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分线》北海倾心

80、第八十章 归去来兮（4）

　　半年后。

　　陈斯年毕业典礼当天，在校门口见到陈斯锐时惊诧错愕的差点说不出话来，傻了半天才脱口问了句：“真的假的？你什么时候来的？”明明昨天晚上才打过电话，二十分钟前还在公交车上跟他发过信息……
　　旁边路过的同学接二连三的催促说快点，顾不得其他，她干脆拉着他往学校跑：“你先跟我进去，快点，要开始了。”
　　陈斯锐没来得及说句话就被拽着拖进了学校里，在观众席上随便找了个位置安排他坐下。陈斯年代表中国学生上台发言，站在演讲台后，头顶的聚光灯照在身上，这才有机会远远地也好好地仔细看看她。
　　大半年的时间，他除了在场上比赛就是在带队周转各地打比赛，陈斯年回国两次但也就见了一面，平常视频里看不出有多大变化，亲眼看见才觉得瘦了不少，脸没以前那么圆了，头发更长了，以前跟他视频或发照片头发都是绑着的，没注意原本的齐肩短发已经长及后背。她平常不爱化妆，今天为了上台化了一点淡妆，刚才在校门口看见竟也不出意外的为之眼前一亮。
　　最近一直在比赛期，昨晚刚结束一场，跟她打电话的时候就在澳门机场里，近半个小时的国际长途他没告诉她要来接她回国，刚才飞机落地，在机场等出租车的时候在微信上也没说已经到了波士顿，想着给她个惊喜，也想给自己个惊喜。
　　在校门口见到的第一面，她没有心理准备，他也好不了多少，心里说不出来的感觉，大概因为太长时间没见，到现在情绪的喧嚣期还在一点点消退。
　　陈斯年第一次回国是在波士顿暴雪之后不久，那时候他刚开始封闭训练，在球场上接到从医院病房里打过去的电话，问他邮给他的书看了没有。
　　他说看了。
　　“那……□□呢？”她又问，“看完了吗？”
　　“都看了，”他点头说，“一条没落。”
　　最后，这边拉哨开始训练了，她忙不迭的又补了一句：“你再去看一遍，还有最后一条，你肯定没看过。”

　　那天晚上，一个人洗完澡躺在宿舍的单人床上，已经记不清是第几次登上熟悉的账号。
　　里面有一个名称为“three”的相册，被陈斯年设置为仅自己可见。点进去看，里面全都是陈斯锐以前上学时的照片，篮球场上、球场边、篮筐下、远景的、正面的、背光的、侧身的……几十张照片，几乎都是偷拍的，再传上去。
　　空间里，还有很多私密日志。
　　他们上初中的时候，□□刚刚时兴，最流行写空间日志。陈斯年刚萌生起来的小心思都藏在了日志里。
　　从第一条开始看，那年的九月份——

　　【第一天：开学第一天就听说初二有个男生特别帅，好多女生都在说，后来听到名字才知道……真想不明白，这个臭屁陈小三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魅力了？】
　　【第二天：真是太奇怪了，他是吃激素了吗？一个暑假过去就比我高了一个脑袋，男生都长得这么快的嘛？和他一起走都要仰着头说话了，我什么时候才能长得这么高呢？真是太讨厌了！】
　　这一天，每次看都让他觉得好笑，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遍，还记得那时候，刚长高的那会儿，每天都会被她吐槽一句“太高了，你是吃激素了吗”，每次和她一起走都要尽力放低高度，唯恐她再百般不情愿。

　　【第四天：今天放学操场做值日，陈斯锐就在旁边球场上打球，不少女同学在悄悄讨论说他刚才跳起来投篮的动作帅爆了，而且我为什么突然也觉得在球场上的陈小三这么有魅力？我这是疯了吗？太不正常了！】
　　【第九天：今天值日，陈斯锐又在球场，突然想去看他打球了……】
　　【第十一天：又是值日，他又在……突然发现一个非常确定的事实，陈小三打篮球的时候真的太帅了，今天听说他进校篮球队了，还当了队长，体育老师都说他有打篮球的天赋，想看到他站在正式的赛场上，如果他成为了篮球运动员，那一定会是最优秀的篮球运动员。】
　　【第十三天：球场人真多……】
　　【第十四天：明天就去偷偷地看一眼，反正就看一眼，那么多人，他不会知道的。】
　　【第二十三天：校篮球队训练，我们上体育课，陈小三让我帮忙拿衣服，还抢我手里的水喝，他以为没喝过的，其实我已经喝了一口……同学都以为他是我哥哥，太尴尬了，以后还是离他远一点吧……】
　　【第三十五天：好朋友说你哥哥在打篮球，忽然想上前去看他，反正操场上有好多人在呢，他肯定看不见我，那就再挤在人群外偷偷看一会儿……】
　　【第四十天：他脱下来的外套，竟然是同班的女班长帮忙拿着……】
　　【第四十一天：有点不开心……】
　　【第四十二天：今天也一样，不想和他说话。】
　　【第四十五天：冲他莫名其妙发了一顿脾气。】
　　【第五十天：因为带手机去学校拍照被老妈骂了一顿，晚饭都没吃，带手机的事只有陈小三知道，肯定是他告的密，去找他还不承认，大吵一架，死鸭子嘴硬，敢做不敢当，气死我了！我要把相册里的照片都删了，以后再不去看他打球了！再也不！！】
　　【第五十二天：陈小三买了煎饼果子来赔罪，懒得理他。】
　　【第五十四天：完了，冤枉他了，手机是班主任告诉家长的，相册回收站里的照片赶紧找回来……】
　　……
　　【第九十天：想去看他打球却又不敢靠他太近，每次都是偷偷的远远的看一眼，陈小三真的越长越高了，篮球打得好，学习也好，还赢了魔方比赛，我好像处处都不如他，我也想努力变得更好，让别人提起他的时候会说，他旁边的那个女孩子也和他一样优秀……校球队比赛他以为我没去，其实我偷偷地去看过了，看他站在球场上，仿佛是最耀眼的存在，全场都在为他欢呼。】
　　【第一百零一天：球场才是属于陈斯锐的，希望将来的陈小三一直都是球场上的英雄。】
　　【第二百天：他赢了比赛，真棒！】
　　……

　　这些短暂的萌芽到这里短暂的结束，但念想是长久的。
　　期望是自心底衍生而出的，爱也是，梦想有人共同承担才更值得成为梦想。
　　收到书的那天，他看完日志，到结束时抬头看窗外，飘落在树丫上的细雪恰如其分的钻进眼底。去年冬天的初雪，她裹着被子站在身前，两人一起看着窗外……忽然觉得，就算是“回头路”，也未尝不能走一走。

　　还有最后一条日志，和曾经隔着十多年的时间，是昨天晚上发的，也是她想让他看的。
　　陈斯年说——
　　“这些话当面说出来可能会觉得少了一点真诚，起码我认为是，所以我就写出来了，所以你好好看着我将要说的话：你还能再次选择回到赛场上，心里的负担和压力有多重我替你想得到，但是我比任何人，甚至比你自己都感到高兴。
　　你退役的这段时间，周围有好多人告诉我你是为篮球而生的，就应该站在赛场上。记得总决赛那天吗？你手捧奖杯被簇拥在球场中央，像个光芒万丈的英雄，就像小时候在球场上，我第一次为你心动，有些不可思议，却是那么顺理成章……其实我原本没想把这些心思摊开来给你看的，起码不是现在，怎么说我也是要面子的……但是，我是真的想让你知道，不管从前还是现在，球场上的陈斯锐都是光芒万丈的。
　　最后还有，当我想起圣诞节前一晚我还在和你吵架的时候你知道我有多内疚吗？我明白你的心意，但是以后凡事，我希望与你一起承担，那才是我从你那里得到的，最好的爱。”
　　……

　　坐在观众席上，看着台上的人，脑海里自动的把看见的那些话跟她此时说话的表情配合在一起，想着想着，忽然就笑了。
　　陈斯年其实早就看见了，在演讲台后，她的目光一直盯着他坐的方向，等人都散了，她捧着毕业证书奔过去：“你笑什么呢？我哪里表现得不好吗？”
　　“没有，都挺好。”他收了笑，“哪儿都好。”
　　陈斯年也懒得计较，反正他要是不想说的话就算追问到天黑也肯定问不出来。她带着他围着学校转了一圈，他们学校建筑面积很大，有人工湖有喷泉，还有大操场……毕业这天，大部分场馆都是开放的，她带着他去图书馆和餐厅，给他介绍那些她吃到想吐的西餐，他如果来这里上学，肯定吃不惯也喝不惯……“所以，我这是为你好，你看咱们国内的生活多美好！”
　　她一本正经的拉着他往篮球场走，在篮网底下，陈斯锐不知道忽然从什么地方摸出来一个红色的小方盒子，她好奇的瞅着他打开。
　　“送你的毕业礼物。”他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戴在她脖子上，“好好戴着，别丢了。”
　　陈斯年低头捏起来看，见是个指甲盖儿大小的小金锁，有些哭笑不得：“你从哪儿弄的，我又不是小孩，怎么还带金锁呢？”
　　“在外面闲逛的时候看见的，觉得挺适合你就买回来了。”陈斯锐不让她摘下来，把小金锁藏进了她衣领里面，“保平安的，寓意好。”
　　“还有什么寓意，意思是把我锁住？”
　　他笑：“你要这么想，也对。”
　　真幼稚……但是管他呢，反正是他送的，戴着就戴着呗，主要还是黄金的，值钱。

　　从学校到陈斯年住的公寓，从门口的报刊亭、消防栓到她经常等车的公交站牌，然后两人一起坐着陈斯年最常坐的公交车，去她最喜欢的那家中餐厅，点了一份不怎么正宗的煎饼果子，最后在华人夫妻的蔬果店买了菜，回了公寓。
　　“差点忘了，我也有礼物送给你，你等会儿。”陈斯年跑回卧室，又跑出来，手里抱着一个纸箱子，“先别拆开，等晚上再看。”

　　这天晚上，久别重逢的相爱之人，终于隔山跨海躺在了一张床上，自然有说不完的话，做不完的事，更有藏不尽的心思。
　　一直到后半夜陈斯年实在全身无力了，陈斯锐抱她去浴室洗了澡，再躺回床上，等他洗完了回来，见她坐在床上抱着纸箱子在等他。
　　“到底是什么？藏了一晚上了还不给看？”
　　陈斯年指挥他关了灯，才摸着黑把箱子打开，黑暗里，闪闪发亮的夜光篮球被捧在手心里……“你看，”她把球凑过去，到他面前，“像不像一个大太阳？”
　　“送给我的？”陈斯锐是有些意外。
　　“我在花园球场门口的地摊上买的，我看过别人在晚上打这个球，特别酷，就知道你肯定会喜欢。”圣诞节那天，她自己去看了球赛，把夜光篮球买回来，想找机会送给他，却一直放到了现在。
　　就在床边放着，两人分隔异地的九个月里，无数个寂静无眠的深夜里，每次睁眼看见莹莹的光芒都会想起他，再闭上眼，眼前也都是他的影子，他说的话，甚至在梦里出现的也是。
　　“异地恋”有多磨人只有经历过的人才会知道。
　　时间越久心里的思念越深刻，最孤单的时候，走在大街上看见一个黑发黑运动衫的背影都会想到他，看到有人在街边打球会想到他，看到情侣从眼前走过，甚至只是一个相仿的端水杯的动作都会想到他。
　　明明每天都打电话，每晚都视频，就算睡觉前刚结束三个小时的电话，但刚放下手机，闭上眼睛的下一秒钟，疯狂的思念还是像潮水一样汹涌而来，近乎把她淹没。
　　日日夜夜的电话视频远不及回去见上一面来得重要，所以在输了世界杯最后一场比赛的那天晚上，她定了机票，飞了回去。
　　那次是他从纽约回去后两人第一次见面，对于之前关于退役和杨父出事的矛盾都结束在她发给他看的最后一条日志之前，之后谁都没再提那回事，仿佛没有吵过架，也不需要和好，自然而然就这么翻了篇儿。

　　窗外，忽然起了大风，初秋的飓风来势迅猛，刚展露一点苗头就把窗户拍得呼啦作响，也把陈斯年的思绪顺带扯了回来：“我还没问你呢，怎么没事先告诉我你要来呢？”
　　“临时起意的。”他的声音混着风声就在耳边响，“看见新闻里说这里要刮飓风，怕你一个人会害怕。”
　　床头充电的手机忽然亮了一下屏，不知道是不是又断电了，陈斯年想起上一次在这里刮飓风的那晚，再往前，也想起小时候。
　　“你记不记得从前那时候，每次停电我爸妈不在家，你都上楼去找我。”
　　“然后你不敢自己睡，就非要跑我床上睡。”有次他跟父母吵了架，心情不怎么好，也不爱理她，她倒也不睡了，就跟他在床上坐一晚上，还给他唱歌听。

　　那时，中国男篮兵败世界杯，提前淘汰出局，所有球员都背负着球迷的指责，舆论的偏激，还有国民对于中国篮球的失望。
　　当被迫站在全世界的对立面时，只有她突然出现在面前，和他说：“还记得《绝杀慕尼黑》里教练曾说的那句话吗？‘失败是我们的结局，但比赛是我们的宿命’，他们能成功逆袭美国队，谱写传奇，我相信，只要心中有梦，总有一天，我们中国篮球也一样能行。”
　　对，他也相信，总有一天。
　　总有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