赛，争取先取得第一个亚军。
　　刘阿宝勾搭着小森的肩膀，指着篮筐，跟老大哥似的教育：“看见没，今晚哥哥们赢得绝不是偶然，这叫实力的差距，你们都好好学着点儿。”
　　“哥，好话别说太满，我们可比你们年轻，总有把你们踩在脚底下的那天。”小森绝不示弱。
　　“好啊，都听见了没有，那我们都等着了。”
　　所有人在互相吐槽声中勾肩搭背的往后场走。
　　……

　　场下。
　　早已经走空了的观众席上，还有两人坐在角落里，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或许是从比赛最初就在那里，保洁阿姨经过两次都不好意思走过去，直到第三次路过，被外面靠近走廊的稍微高一些的男人叫住，递了两个矿泉水瓶过去：“麻烦您了，里面挺干净，不用再打扫了。”
　　“哎，好嘞。”阿姨笑着把瓶子收进塑料袋里离开了。
　　“瞎积极什么？我还没喝完呢。”旁边的人有点不满意了。
　　“差那点水？”
　　一句话直接把人给噎住了。
　　陈东阳无所谓的笑笑，再往场上看，说几句话的功夫，人都走了，大屏幕里还停留在哨响时的比分上。“事实证明，你的决定是对的。”他感叹着。
　　陈斯锐复出后，JE用了六年的时间稳步提升，第一年连季后赛都没进，第二年终于吊车尾挤进了季后赛，第三年进了八分之一决赛，第四年进四分之一决赛，第五年输在半决赛的最后一场，终于在第六年打进了总决赛。
　　也成了唯一挤进总决赛的全华班。
　　当初陈斯锐决定组建全华班重新打职业联赛的时候谁都不曾看好，但这么多年以来，所有的努力和拼搏都有迹可循，JE再次赢得了所有球迷的尊重，国内篮协甚至近年改了外援上场规则，末节每队只允许一名外援上场，除了希望能给本土球员更多的机会，也是为了照顾没有外援的JE。
　　国之根本在于少年，篮球发展也一样，希望永远在年轻人身上。陈斯锐复出的第二个赛季，因为大腿拉伤退赛休息，刘阿宝勇敢担负全队主力，一举跃进无数球迷视线中。
　　三年后，合一在陈东阳的带教下进军职业联赛，当初队里的小队员能力日益精进，成了都能独当一面的主力队员，小森和刘阿宝还有另外几个都被选拔进了国家队，备战明年奥运预选赛。

　　陈东阳抬头看着大屏幕，比分消失了，变成漆黑一片，合一的队员忘了拿衣服又跑回来，隔着老远叫“三哥”和“教练”，被他挥手赶了回去，感叹着：“还是年轻好啊，不怕输，不怕苦，就算跌倒重来，还是会对未来充满希望，无所畏惧，因为有资本，因为执于追求。”
　　“说的就像你没年轻过似的。”
　　“想当初你退役的时候我还耿耿于怀，没想到最后先退役的反而是我。”陈东阳笑笑，忽然扭头盯了他一眼，“你知不知道，我其实有时候挺嫉妒你的，不是天赋能力，是自始至终一直都在国内，年轻时最好的年岁都留在了最值得的赛场上，不像我，背身海外，等到回来了也没机会再多打两年。”
　　“嫉妒什么？我就不信你敢说后悔出国？”
　　刚说完，手机响了，陈斯锐顺势斜了眼过去，瞧见备注上明晃晃的“老婆大人”四个字，一下子笑了，还没等笑完，又一声响，陈斯锐摸出来的手机上“媳妇儿”三个字被找过来瞎凑热闹的莫非也看了去，笑着呸了声：这两个大男人都是半斤八两，还好意思互相笑话。

　　“你什么时候也让我们笑话一下？”陈斯锐意有所指。
　　“算了吧。”莫非无所谓的摇头，“没那机会，也没那意愿……听说你打算真的退了？”
　　“差不多了。”
　　牛晓威当初因为手腕的伤归队后打了不到一个赛季就退役了，去年施许东也退了下来，跟陈东阳一起带合一，他近一年上场时间不多，顺便担任JE助教，宋教练年纪大了，离任前准备彻底把这个担子交到他手上。
　　“你呢？打算到什么时候？”
　　“说实话，挺不想退的，但是身不由己。”年近四十的莫非已经到了该退的时候，再厉害的球员也逃不过年纪和伤病的拖累，身体机能老化，速度减退，这是任何人都无法逃避的，终将有一天从运动员变成普通人，从巅峰之上回归于现实生活中，这就是现实，“所以也没准儿等打完这赛季就不得不退了。”
　　他孤身一人，除了篮球别无依靠，也没什么想要的，为了打球至今婚都没结，他不会为了任何人放弃篮球，就算为了他自己，所以注定不能像陈斯锐和陈东阳那样找个归属。
　　“说真的，我得谢谢你给了我人生的第一份职业合同，要不是JE我站不到这个赛场上，更担不起‘退役’两个字。”国内球场看重个人基本条件，以他的身高就算能力再强也根本不可能打职业联赛，所以当初跑去国外混迹球场。
　　“如果拿不到一个总冠军，就这么结束职业生涯会不会觉得挺遗憾？”陈斯锐是有些遗憾的，莫非拼尽全力，JE却没能给他什么应得的荣誉。
　　“不是还有下一场总决赛吗？”没准今年冠军就是他们的，所以，机会还有。
　　“听没听过一句话？”莫非豪情万丈，“来时干戈寥落，去时破云遮月！”
　　……

　　JE曾经的训练基地的室内球馆里，灯还亮着。三年前JE换了主场体育馆，这家偏远的基地就成了青训营的训练场馆，今天是周六，晚上十点多球场上还有不断传来的孩子们的笑闹声。
　　一群八九十岁的男孩们有模有样的刚结束一场“篮球友谊赛”，里面最小的那个，抱着篮球在投篮的才刚到五岁，个头却窜得和六七岁的孩子一般高，每次出门都会被人问这么大了怎么还不上小学呀，陈斯年渐渐开始担忧了，以后万一要是长得比他爸还要高可怎么办？
　　“高就高呗，这都什么时代了，男孩子还怕往高了长吗？他还喜欢打篮球，没准儿以后就是下一个陈斯锐。”澹雅觉得她就是瞎操心，倒是看了眼她怀里抱着的孩子：“与其担心儿子不如想想闺女，当初我女儿出生我就开始犯愁以后可别随他爹长得那么高，你倒好，生了个儿子还不算，非得再来个闺女，以后不怕嫁不出去啊。”
　　陈斯年好不容易把女儿哄睡了，结果刚一放进婴儿车里立刻“哇”的一下又醒了，无奈的又抱回来轻轻拍着屁股哄。
　　觉得澹雅说得真没错，她本来就不怎么会看孩子，幸好儿子小时候不哭不闹，给什么吃什么好养得很，生了个闺女却随了她，动不动就哭闹，但是生都生下来了，后悔也没用，谁让当初陈斯锐一直有个养女儿的心愿，儿子也闹着要给他生个妹妹。
　　“你家那个呢？会走了没有？”
　　“刚会走，颤颤巍巍的。”澹雅打开手机，找视频给她看。
　　小女孩才一岁多点，圆溜溜的眼睛，瓷白的皮肤，模样生得比她妈小时候还要精致，说实话，澹雅这好基因令人羡慕：“没打算再生个吗？”陈东阳长得也不差，爹妈都好看，她要是再有个儿子，肯定也会是万里挑一的小帅哥。
　　“我也想过，但医生说风险大，陈东阳也不让我再生了。”
　　澹雅一直工作都很忙，没顾好身体，当初生孩子的时候差点没挺过来，着实把陈东阳吓得不轻，再不敢经历一遭。再说陈东阳对澹雅的照顾真是到了极致，一点儿重活累活都不让她做，好吃好喝供着，嘘寒问暖，天天电话。一天两天不算什么，重要的是几年如一日，有时候里连陈斯年都觉得羡慕，也替她庆幸当初没彻底放开这么一个真心对她的人。
　　当年陈东阳跟彭指导出事后一场比赛再没打过，伤好了以后直接宣布退役，没人知道他究竟是因为身体原因，还是因为澹雅，反正之后澹雅去到哪里他就追到哪里。
　　有次陈斯锐趁着喝多了酒问陈东阳为什么退役，问第一遍他没说话，再问一次，他才说：当初了为了打球辜负了她，再来一次，宁可不打球，什么都没有她重要。
　　听这话的时候，陈斯年想起的是陈斯锐。陈东阳和陈斯锐这两个，骨子里真是一样一样的人。
　　……

　　篮球场上，八九个孩子分成了两个阵营，里面年龄最大的一个面对比自己矮一个头，最小的那个男孩，满脸质疑的问：“你爸爸真的是陈斯锐吗？”
　　“当然是真的，我爸就是陈斯锐，骗你是小狗。”被质问的小男孩坚定地仰起头来，瞪着眼，瞬间拔高了音量。
　　“那你爸爸今天为什么没有来看我们比赛？”
　　“因为他今晚也去比赛了，你们可以去电视上看，我爸爸的球队赢了。”男孩眼看对方还不相信，有点急眼了，把怀里的篮球给对方看，“这个篮球就是我爸爸给我买的，上面还有他写的字，不信你们都过来看。”
　　大男孩还是不相信，趾高气扬的说：“这也不能证明陈斯锐就是你爸爸，而且我爸爸说了，陈斯锐打篮球非常非常厉害，如果他是你爸爸，你打球怎么会这么菜？怎么还会输给我们？”
　　“我一点儿都不菜，我只是没有你们高，等我以后长的比你们高了就会比你们都厉害！”爸爸说了，等那时候，谁也打不过他。
　　“反正我是不相信。”
　　“对，我也不相信，他就是在吹牛。”
　　……
　　其余小朋友稍作权衡后呼啦啦的全都倒向了大男孩儿的阵营，最后只有唯一的一个小女孩站在了小男孩身后，很有气势的替他说话：“他爸爸真的是陈斯锐，我爸爸叫林之，和他爸爸是好朋友，我见过他爸爸很多次了。”
　　唯一一名小女孩的话丝毫没有说服力，小男孩见都不相信他一下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小拳头一攥，篮球拍在地上：“我们再打一场比赛，我赢了你们就必须相信我爸爸是陈斯锐。”
　　“好啊，但是没有裁判。”
　　小男孩眼睛滴溜溜一转，气势汹汹的说：“你们等着，我去叫我妈来！”

　　陈斯年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只好把闺女交给澹雅，被儿子拽着往球场上跑，到场上塞给她一个哨子。
　　两个球过后……
　　儿子气鼓鼓的瞪她：“妈，他违例了，你怎么不吹哨？”
　　又两个球过后……
　　“妈，他犯规打我手了！”
　　陈斯年一脸懵：打手了吗？她怎么没看见？
　　不过十分钟，她这个“裁判”被原路推回场下：“妈你还是回去看妹妹吧，什么都不懂。”
　　“谁说我不懂了？我再不懂还能不如你呀？”不顾澹雅在旁边看笑话，陈斯年又开始了跟自家儿子的“一日三怼”。
　　“爸爸说的。”儿子一本正经的学爸爸的语气，“他说打球的事都不要去找妈妈，她什么都不懂，只会拍球。”说完就跑。
　　“完了，你儿子以后可了不得。”澹雅笑完了就走。
　　陈斯年把睡熟了的女儿放进婴儿车里，头抬起来，视线滑过推开的大门，与澹雅前后脚擦着肩进来一个人熟悉的高个身影。
　　大概外面雨势不小，他又没带伞，一路跑进来的，头发上外套上淋上了不少水。进门没管身上的水，先看了眼乱糟糟的球场，再去看像吃了瘪一样的某个人，已经大体猜出来了。
　　“又被欺负了？”他边走过来边脱下沾了水的外套，过来看女儿。
　　陈斯年轻轻推着婴儿车，满腹牢骚的去看他：“你给我说实话，平时偷偷跟儿子黑了我多少？”
　　女儿睡着睡着忽然醒了，哇哇的哭，陈斯年从婴儿车后袋里拿出一个纸尿裤来扔给他：“你自己要生的女儿自己哄去。”
　　陈斯锐一点脾气都没有，熟练的给换下纸尿裤，然后把孩子抱起来，笑她：“我跟儿子说的都是实话，难不成说你很厉害？对孩子可得要诚实。”
　　“你儿子跟你小时候简直一模一样，半点不差。”都能三言两语气得她跳脚，父子俩联合起来陈斯年简直没一点胜算。
　　“要不怎么是我儿子？”他笑。

　　这边两人好不容易又把女儿哄睡着了，那边球场上忽然起了争执，小男孩拽着大男孩的衣服，怎么都不让他走，闹到脸红脖子粗，差点打起来。
　　陈斯锐把两人分开问怎么回事，儿子头发乱糟糟的，咬着唇低着头看着脚尖一声不吭，气得眼眶通红但就是忍着不哭，最后眼看着陈斯锐脸色一点点沉下来，才忿忿的说：“他们说我输了比赛，不相信你是我爸爸。”
　　陈斯锐半蹲下，平心静气的问：“所以你就去跟人打架？”
　　儿子撅着小嘴儿点头。
　　“打架对吗？”
　　“不对……”
　　“好，那先去道歉。”
　　等道完歉回来陈斯锐再带他回了球场上：“现在给爸爸介绍一下你的好朋友。”
　　四周投来艳羡的目光，小男孩腰杆儿一下子挺直了。
　　……

　　看着球场上带着一群孩子打篮球的人，儿子的眼神从没离开过爸爸，陈斯年颇为无奈的叹息了一声，或许真的有“父子相承”这回事。作为陈斯锐的头号小粉丝，从第一次看到爸爸打球开始就球不离手，小时候睡醒了就会去找球玩，平常凡事都不爱跟人争执，唯独有关篮球和陈斯锐的事总能跟人争个面红耳赤。
　　每次犯了错怎么都不肯开口，就连这一点，也和陈斯锐小时候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