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分线》北海倾心

67、第六十七章 江布拉克的冬夜（7）

　　远方夕阳红如火，忽然没有身边的人带来的吸引力大了，陈斯年手撑着后脑勺侧过头去，又看见那双好看的双眼皮藏在细密的睫毛里，眼睑一小片阴影往下，嘴边的胡渣都清晰地冒了出来……头一次觉得，就算是满脸胡渣的人也能这么好看。
　　“除了会弹吉他，你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她不自觉的伸手去摸他的下巴，被陈斯锐捏住了手腕，把玩着手指：“从哪儿开始说？”
　　“就从你离开家之后，到出国之前，每一年都细细的说。”

　　他换了个姿势，单手枕着头，眼睛望着天空，左手仍旧有意无意的捏着她的小拇指，一点一点从前开始捋：“去体校那年，我刚过十七岁生日。”
　　她记得，那年她十五，高一。
　　“十八岁，第一次进国青队出国打国际邀请赛，拿了冠军。”
　　那场比赛唯独她没看，那年她十六，骨折后复学，还是读高一。
　　“十九岁上大学第一年，跟着彭指导，进了长城，第二年正式打职业联赛。”他仔细回忆着，“在第二个赛季，拿了长城第一个总冠军，那年二十一。”
　　“那年我十九，刚考上大学。”她说。
　　……
　　说到二十三岁的时候，陈斯锐慢慢停住了。
　　就在那一年，父母出事，她出国，自己离开了长城，人生一夕之间倾覆……“二十五岁进了JE，两年后出国找你，现在我二十八。”
　　这是她所不知道的他所有的人生历程，再往后，都会有她的参与。

　　“你第一次来这里是当教练的时候？”
　　“对。”他没回头，只有声音传过来。
　　“为了刘阿宝？”
　　“算是。”
　　之前听萨沙拉说过，阿宝妈妈不同意儿子打篮球，是陈斯锐多次上门说服了阿宝妈妈，现在看着刘阿宝生活的很好，发展的也不错，阿宝妈妈总算是宽了心，甚至成了儿子的忠实球迷，场场比赛不落，看到输了一场比赛，就揪心的彻夜难眠。
　　“刘阿宝总说，要不是因为你，他也不会打篮球。”还有他一直在资助的青训营也一样，“我倒觉得，就算你当教练，也一定会是个合格的教练。”
　　陈斯锐终于回过头来，哑声而笑：“因为那时候没球打，太穷了，想不到别的出路，除了打球也不会别的。”
　　当时还要肩负杨父的治疗费用，篮球不比足球，她堂叔陈彦博打了半辈子的篮球，因为是体制内球员，到头来也没有多少薪水，
　　想起杨父，也想到了他的亲生父母：“回去找个时间我们去看看他们吧。”上次和他一起去祭拜的时候他们还没在一起，并且太匆忙了，总要正式一起再去一次。
　　陈斯锐顺着她的话说：“他们早就知道，我跟他们说了。”
　　“知道什么？”
　　陈斯锐下了车，进了车厢，很快出来，手里多了那本英文版的《麦田里的守望者》，当着她的面，翻开第一页，拿出夹在里面的照片，那张她还回去的，他亲生父母的照片。
　　陈斯年接了过去。
　　他用手指了指照片后面：“把贴在上面的纸撕下来。”
　　她左看右看，才发现，收藏了这么多年的照片后面竟然多贴了一张白纸，要不是边角翘了起来估计现在都发现不了。
　　“撕下来。”
　　稍微用点力，从边角扯开了一道缝儿，照片背面，露出了一点灰褐色的笔迹，直到一整行字呈现在眼前，写着：爸妈，儿媳妇给你们定好了，叫小四。

　　陈斯年忽然像是不识字的文盲一样反复的看着，直到看到第五遍，才忽然一下子笑了出来……她看着照片在笑，陈斯锐在看着她笑，刹那间一抬头，四目相对时，气氛倏然间凝住了……
　　陈斯锐站在车边，就在她躺下的旁边，陈斯年爬起来，蹲在车前盖上，朝他勾手说你过来，在他凑近的一瞬间不由分说的抱住脖子去亲他。
　　软声呢喃着：陈小三，你不会没有亲人的，我就是你的亲人，以后还会有我们的孩子，这个世界上，总会有人和你血脉相连。
　　一定相信我，好不好？
　　陈小三？
　　……
　　温热的气息来回游移着，听她一声声的叫着自己，像是安慰也像是承诺。陈斯锐知道，她生性善良，性子软，小时候见不得别人欺负弱小，有人调笑他不跟父母同姓时，她总是挡在他身前护着，也会二话不说就帮他保存着亲生父母的照片。她爱感情用事，也怕别人因为她不好受，他倒是觉得这一点对自己来说挺好，起码，在他每次想要彻底放手时总会再拉他一把，让他从没输得太过彻底。

　　陈斯年是不记得哪一年答应帮他保存照片的，只记得那年夏天在篮球场上看他打球时，第一次被他跳起来扣篮的姿势触动了心弦。
　　“你知道吗？”她把他脖子往前拉，贴近了耳边说，“小时候我真的因为你打篮球心动过。”
　　陈斯年说的像个天大的秘密，陈斯锐却笑了，其实他早就知道。
　　傻姑娘，有些话，总会找时间告诉你。

　　他说：“如果我不打球了，也没钱了，你还跟我吗？”
　　她回：跟，怎样都跟。
　　有钱没钱，打不打球，只要是你。

　　“还有……”
　　“什么？”车顶的雪人化成水淌下来打湿了外套和毛衣的领子，陈斯锐把她抱下车换衣服，她趴在车窗上说：“你保证你以后不准骗我了，这么多年我都不知道照片后面还有字，以前养的金鱼明明是被我喂多撑死了，你还骗我说你给放人工湖里了。”她还为此跟他气了很长时间……其实，明明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如若是别人，大可全然不放在心上，只是因为对方是自己唯一所爱的人，才会一丝一毫都要斤斤计较。
　　“我保证不了。”陈斯锐没有给她想听的答案，因为一辈子太长，谁也无法预料将来，他不能给她空口承诺，能做到的，只有此时此刻的坦诚相待。

　　陈斯锐牵了瑞年去养马棚，陈斯年拿手机想再出去给未落尽的余晖拍几张照，手机忽然进了一个电话。
　　“书还在车顶上。”
　　她又爬上车顶，拿起那本《The catcher in the Rye》，听筒里，他的声音还在：“记不记得你上学时参加英文朗诵比赛总是背错的那一段？”
　　她记得，那段时间，为了比赛每天让他看着书，自己背给他听。
　　“这就是你的书，还在那一页，划了红线，你找找。”
　　这才发现，扉页写着她的名字，她总是背错的那一段用粉红色的荧光笔涂了颜色——

　　“Remember what should be remembered ,and forget what should be forgotten .Alter what is changeable ,and accept what is mutable.”

　　他说：顺着往下看。

　　紧跟在后面，还有手写的一行：You are something I cannot forget and I cannot change.

　　她已经有点想哭了，他还在说着：再往后翻。
　　又翻过去一页，连同那张照片掉出来的，还有刚才那片枯黄的树叶，不甚清晰的脉络间藏着两行油墨未干的字迹，是刚刚写上去的——

　　“骗你是真的，爱你也是真的。
　　这么多年，没想到还能再把你找回来，这辈子，已经太知足了。”
　　……
　　你是我当年一无所有的时候都不想放弃的人。他不知道该怎么感谢这个用自己一辈子来成全一个男人自私念想的姑娘，是她给了他全世界，也把他的人生变得完整、圆满。

　　明明风很大，脸上却都是热度，似乎有泪水快要不知不觉的溢出眼眶，陈斯年抬起眼来，视线滑过远处平坦的麦田，看见牵着马慢慢前行的瘦高身影。忽然跳下了车，骑上摩托车朝那里奔过去，疯狂地奔过去。
　　直到。
　　停在一人一马面前，近乎喘着粗气，上前抱住他。两人抱了一会儿，心跳平静下来，陈斯年抬头看着他：“我们去穿越塔克拉玛干吧，就走你从前走过的路，去看那里的胡杨林。”
　　“好，听你的。”他说
　　“我是临时起意的，没影响吗？”
　　视线落在怀里仰起来的笑脸上，陈斯锐空出手来蹭了蹭：“本来就是带你出来玩的，你想怎么样都行，都由着你开心。”
　　想做什么，随你高兴。
　　你已经迁就了我一辈子，往后所有的，我都听你的。

　　于是，就在这个月朗星稀的夜晚之后，他们再次启程了。
　　刚巧，车行老板成哥的车队此行途径塔克拉玛干公路，他们跟着车队一起穿行在沙漠腹地，去了最负盛名的“胡杨之都”巴楚。
　　白日风大，漫天风沙里，一行车队穿寻在荒芜人迹的公路上，方圆百里寂静无声，唯有风沙走石呼啸着，拍打着挡风玻璃。
　　陈斯年坐在车里，透过朦胧的车窗，感受着远处暗沉一片的夕阳。她想和他穿过这片荒漠，因为她相信，这片“死亡之海”都能闯的过去，以后还会有什么过不去的？

　　他们随着车队一起，行程三天两夜，看过了千奇百态的胡杨林，伸展着苍劲虬曲的枯枝残木，看过了带着凄凉感的荒漠夜色，听过夜半时分窗外令人胆寒的狂风低吼……最后一天，走出沙漠，吃了和田大巴扎买来的烤冷面和热奶茶。
　　随后，车队继续南下进藏，陈斯锐开车带她返回乌市。本来陈斯锐打算在和田休整两天，但陈斯年担心后面他还有比赛，怕耽误他回去训练的时间，所以赶着回程。于是，精神高度紧张和亢奋的后果就是，因为水土不服加之在外风餐露宿，陈斯年在到达乌市的前一天晚上发起了高烧，并且脸上还过敏起了疹子，陈斯锐带她去了县城医院，输了液，拿了药。
　　直到坐上回北京的飞机，人还在发低烧。
　　晚上七点十分，飞机落地，她强撑着最后一点力气坐进车里，然后整个人睡了过去，到家后是被陈斯锐背上楼的还是抱上去的已经没有意识了，只记得隔天早上睡醒后陈母一直在耳边念叨着“怎么活蹦乱跳的出去，蔫儿吧啦的回来，幸亏还有小锐在……”怎么怎么……巴拉巴拉……然后又是老套的一大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