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第八章 第一个不眠夜(4) ...
-
08
凌乱的风声里,听见熟悉的声音,陈斯年望着漆黑一片的门口,愣了下:“陈斯锐?”
站在门口的人粗喘着,远远看着蹲在沙发前的瘦小人影,扭着头,在看他,目光却越过他,看偏了方向。
“是我。”
他走近了,陈斯年才看见一个高大的人影。站起来,却不小心绊到茶几腿,晃了晃身子,被他及时伸手扶住了肩膀。
他的手一路往下,滑到手腕,在黑暗里牵着她。
距离近得,闻得到他身上的雨水气。
“外面这么大的风,你怎么来的?”她偷偷抽回手,仰头看着他,却没看清他微皱的眉心,“断电了,我在找手机。”
她指了指沙发。
陈斯锐越过她,捡起两个抱枕,在角落里看见粉红色的手机壳。
弯腰拿起来,按了电源键,屏幕亮了下,然后自动关机了。
“没电了。”
怎么会……记得刚才下楼前还有百分之十二的电量。
陈斯锐点开了自己手机的手电筒,拿给她。有了光,她不至于什么都看不见了,同时陈斯锐也看清了她,脸上头发上,还有裤脚都是水。
眉心皱得更深了:“刚才去干什么了?”
“下楼去拿滑板。”她指了指门口,被她放那儿的滑板,“没想到就断电了。”
“滑板什么时候拿不行?”
……
那是限量版的,马妮达为买它,省吃俭用了一个月……她看不清他表情,但听他声音有点冷,也没敢嘟囔出口。
陈斯年低着头,听见脚步声走远了。手机手电筒的光很弱,距离近还看得见,一走远就找不到人了,她叫了声:“陈斯锐?”
听到厨房有动静,立刻站起来。
“坐着别动。”
陈斯锐经过餐厅,看见面条还放在那儿,已经坨了,也凉透了。倒了杯热水端给她:“手电筒呢?”
“刚才不小心掉水里了。”
他拧着表情,看了眼房间:“有没有蜡烛?”
“没有……哦不对,有一个,在电视背景墙架子上,你找找看。”
陈斯锐按照她说的,找到一个卡通造型的爱心小烛台,这还是以前马妮达给她买生日蛋糕时送的,只具有观赏性,毫无实用价值。
不过有总比没有好。
被雷声吸引着看了眼窗外,她忽然再次想起很重要的:“你到底是怎么来的?开车?”也只能开车了,所有公共交通都不运行,难不成还能走着?
可这天气,外面哪儿还能见到辆行驶的车。
陈斯锐在电视柜杂物里翻找着,再次略过她这个问题,什么也没有说。
翻出另一个手电筒,打开,照向她湿漉漉的头发。
“先去洗个澡,把头发擦干。”她还想开口,他打断,直接把光源放进了她掌心里。
等陈斯年从浴室里出来,闻着葱香味找到餐厅,就见餐桌上放着两碗热气腾腾的面条,被她放坨了的那碗在旁边,粉红色的心形烛台在中间,跳动着微弱的小火苗。
厨房里,背对着她的人拿着毛巾在擦脸。察觉到手电的光,陈斯锐回头看向她,指了指桌子,示意:“先去吃饭。”
陈斯年把灯光从他身上收走,忽然察觉到不对劲儿,又晃回去,使劲儿看了眼,他刚从脸上拿下来的米黄色波点毛巾……这是她常用来擦脸的,被她接电话的时候随手拿出来了,难怪,刚才在浴室摸索了一圈都没找到。
默默撇开眼,把喉咙口的话咽了回去。
余光偷瞄着,见他把毛巾叠好放了回去,才垂下眼吸了口面条。
陈斯锐坐在对面,心形的小烛台夹在中间就显得格外怪异,陈斯年几次三番想把它吹灭了,都忍了,筷子在碗里捞着,在面汤里夹起一半椭圆形的鸡蛋。
不是荷包蛋,是水煮的,煮过了,然后对半切开,放到锅里过一下水,捞出来摆在碗里。
小时候就喜欢这样吃。
那时候陈斯年父母做生意忙,周末就跑去他家里,陈斯锐负责下面条,她负责煮蛋。一个鸡蛋分到两个人碗里,他每次都嫌麻烦,陈斯年自顾自欣赏着:你看橙白相间的,像太阳一样,多漂亮呀。
……
陈斯年在水里划了两下,只有一半。
另一半呢,在他碗里?
“不好吃?”
她微愣了下,隔着指甲盖大小的火苗,抬头看对面模糊的脸,下意识冒了句:“加点醋就好了。”
说完,就后悔了……
对面,忽然静下来,停顿了很久,才听见:“没找到醋。”
他知道,以前,陈斯年总喜欢在吃面之前滴一点醋,他不喜欢。就为了加醋好不好吃这一点小事,她能跟他边吃边说一整顿饭,就是为了让他认同自己的观点。
刚才,他找遍了厨房,酱油都尝过了,就是没找到醋。
陈斯年吞下半颗鸡蛋,到吃完,两人再没说什么。
吃完饭,陈斯锐把东西收进厨房,她才跟进去,告诉他:“别弄了,放那儿吧,等明天再说。”
陈斯年在他烧开水的时候,拿着手电也不知道该干点什么,转了转,悄悄把自己的毛巾收了起来。出来,陈斯锐靠在沙发上,微闭着眼,轻轻按揉着膝盖。眼看时间不早了,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今晚……”外面这鬼天气,让他现在回去绝对不现实,太危险了,“要不你就在沙发上将就一下吧。”
怎么说他也是为了她过来的,哪儿能现在把他往外推。
他没反对,也没什么表现。
“那我去给你拿个被子和枕头,你等一下。”
听见卧室开门的声音,陈斯锐睁开眼,眼前的人已经不见。
其实,他就没想走。现在这样,不可能把她一个人放在这里。
他不会放心。
幸亏沙发足够长,他这个身高腿长的“大个子”也放的下,就是窄了点。
陈斯年放下被子就走,被他忽然拽住手,愣了下,回头。
陈斯锐静看了她片刻,把手电拿给她,她“哦”了声,抽回手来,拾起手电,回了卧室。
关紧门,灯也关了,陈斯年躺在床上,再没出去。
外面风雨交加,翻天覆地,不知明天过后,会是个什么景象。
在床上翻来覆去很久也没睡着,最后找了耳塞带上,才算是迷糊了一会儿。半夜起来上厕所,打开门之前,忽然想起来外面还有人。以为他睡了,就把手电关了,摸着黑经过客厅。大门虚掩着,吹进来一阵风。
沙发上却没有人,只有小烛台在茶几上窜着微弱的火苗。
人呢?她吓了一跳,刚想叫一声“陈斯锐”,忽然听见有声音从门口进来,借着对面的手机光,看清了他,松了口气:“你出去了?”
“去车里拿了点东西。”他关紧门,抹了把脸上的雨水。
陈斯年点点头,溜去了厕所。五分钟后,出来往房间走,一边走一边扭头看了眼客厅。
陈斯锐单腿放在沙发上,裤腿挽到膝盖,正借着手机光线拧一个小瓶子。见她看过来,微抬了眼。
陈斯年本想直接路过,被他看得又折回头来。光线太暗,只隐隐看见左腿膝盖上一块巴掌大的淤青。
“这是……怎么弄的?”那颜色太深,一看就很严重,要不然她也看不见。
他没看她,放下小药瓶,从方便袋里拿出一袋没开封的棉签。
“是不是开车?”
她猜到了,他才回看了眼,说得很轻:“下车的时候,没注意碰了下车门,碰到了旧伤。”
只是碰了下,哪儿会青紫一片?
陈斯锐用棉签占了药膏,用嘴咬着手机,把药往膝盖上抹。
“要不……我帮你吧?”
等反应过来,话已经脱口而出。
初中时,陈斯锐在外面跟别学校的小混混抢篮球,或者打球时,胳膊肘膝盖磕了碰了,回家怕被家里人看见,都是她跑去学校医药室买来紫药水,给他涂。
那会儿下手也不知道轻重,每次都是说着会慢点会慢点,结果疼得他一张脸忍成番茄色。
现在呀,看他这样,还是不忍心……
像是她妈说的,抛开一切不谈,总归,还有二十多年的“亲情”。
“不行,看不清了。”
盯着一个地方看,视线越来越模糊,他却没有把棉签接回去的意思。
好吧……谁让她说话不过脑子,自己把活儿揽下了。只得揉了揉眼睛,把光源凑近了。
终于看见了,暗紫色的淤青下,有道被盖住的,狭长的刀口。
“……你膝盖上?”
半个巴掌的长度,直直的向下延伸,虽然不显得狰狞,但看着也突兀。
“手术刀口,”他从她手里拿过棉签,包好纱布,解释,“打球时伤的。”
“什么时候做的手术?”
陈斯锐把裤腿盖下去,把药瓶拧紧收回方便袋里,才看向她:“你没回家的那年冬天春节。”
……
陈斯年来美国的第一个冬天,那时学业很紧,初来乍到,人生又地不熟的,况且这里也没有过春节的传统,学校不放假,她第一年,没回家过春节。
她妈怕花钱,很少打国际长途,那次破天荒的打了两个小时的电话数落她,其中一个半小时在说陈斯锐打球伤了腿,要做手术,要住院,他父母又不在身边,让她好歹回去看看他。
但是,到最后,她也没回去,只是象征性的给他打了个电话,但也没接通,还是隔天他给打回去的。
那次电话里说了点什么,她也忘了,前后不过半分钟。最后,好像是她借口要上课,把电话给挂了。
小烛台快要燃尽了,在盘子里化成了一滩,火苗一噗一噗的,将灭未灭。
隐隐能闻到着一股淡淡的塑料味儿。
不知道哪里的窗户被吹裂了,清脆的玻璃落地声中,陈斯年目光顺着扑簌的火苗,隔着塑料袋看见了垫在底下,和手表并排着的烟盒。
那不是她这里的。
“你抽烟?”没多想的问了句。
“偶尔,”他声音很淡,补充,“不经常。”
确实不经常,这盒烟是他刚到波士顿时放车里的,刚才下去拿药看见被雨打湿了,顺手拿了上来,没想到,被她看见了。
以为她还要说点什么,结果陈斯年只是静默着,撇开眼,皱了皱眉。
他以前不抽烟。起码,她来这里上学之前,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