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分线》北海倾心

61、第六十一章 江布拉克的冬夜（1）

　　小区门口一辆看不清楚颜色的车开进去，古旧的老式推拉门发出缓慢刺耳的声响，把陈斯年有些迷瞪的思绪吵醒了，这片地区离陈斯锐的租住房很近，就隔着两条街，难怪越走越觉得熟悉。
　　陈斯锐刚从医院接回了杨父，在路边找停车位的时候远远看见她自己在马路边晃，外面太冷，干脆把她带进了车里，安置在副驾上。
　　“我爸在家，上去不方便。”
　　她点了点头，去拉安全带，想起来不开车又放下了。
　　“这么晚了，跟谁喝的酒？”陈斯锐开大了暖气，又问了一遍。
　　“我真的，本来没想喝的，就是不想再让我表姐喝了，可我又劝不住她。”车内温度渐渐攀升，暖气扑簌簌的吹在脸上，潜在的醉意慢慢的浮上来，她回头喋喋不休的说着，“我表姐澹雅你知道吧，她在我家住过的，不对，你那时候去读体校了，好像也没见过她……”
　　“我知道。”陈斯锐打断她的喋喋不休，从后座摸了瓶水打开给她喝。
　　“你怎么知道的？”陈斯年咽下一口水，含糊不清的想，那杯酒大概度数真的有点高，怎么就想不起来从前的事了呢？
　　“你小时候，给我看过照片，不记得了？”他比她大，她想不起来的事他记得很清楚，陈斯年六七岁的时候总是羡慕表姐的长卷发，自己也拿着吹风机吹发型，结果头发缠进了吹风机里，他把吹风机都拆了也没把头发弄出来，最后气得她让他用剪刀给剪了，结果第二天睡醒了翻脸不认人，摸着自己的头发哭得六亲不认……
　　“我爸以为我故意欺负你把我揍了一顿，还赔了你一个吹风机，这你也忘了？”
　　在陈斯锐的故意引导下，陈斯年终于记起来了，不过一点“愧疚”的心情都没有，歪着脑袋，用眼角余光瞅着他：“陈斯锐……不对，陈小三。”
　　有多久没听到她亲口叫这个名字了，每次听见，都像是又一次被她带回到小时候。
　　陈斯锐愣了下，忽然笑了，笑着捏了下她的脸，陈斯年顺着他的手越过中控，直接倒在了他的怀里。他穿着羽绒服，领口开到半截，拉链正好戳在她鼻尖上，闷声闷气的说了句：“陈小三，你拉链划到我脸上了。”
　　“哪一边？”
　　“两边都是，我也不知道。”
　　陈斯年闭着眼，感觉他用一只手把自己的脸托起来，彻底拉开了拉链，脱了外套，盖在了她身上，往毛衣上蹭了蹭，觉得更暖和了。
　　她找回了先前想说的话：“你知道我表姐是多么骄傲的一个人吗？从小到大我从没见过她对任何人、任何事低过头，父母离婚都没哭过，今天喝醉了，对着我哭得泣不成声，就像我小时候被你剪了头发那样，感觉天都要塌了……澹雅还放不下曾经的感情，她说自己从不后悔结婚，她说彻夜不睡就为了等他一个电话，她说发烧的时候想喝一碗海鲜粥都没人给她买……”
　　难怪澹雅说人都是会变的，每次从外人嘴里听到对陈斯锐的形容，她都觉得意外……“他们说的那个你仿佛不是我从小到大都认识的陈斯锐，小时候的陈小三多好，老实听话，有什么都会和我说，你知道吗？现在印在我脑海里的还是小时候的‘陈小三’，可他们都说你再不是从前的那个你了，你什么时候变得不一样的，我都不知道，你经历过的事我也一无所知，除了广州那次，我们都没有一起出去过，我觉得我们还不如澹雅跟陈东阳，起码他们还在一起同床共枕了半年呢……如果我说我现在想吃煎饼果子的话，你会去给我买吗？”
　　她赤诚的望着他，想透过那双眼看到自己想看到的，如果他觉得她是酒意上头，那大概真的是吧，因为她越发的想吃煎饼果子了。

　　看了眼时间，陈斯锐有些无奈，这个点，让他去找哪儿煎饼果子？
　　“真想吃？”
　　“你看，我们不但哪里都没一起去过，连煎饼果子你都没给我买过几次……”她趴在他怀里，絮絮叨叨的呢喃着，“小时候你还给我买呢，从前校门口的煎饼果子最好吃了，你再去给我买吧，要不纽约那次买的也好吃，还有在波士顿，冯成成给我送的那个，我知道，是你让他买的，他跟我说漏嘴了……”
　　陈斯年话痨一样，一刻不停的自说自话，陈斯锐一言不发，空出一只手拿着手机在看，忽然听见他问她身份证号后四位。
　　“你要我身份证号干嘛？”她反应的很及时。
　　他说：“订机票。”
　　“干嘛？去纽约买煎饼果子吗？”
　　她愣了愣，思维还陷在上一个问题里没出来，陈斯锐把手机放在她眼前，告诉她：“带你去乌鲁木齐，看冰川和雪峰。”
　　……

　　于是，就在这年冬末的二月底，陈斯年和陈斯锐一起从北京飞去了乌鲁木齐，对于陈斯年来说，根本就是毫无准备，说走就走，只记得听陈斯锐的，带上了自己能带走的所有保暖的衣服，隔天一早的航班，甚至连早饭都没来得及吃。
　　从北京直飞乌鲁木齐，飞机一落地，打了车，陈斯锐带着她直奔一家车行，老板早就等在那儿了。
　　路上她一直在想一个问题：怎么一声招呼都没有就忽然带她出来呢？球队不用比赛了吗？还是因为昨晚跟他抱怨从没出去玩过，所以这是为了满足她？

　　车行老板姓成，三十多岁的年纪，陈斯锐管他叫“成哥”，对方把早准备好的车钥匙交到他手上，跟他说：“听说你要来，半个月前就给你车加满油了，你要是再过两天来我车队就要走了，也见不着面了。”
　　……
　　陈斯年在旁边听得一愣一愣的，什么半个多月前……“你不是昨晚临时起意？”
　　“我昨天早晨给你发了信息，没看见？”
　　“什么信息？我都把你微信置顶了，不可能没看见。”
　　“信息，不是微信。”陈斯锐又重复了一遍关键词，陈斯年立刻去翻手机，终于从满是电商广告以及移动通信的垃圾信息里，找到他发来的飞乌鲁木齐的航班时间，问她想坐哪一班。

　　车行老板给他的是一辆越野房车，不算新也不算旧，里面收拾的干净整洁，洗漱用具还有床单被套都是新的，虽然空间不大，但刚好够两个人躺下。
　　“这么大的车……有必要吗？”陈斯年从没坐过这种车，准备的这么齐全，还以为要去流浪呢……
　　陈斯锐给出的解释是，要走好几天，这个季节在外露营太冷，牧民的毡房又怕她住不惯。她不知道两人要去哪儿看冰川和雪峰，也没问他，索性就坐在副驾上，看着窗外的景色，从繁华热闹的城区开到了空旷无人的郊外，然后顺着盘山公路，一路上行。
　　少了高楼大厦、车水马龙，连空气都变得清澈干净。

　　视野里，细长的盘山公路干净绵延，陈斯年盯着灰白的行车线几乎快睡着了，才想起来问：“出来这么长时间，你有假吗？”
　　陈斯锐稍微侧了一下眼，余光锁住她：“国家队出去打世预赛，有半个月的休赛窗口期。”
　　“你今年没进国家队？”但凡有国际比赛，不是每年都会……
　　“膝伤没好，打不了高强度比赛。”
　　对了，要不是他说，差点忘了他们还为这事吵了一次假，之后虽然说开了，但也再没听他提起过。
　　“你打算什么时候手术？”不等他回，又补了一句，“我说真的，实话实说，你不准再骗我。”
　　“等这个赛季结束。”
　　“在哪里，国内还是国外？”
　　“这个还没定，到时再说。”山路不好走，陈斯锐放慢了车速，听着她叽叽喳喳的刨根问底，没来由的笑了，“一个小手术，不用想那么多，只是膝盖上一点旧伤，再怎么样还能瘸了不成？”
　　“你别乱说，我堂叔说过，作为运动员随便一点小伤都是致命的。”要不怎么说运动员是高危职业。陈彦博小伤无数，大伤在右手腕，现在随便提点什么重的东西都很吃力，等到老了，能不能动都还不知道。

　　因为担心他的腿不能长时间开车，想帮忙开一会儿，结果被他按住了开安全带的手，说前面路况不好，让她安安稳稳坐好，眼见前面山路变得狭窄，弯道也多了，她只好老老实实的待在副座上，提心吊胆的抓着安全带。
　　幸好危险路况只有一段，开过去后变得平坦多了，高度紧张的神经一旦松弛下来，忽如其来的困倦便汹涌来袭，陈斯年挨不住上下眼皮打架，悄悄眯了一会儿眼。
　　再悠悠转醒的时候陈斯锐还在开车，身上多了一件他的衣服。外面，太阳藏到了云层里，原本艳阳高照的天变得阴沉得多，气温估计也降了不少，不过车里暖气很足，又盖着厚衣服，冷倒是没觉得，就是有点干。
　　陈斯锐减了车速，靠着山崖停在了半山腰，一块凸出来的岩石后面，遮挡着山风。从后面拿了保温杯，倒了杯给她：“喝点热水润润喉，别去舔嘴唇，这里天气干燥容易上火。”
　　陈斯年猛的一口下去，结果被烫到了，止不住的咳，陈斯锐顺着她的后背，轻轻拍着：“慢点喝，没看见还冒着热气，急什么？”
　　陈斯年咳得说不出话，陈斯锐打开一瓶矿泉水，兑了一点凉的给喂下去这才渐渐止了咳。
　　看她脸色通红，看着手表，缓了一会儿才说：“累了就去车厢床上躺一会儿，不能停太长时间车，我们得在中午之前赶到上面一个居民点。”
　　大概因为海拔逐渐升高，她略微有些不适应，但现在觉得好多了，再说房车休息区和驾驶室是分开的，后面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那多无聊。

　　陈斯锐拗不过，只能由着她，把吃的喝的都给拿过来一些，堆在她面前，花花绿绿的袋子，也没记得上飞机前见他买过这些呀……“这不是你买的吧？”
　　“让车行老板买来放进车里的。”他和车行老板说带着女朋友来的，让买点小姑娘喜欢吃的东西放上，“你小时候不都喜欢吃这些，薯片饼干当饭吃，饮料当水喝。”

　　薯片当饭吃，饮料当水喝，等着吧，有你将来后悔的那天……这句话是陈斯年妈妈曾经当作口头禅挂在嘴边教训闺女的，陈斯年被说得厌烦了就把偷偷买来的零食藏在他书包里，周末躲在他家里吃。
　　陈斯年翻来翻去挑了一包番茄味的薯片，回头看他在笑：“你笑什么？又想起什么了？”
　　“想到……”他停了停，故意转了个弯儿才说，“你为了零食跟你妈妈打的那些游击战。”
　　一个薯片“咔嚓”咬进嘴里，连后槽牙都是嘎嘣脆的响……

　　看吧……和所谓“青梅竹马”谈恋爱就是这点不好，随便一点小事就能把你过往的那些见不得人的历史传奇全都扒拉出来，并且诉之于口，加深你的记忆。
　　可反过来想想，也只有他，二十多年来，父母都做不到的事，只有他百般迁就自己，小时候帮她藏零食，现在给她买零食，毫无原则的宠着她、惯着她。她的生长历程他都知道，所有的秘密剥干净，剩下的便是一颗赤诚的心。
　　所以在他面前自己再怎么作，就算满嘴的薯片渣，也是坦然和舒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