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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第七十九章 归去来兮(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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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斯年下午在机场外坐在出租车上,看着莫名其妙断了的电话,再打过去,对面直接关了机,又给打了两遍,直到回到公寓,再打,还是关机。
马妮达已经搬走了好几天,冰箱里什么吃的都没有,除了一盒快要过期的牛奶,陈斯年拿出来,插上吸管,一口气喝光了二百六十毫升的牛奶,盒子捏扁了,抬头才看见冰箱门上马妮达留下的两张球赛门票。
“明天圣诞节,别忘了跟你男朋友去看球赛。”
马妮达生怕她忘了,好心的在电话里提醒她。
打给陈斯锐,还是关机,发信息发微信也不回,望着两张门票,想到陈彦博和彭指导说的话,她觉得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于是,从纽约回来几个小时后,她又坐在了平安夜当晚最后一趟飞去纽约的航班上。
下了飞机,再到陈斯锐住的公寓,在门口恰好遇到准备下去解决晚餐的莫非。
“你不是回波士顿了?”看见她,莫非愣了愣,干脆又回头拿上了手机和十分钟前才放下的一袋衣服,最后下楼之前告诉她,“刚打过电话,陈斯锐到楼下了。”
莫非下去,在楼梯口碰到陈斯锐,本来还想埋怨两句,怎么没个准信,听说人回去了,他还傻乎乎的跑回来,幸亏没在家洗澡……但又看他沉着一张脸,凝着目光,一声不吭的蹲在台阶上,想说的话又收了回去。
“我还住外面,你们好好聊。”莫非不好再说什么,最后拍了拍他肩膀,走了。
楼上房门半开着,陈斯年从玄关桌上看见一个还没拆封的邮件,上面写着他们学校的名字,她拆开,拿出来,看仔细了,是陈斯锐的录取offer。
目光瞪时凝固住了一样,心也跟着沉下去,手里紧攥着那张纸,视线始终停留在门口外,等了将近二十分钟,还是没看到想看的人。
耐心像沙漏里的沙子一样慢慢消磨殆尽了,想下楼去找,却在脚尖踏出门外的一瞬间听到了上楼的声响。陈斯锐站在楼梯上抬眼望着她,陈斯年一下子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缓了几秒钟,等人站到眼前了,居高临下的压迫感瞬间袭来,才脱口问出来:“你是不是在躲着我?是不是?是不是?”
陈斯锐眼底杂糅着暗沉的光,近乎颓然的看着她:“为什么要躲着你?”
“因为这个。”她把藏在背后那张纸拿出来,“你早已经做好了决定,还骗我说考虑,有意思吗?”
陈斯锐静静地盯着她的脸,慢慢的往后退,直到整个后背都靠在墙上,卸下了浑身的力气。不知道是不是陈斯年的错觉,她总觉得此时此刻的陈斯锐目光中深藏着让人怜悯又心疼的脆弱,从见到他,自始至终皱着眉心,感觉就像是曾经他父母出事,在医院看着他时,那种憔悴的眼神,让她不忍心对他说一句硬话。
陈斯锐好似在压抑着什么情绪,最后放低了声音说了实话:“你不是一直都想进你期望的华资公司工作?我不希望你因为我的原因,去改变你理想的人生轨迹,哪怕是一点,也不需要。”
如果不是因为他,她大可以过自己想过的生活,他说过,她已经迁就了他一辈子,这已经足够足够了,剩下的所有一切,都由他来向她靠近。
“那你想过JE吗?想过刘阿宝他们吗?想过对你寄予厚望的队友和恩师吗?还有你的亲生父母,他们肯定不会希望看到你就这么轻易放弃……还有杨叔叔,他该怎么办?”
说不感动都是假的,但是感动过后,这些现实问题接踵而至。
陈斯年比任何人都了解,眼前这个人性子有多闷,为人处世就有多离谱,他想藏一件事,那真就石沉大海了,除非他自己亲口说,否则谁也问不出来。小时候为了不让她知道金鱼是被她撑死的,就算她再怎么发脾气责怪也要骗她说是放进人工湖里了……就算学校老师把电话打到家里去,也不肯说退出航模比赛是为了和她一起放学回家。
从前,他宁可靠打野球赚钱受人非议指点,也不肯把父母出事告诉别人,现在,他也一样能为了她牺牲自己。
但是,她不知道该怎么说……“我的理想是理想,你的梦想就什么都不算了吗?”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愤慨,也或许是气急了,她控制不住的带上了哭腔,差点近乎歇斯底里了,“你觉得你为了我放弃一切,我还能心安理得的在这里工作吗?我宁可什么都不要,也不需要你为了我背负这么多,我们在一起从来不是你一厢情愿,更不需要你再□□步,你把这些强行加注在我身上,我心里又多压抑你知道吗?”
对我来说,这不是爱,怎么就说不通了呢……
明明是他做出的决定,所有人都来找她,都把原因归咎在她的身上,她想把话和他说开,他却不听自己的……
这些天积攒的委屈,他对自己避而不见的委屈,有苦说不出的委屈,全都在这一刻爆发出来了,想忍住快要夺眶而出的眼泪,却导致肩膀一耸一耸的发抖,看着都难受。
陈斯锐不自觉的眉头锁得更深了,抬了两下胳膊,上前抱住她,近乎半蹲着,下巴磕在肩窝里:“今天有些累,不想再吵架了,行吗?”
就在耳边倾诉着,声音好似就在破碎的边缘,是前所未有的悲悸。
有那么一瞬间,陈斯年是真的心软了,总觉得,今晚的陈斯锐好些有哪里不一样,很少见的在她眼前变得空前弱小,明明那么高的人,却耸着肩膀,趴在她身上,像个孩子一样无辜。
可有些话必须要说清楚。
吸了口气,再用了力气推开他,转头跑进卧室里,拿着电脑出来,从自己邮箱里找出那封入职邮件,当着他的面,写了回绝,点了发送。
实话实说,收到邮件的时候心动是曾有过,但也只是很短的时间,因为她根本没打算以后留着国外,和他在一起之前想留在这里是为了躲他,现在已经没这个必要了,纵然国外千般万般好,都不如在自己国家,在父母身边好。
“好了,现在我的工作没有了,你也把你的通知书给我。”她伸手去他手里的纸,陈斯锐几乎是下意识把手抬高了,这次陈斯年是铁了心,用足了蛮力去抢,结果“撕拉”一声——
这一声,仿佛成了世界上最后一次回音。
陈斯锐沉默着看着手里的半张纸,良久之后,复杂的目光转过来:“你就这么想让我走?”
……
那天晚上,窗外下着大雪,彻夜未停。
手机里,在第二遍回放着在篮球馆里陈斯锐的专访视频。
那天,在球场边缘,他就坐在她的视线之内。镜头里,记者问:“你当初在这里租下四号球馆的初衷是什么?”
“初衷?”他从左手腕的表盘上抬起眼来,笑了笑,又低下头去,“我自己都没问过自己这个问题,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应该说,没有任何初衷,我走到那里,看见那些孩子们在打球,心里有个声音告诉我,就应该这样做,即便那时候我也没有钱,但我觉得梦想也一样是我的财富,你想问的初衷,我认为这大概就是了。”
陈斯锐学着外国人摊了摊手,冲着镜头笑得很惬意。
记者又问:“你曾经在国内创办的公益篮球青训营也是在两三年之后才被众人所知,在国外也是一样,曾经你被外界舆论非议诋毁的低谷期里,你大可以把这些都公之于众,给那些指摘你的人当头棒喝,为什么还是忍受舆论的评击,坚持默默地做这些呢?”
陈斯锐听完想了一会儿,才说:“刚才的问题,我已经回答过了,做这些并没有什么确切的初衷,如果用此来当做反击外界的利器,那就失去了这件事对我来说本身的纯粹性。我出钱出力,做这些不是为了将来有一天坐在这里接受采访,我想这样做是基于对篮球的热爱。我所看见的每一个热衷打篮球的孩子,不论国籍,都像是曾经的我一样,即便已经离开了赛场,但在心里我从未退役过,退役不过是从一个球场换到另一个球场,对于篮球的执念将会追随我的一生。”
他说:篮球,是我所热爱的事业与梦想,并将永远为之热爱。
……
客厅里,仍旧透着一点光,窗外风声呼啸着,茶几上,电脑里又在反复重放陈斯锐离开长城前的最后一场总决赛。
陈斯锐在沙发上坐了一整晚。
陈斯年默默站在卧室门边,静静的看了十分钟。
然后回到床上,闭着眼睛想当初在波士顿,他生日那天喝多了酒,自己被施许东叫过去,也是在半夜里,她看那场比赛,看到快天亮。
记得施许东说,陈斯锐每次心情不好的时候都会看那场比赛。
这次,也一样,她想着那场比赛一直到入睡,清晨转醒的时候,卧室门开着,有人进来过,床头柜的充电器也被拔了下来。
客厅里人没在,厨房有少许的油烟味。
餐桌上留有一张纸条,手写的铅笔字:饭在锅里,趁热吃,有事回国了。
电话打过去,意料之中不在服务区。
等了三个小时再打,还是一样,肯定是在飞机上了。
陈斯年订了当天回波士顿的机票,机场因为大雪多趟航班延误,从下午一直等到傍晚才起飞,到波士顿已经晚上六点半了。
球赛八点钟开始,马妮达不到七点就打电话提醒她,她干脆把票还回去,但对方说和男朋友正在夏威夷热带雨林坐直升机,没空去看。
“四,你给我推荐的这里风景实在是太优美了,以前来夏威夷只在岛屿这里玩,都没有进过这里的热带雨林。”马妮达应该还在直升机上,有明显的噪音轰隆隆的传过来,“你知道吗?本来我们也打算露营的,但我男朋友找得帐篷太小了,根本不够两人住,只能去住酒店了。”
马妮达狠狠地埋怨了一顿不靠谱的黑人男朋友。
陈斯年想起之前和陈斯锐去的时候,营帐是她在酒店睡觉的时候他自己跑到热带雨林弄好的,并提前在帐篷里外喷上了驱蚊露,准备上好吃的,她只管进去住,吃吃喝喝,看看风景拍拍照,其他什么事都没担心过。
手机里还有很多当时拍的照片,都被好好保存着,就算拍得很丑的也不舍得删。她一张一张的翻着看,足足看了近二十分钟。
三天后,早上不到五点陈斯年接到国内打来的电话,她妈一上来直接问:“你跟小锐又怎么回事,是不是又闹矛盾了?”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含糊其辞的说没有。
其实那天他飞机落地后给她发过一条平安抵达的消息,那时候她刚在波士顿下飞机,正在气头上,只看了眼,也没给回,之后直到现在两人也没打过一个电话。
她觉得自己没错,就是不想先低头。
她妈在电话里骂她的话都省了,只顾着叹着气:“有空回来一趟吧,小锐爸爸前几天下楼梯摔了一跤,直接进了抢救室,人差一点没挺过来,今天下午才从重症监护推出来,小锐不让我告诉你,也是怕你自己在外面不安心,这会儿人没事了,才敢跟你说。”
陈斯年本来昏昏欲睡的,忽然一下子清醒了,脑子里好似忽然进了一团乱麻,撕扯了半天才找回了一丝理智,磕磕绊绊的问:“……什么时候的事?”
“这不就才前几天……啊对,就是圣诞节前一天傍晚的时候……你说我怎么就让他自己一个人出门买菜去,他要去我非不答应不就没这事儿了,都怪我,怎么就偏偏没想到呢?”她妈自责的念叨着,提起那天晚上还在后怕着,“从推进手术室,整整抢救了一个晚上,到清早才推出来,我这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上去了,连医生都说真真就差那么一点儿……”
之后电话里说的什么一个字儿都没听进去,只顾想着圣诞节前一天,圣诞节前一天……那天在公寓门口第一眼看见他就觉得不对劲儿了,他明明都说累了不想吵架了,她还是和他吵……什么时候不好,怎么非得是那一天呢?甚至不敢去细想他在沙发上空坐的一整夜都在想些什么,是怎么度过的一分一秒。
最亲的人躺在千万里之外的手术台上,生死就在朝夕之间变幻莫测,那时那刻,她应该去抱住他,安慰他,和他说一定会没事的,可她什么都没做到,只顾和他置气,用最恶劣的态度对待最脆弱的人,还是她爱的人……
比起她妈的自责,她更想拍自己两巴掌。
***
陈斯锐自从下飞机赶过来就没离开过医院,直到杨父转危为安,近一个星期,几乎没怎么睡过。
杨父看着也心疼,让他回去休息休息:“我没事,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嘛,能说能吃能笑,半点不比正常人差。”正说着话,陈斯年妈妈进来放下饭菜,说家里还炖着锅鸡汤,又赶着回去。
“年年妈妈真是个好人,我们能遇上这家人也是老天给的福气。”杨父说得感慨万千,“我这么大年纪的人了,也不是小孩儿,想做什么全由着自己,摔了也是自己的事,怨不着别人,你好好劝劝你陈阿姨,别让她往心里去,不值当。”
见陈斯锐点头,又问:“年年呢?你回来她还自己在国外?我的事你别和她说,这孩子心思重,想得也多。”
“已经知道了,刚接到电话,我说您没事。”陈斯年在电话里还要回来,他没让,波士顿一连多日被大雪席卷,外面都不安全,他更不放心她一个人。
“我听说了,你的老师还想让你回去参加篮球比赛?你现在腿也没事了,对于以后你是怎么想的?”这些日子施许东他们一有空就来医院,杨父自然也知道了些消息。
陈斯锐把饭拿过来,摆在桌上:“我的事您就别担心了,好好休息。”
杨父笑着接过毛巾擦了擦嘴,也不再多问,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自小就有主意,去读体校,去打篮球,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心里都想得很清楚。
陈斯锐回到租住房,在小区门口,门卫急匆匆的叫住他,说有他的快递,他仔细思索了一下,没想起自己买过什么东西,门卫笑着说是国际包裹,还是美国波士顿发过来的,已经在这里放了两天了。
空荡荡的箱子里只有一本《迈克尔乔丹传》,不是新的,被翻过多次,被用牛皮纸包得很仔细。
似曾相识的封面,跟那天陈斯年在图书馆借来拍给他看的那本书一样的。
翻开封面,扉页标题上面有一行墨蓝色钢笔水手写的娟秀小字,从小练书法的字体极为工整漂亮,她告诉他:乔丹一生退役过三次,你才第一次,他可以经受打击之后回头重来,我相信,你也一样。
再往后翻开一页,一片枯黄的落叶掉落在手心里,是在江布拉克草原上他留给她的,一面有他写的字,另一面是同样的墨蓝色钢笔水,写着一串□□号,还有密码。
“你进去看我的空间日志和相册,里面有我小时候偷藏的秘密。”
***
波士顿肆虐了两个星期的风雪终于安稳落幕,雪后的世界一片宁静,陈斯年踩着积雪出了校门,坐在公交车上,目光往左边斜着,看除雪车轰隆隆的缓慢前行。
陈彦博在手机里告诉她:陈斯锐复出进了国家队开始赛前集训,全力备战中国世界杯。
三个月后,比赛结束。
陈彦博发来第二个消息:陈斯锐在青训营组建了一支球队,准备征战东南亚职业联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