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分线》北海倾心

73、第七十三章 幕后英雄（3）

　　从波士顿到纽约，航程一个小时四十分钟。
　　到下午两点五十分，陈斯锐下飞机，拖着行李从机场走出来，坐上出租车，跟司机报了目的地，司机没听清，回头问一遍：“Basketball hall four？”
　　他点头，重复：“Basketball hall four。”
　　司机热情的比了个“OK”的手势，启动引擎，四十分钟后，出租车停在了标着“四号球馆”的标示牌前。

　　这里离市中心不远，但也不算近，一百米开外有个小型休闲广场，眼前是个华人居多的百货商场，就建在地下出口上面，紧邻着入口东面摆放着两个商场的红色垃圾桶。
　　沿着地下入口往里走，有两层，第一层是商场的地下车库，顺着小道向里拐进去一点，还有个楼梯口，沿着狭长弯曲的走廊走进去，推开铁灰色的防盗门，里面是个地下篮球场。
　　顶棚的吊灯照在被鞋底磨得发亮的地板上，晃得有些刺眼，篮筐底座掉了一层铁皮，生了锈，又被重新漆了一层墨绿色的油漆，三四个黑人少年在场边一排球架上挨个挑篮球。
　　他站在进门台阶上看了会儿，想转身往里走，忽然听见后面一声惊讶的：“小锐？”
　　闻声回头，看向来人，笑起来：“明叔。”
　　“哎哟，还真是你。”年近七旬的人激动地一拍大腿，又惊又喜，“我刚在门外抽支烟的工夫见车上下来一个人像是你，怕我这老花眼没敢认，看你进来了才赶紧跟着下来……怎么，今天才到？”
　　他点头说：“对，才下飞机。”
　　“那赶紧，进屋休息休息，洗个澡，对了，你房间钥匙我怕给你管丢了，放在小莫那儿了，你去找他，问他要。”

　　球场边几间宿舍房还跟从前离开时一样，掉了漆的奶油色木门虚掩着，推门进去，里间洗手间的门紧闭着，隔着门传出来哗啦啦的水流声，陈斯锐坐在陈旧的磨起皮的双人沙发上，往后靠着休息了一会儿，又翻完了扔在茶几上的几页报纸。
　　洗手间的水声停下，然后门开了，出来的男人头上搭着毛巾，踩着拖鞋，擦着脸，看见眼前忽然出现的人，停了一秒钟，又看了眼墙上的时钟：“什么时候到的？”
　　陈斯锐从报纸上抬起眼来：“才下飞机。”
　　“我房间的钥匙在你这儿？”
　　“那边第二个抽屉里，自己找。”莫非拉下毛巾挂在脖子上，往茶几边的柜子一指，转身去饮水机倒水喝，“手术时间定了？”
　　“还没，得先去做个检查才能知道。”随便在抽屉里翻了翻，找到挂着小魔方挂件的一把钥匙，陈斯锐推着行李要走又被迎面一杯水拦住，他推开，“有事待会儿再说，回去洗澡睡觉。”
　　从总决赛之后就没好好休息，又坐了十几小时的飞机。说起来也奇怪，每次和陈斯年一块坐飞机，只要她在旁边，再长时间也不觉得困，下了飞机一离开她就会困得要命。
　　“就五分钟，先坐下喝杯水。”
　　莫非把水杯硬推给他，无奈只能回到沙发上，等着对方问。
　　“退役那晚我看了……真打算就这么退了，一点都不后悔？”从陈斯锐离开长城那时候两人认识，对他的了解，莫非不比施许东他们少，他跟他打过球，总决赛他也看了，以一个职业球手的眼光来看，就算膝盖有伤，也远不到要退役的程度。
　　“为了你女朋友？”
　　陈斯锐喝了口水，目光沉着：“退了就是退了，我自己什么情况自己知道，没其他的。”
　　“那你这次回来是打算要跟我混？不对，我现在还算是在跟你混……”莫非摸着剃到只剩一指长的头发茬，向来吊儿郎当的脸上慢慢收了笑，沉了口气忽然正经起来，“算了，也没别的……你知道我花了十几年都没打进职业联赛，你倒是轻而易举就退役，我是怕你将来后悔。”
　　正经没多久，莫非又一下笑出声：“不对，起码你还有的可后悔，不像我，连后悔的滋味儿都尝不到。”除了遗憾，别无其他……拍拍肩膀，加了两分力道，“怎么样都行，随你自己。”
　　说完，站起来，又回了洗手间。

　　盯着再次关紧的门，陈斯锐待了一会儿，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球场里再次断断续续的传来打球声，吆喝声，才站起来，拖过行李去了隔壁。
　　应该是定期打理过，也或许有小孩来住过，房里挺干净，床单被套都有洗好的存在衣柜里，明叔敲门进来，给饮水机换了桶新水，指着墙上的吉他，说有时候房间不够，有人来过夜，怕给弄坏了就给挂起来了。
　　“有大半个月没擦过了，怕落上灰去，你拿下来擦擦它。”
　　明叔嘱咐了一句，推门出去了。

　　记得小时候陈斯年想去学吉他，每次上学路过琴房，隔着门玻璃看见挂着的吉他，总会拉着他停下来看上五分钟再走。
　　离开长城之前，从波士顿来到这里，住了近两个月，这把吉他是他唯一留在这里的东西。

　　洗了澡，睡了一觉，再醒过来，眼前一片黑，外面隐约有光亮，还有人在打球，因为在地下两层，不见阳光，看了眼时间，已经晚上六点过十分了。
　　手机在不停的震动，一声又一声。
　　不等看一眼，电话直接打了过来。
　　接通，那边传来一声：“你什么时候到的？怎么没给我发微信？”
　　又看了眼时间：“一下机就给你发了，没收到？”说了句话，才发觉，几个小时没开口，嗓子干得发涩，忍不住咳了两声。
　　那边立刻转了话题：“怎么了？感冒了？中午不是还好好的？”
　　“没感冒，缺水，嗓子哑。”
　　手机那边有人在说话，听起来像是马妮达的声音，很快挂了电话。

　　微信上，全是她发的消息，一连发了十几条问到了没有，找到一下机发给她的那条，大概当时网不通，信息没发出去，难怪她没收到，应该多和她说一句的，是他大意了。
　　房门被敲了两下，明叔做好了饭，叫他出去一块吃。
　　因为他回来，明叔一下子做了不少菜，满满一大桌，听陈斯锐让他多休息，不用干这么重的活儿，立刻笑着摆手说：“这哪儿能啊，除了做做饭打扫打扫我也没什么可干的，你给我钱，让我管理这个球场，我也不能白吃白喝呀。”
　　说着话，莫非领着两个黑人少年过来，明叔边招呼边盛饭。
　　两个半大少年十三四岁的年纪，比莫非还要高的个头，听莫非指着陈斯锐介绍：“他就是给这里出钱的老板，陈斯锐，你们叫三哥就行。”
　　两少年瞪时眼光一亮，又惊又喜的看着陈斯锐，想有进一步的动作，又有些不好意思，只管用英语连声叫他“三哥”，陈斯锐跟两人握了手，叫对了各自名字，让先吃饭。

　　“才来的，光听说了你，都还不认识。”吃完饭，两少年都回去了，莫非跟他说，“他俩跟小皮两兄弟一样，不光喜欢打篮球，还是少有的天赋型……对了，小皮两兄弟申报了今年NBA选秀，过了联合测试，并且都跻身选秀预测榜首轮，进联赛差不多十拿九稳的事了。”
　　几年前，陈斯锐开始接手投资这个球场，小皮两兄弟就在这里打球，是这里的少年里最有天赋的两个，能有现在的成绩也不多意外。
　　“小皮两人真要进了联盟，这里出名可是早晚的事。”
　　陈斯锐无所谓的摆摆手，莫非出去透口气，顺便送刚才两少年离开，今天是周六，有专门租的班车送他们回家。

　　饭桌上剩下两人，明叔泡了壶茶，给他倒了杯：“你上回来捎给我的，你瞧，到现在还没喝完。”
　　“您身体还好？”
　　“好，好着呢。”明叔止不住的笑着，又说起他来，“算算时间，有将近一年没来过了吧？去年听莫非说你们在波士顿训练的时候来了一趟纽约，待了两天就回去了，也没见着你。”
　　陈斯锐放下茶杯，笑了下：“那次帮朋友弟弟来打场球，没来得及过来，回国内一直比赛，也没时间回来。”
　　明叔点头感叹着：“我也没弄明白，你怎么好好的就退役了，以后都不打球了是吧？”他只管在这里打扫打扫，对篮球比赛的事一概不懂，听莫非说才知道他这次回来是退役了。
　　陈斯锐拍了拍膝盖，笑着说，旧伤，没办法。
　　明叔立马又盛了一碗排骨汤：“这我炖了两个多小时呢，多喝点，大补。”
　　手机恰好响了一声，奈何明叔执着，非要看着他把这碗汤喝完了，才把人放出去，自己收拾饭桌去了。

　　球场空无一人，吊灯关了大半，只剩下入口的台阶上亮着一片光。在最后两级台阶上坐下，对着光，拿出手机看，刚才连二连三的震动已经堆积了好几条新内容，都标记在粉红色的小头像上。他点开，刷到最上面，从第一条开始看。
　　陈小四：【图片】
　　陈小四：我们学校的图书馆，里面很大，书很多，分类也很全，就是入口很小而且很偏，我刚入校第一次来的时候找了两次都把门口错过了，马妮达是管理员，我就是在那时候认识了她。
　　陈小四：【图片】
　　陈小四：刚才碰巧看见的《迈克尔乔丹传》，借回来看一看，施许东说你欣赏乔丹，但我记得你以前还喜欢乔杜马斯？
　　陈小四：所以说，你到底喜欢的是谁？

　　姑娘挺执着，就这个问题，连问了他两遍。该怎么说呢？倒不如说喜欢谁都比不上喜欢她，小时候那会儿她非得问为什么每次都选四号球衣，那时候不敢表明心思，就找了个借口搪塞她，只是个借口，没想到被一直记到现在。
　　刚打了几个字想回过去，又紧接着出现下一张图，索性不回了，接着往下看。

　　陈小四：【图片】
　　陈小四：我们学校门口警卫室保安大叔，我给他看你的照片，没想到他还记得你，知道你姓陈，说你跟他打听过我，还说跟你一块在校门口抽过几次烟。
　　陈小四：【图片】
　　陈小四：保安大叔说你每次都在这个地方等我，但我怎么一次都没看见过？肯定是你故意藏得太好了。
　　陈小四：【图片】
　　陈小四：我们学校两条街之外，我来波士顿第一次去过的餐馆，后来为了练口语在这里打过工，这里的老板很苛刻，为了不出错，我把一本菜单都背下来了。
　　陈小四：【图片】
　　陈小四：这是我最喜欢的一家中餐厅，这里的煎饼果子很好吃，但是不如你在纽约买的和让冯成成带给我的。
　　陈小四：以后你来波士顿，我请你到这里吃饭。
　　陈小四：【图片】
　　陈小四：这是我第一年过生日，你来学校找我，我和同学去的酒吧，第一次去国外的酒吧，那天考试考砸了，心情糟糕透顶，但是在这里收了你的生日红包，心里有一瞬间感觉到了一点点温暖。

　　他记得，那天的红包是在校门口外发的，好不容易等到给她发红包的机会，还不敢发太多，最多一百块，太多怕她不肯收，结果等到了五一她又把红包发了回来，还给他多加了五块钱，也不懂算不算是利息……
　　现在想起来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天快黑了，陈斯年沿路往回走，消息一条接一条，继续。
　　陈小四：【图片】
　　陈小四：学校门口的报刊亭。
　　陈小四：【图片】
　　陈小四：报刊亭旁边的消防栓，入校的第三天就见过它喷水。
　　陈小四：【图片】
　　陈小四：最常坐的公交车。
　　陈小四：【图片】
　　陈小四：第一次向别人问路的地方。
　　陈小四【图片】
　　陈小四：第一次给你打电话用的公用电话亭。
　　陈小四：【图片】
　　陈小四：我参与设计的健身会馆。
　　陈小四：【图片】
　　陈小四：我第一次去的超市。
　　陈小四：【图片】
　　陈小四：快到公寓了，这是公寓附近的水果蔬菜店，我经常去买菜的地方，店老板是对中国夫妻，有的菜是他们自己种的，去的晚了就卖完了，但是老板阿姨每次都会给我留下一点，还有，第一年的春节我没回家，店阿姨还请我吃了饺子。
　　陈小四：【图片】
　　陈小四：到楼下了，但是不想上去。我记得发生枪击案那晚，就是在这个地方，你的车就停着这儿，马妮达以为你是不法分子，吓得上楼就去找枪，你肯定不知道，那晚我们下去找你的时候，她手里还握着枪。

　　看着公寓楼下，想到那天晚上，心惊胆战的紧张和后怕似乎到现在还有迹可循。他不是什么懦弱胆怯的人，也从不喜欢将各种负面情绪表现给外界，从小到大，不管是打球还是生活，为人处世还是球场战术，习惯了滴水不漏，有始有终，所有事情都习惯在自己计划之内，其他无关自己的向来不爱沾边儿闲操心。
　　懂他的人才知道心底把“情意”这回事看得千斤重，只表面接触的人，给的评价都是“没心没肺”，没感情，也没人情味儿。这辈子，能真正放在心上的事不多，让他真的感觉到害怕的时候更不多，父母出事是一次，那天晚上是第二次。
　　饶是已经过了这么长时间，心里又怎么能不慌？

　　莫非从外面回来，看球场上没人，差点把这边儿的灯也关了，幸亏最后看见地上还有个人影，又收回手，走下来。
　　走到和他并排的地方，侧身的时候，停了停，歪着头看了一眼，动了动嘴，什么也没说，径直下了最后一级台阶，进了自己房间。

　　微信上，最后一张图是陈斯年发过来的课表。
　　最后，是一个音乐文件。
　　陈小四：【音频——《Every moment of my life》】
　　陈小四：四年前，我第一天来到这里，从机场坐出租车，在车里听到的歌，挺巧的，下午搭车去学校的时候又在出租车里听到了。这里的火锅店老板曾经问我那时候心里在想什么，我说，往前二十多年，从没有像那一刻发现自己那么想家，想回去，想父母，也想过你。
　　真的，陈斯锐，四年前，在机场坐上出租车的那一刻，看着手机上十几个未接来电，是真的，有过后悔的念头。
　　这些，我都没告诉过你。
　　……

　　两个口袋翻了翻，没找到耳机，冷静了一会儿，然后想起来，是塞在行李箱里了。
　　干脆点了外放，在空无一人的球场里，在灰暗的水泥楼梯上，手机凑近了耳朵，开始听前奏。
　　Every moment of my life.
　　生命中的每一刻。

　　“When I\'m on an airplane, flyin\' cross the sky
　　I know you\'re on a trainride, stations passin\' by
　　No matter what the signs say
　　However in my mind you are by my side
　　I will love you every moment of my life
　　Love you every moment of my life……”

　　——

　　I will love you every moment of my life
　　我将爱你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