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分线》北海倾心

22、第二十二章 白羊座的错觉（3）

　　外面繁星满天，月色高悬，洒下一地清晖。古老的瓦斯街灯，镀出暖黄的光，脚下的红砖和圆石映着她的影子晃啊晃的。
　　灯光太暗，陈斯年目之所及只能看到一个侧影，她叫住他：“陈斯锐。”
　　他往前走了半步，她就看清了。
　　他站在她身后，从未离她一步远。
　　忽然，缩在心口的那句“你是不是还喜欢我”好像已经变成了多余的废话。她踌躇着换成了：“你找个女朋友吧，其实阿曼达挺好的，跟你也合适……我妈上次就跟我说，说你也不小了，也该考虑考虑……”他父母都照顾不到，她妈每次都顾念着他，也是真的。
　　“考虑什么？结婚？跟谁？”话没说完就被硬生生截断。有人骑着山地车从人行道横穿过来，擦着耳边的风呼啸着飞过去，陈斯锐伸手把她拖到了自己身后。
　　车过了，风也过了。
　　他仍旧就着同一个姿势，抱着她，抱在怀里。即便只用了一只手陈斯年都推不开他，何况他弯下腰来，替她挡风。

　　眼前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清了，只有耳边的声音空前刺耳：“你凭什么让我找女朋友？是心里觉得亏欠，还是真把自己当我妹妹了？”
　　“我从没缺过你这个妹妹，缺什么，你知道。”

　　他努力试过，以为一点一点循序渐进，能让她毕业回国，可她仍旧不给他机会，仍旧打算在国外实习。明明前两天还好好的，虽然对他也没多少热情但还能跟他正常说话相处，来这里就处处躲着他。想不通，心里烦乱又不能明着问，躲出去抽烟，想是哪里出了问题。

　　蒸汽钟口哨一样清脆的钟声回荡在小镇上，白色的蒸汽把方圆十米渲染成了一个神秘的国度，陈斯年却觉得再也听不出一丁点悦耳的感觉。
　　她往下蹲，从他胳膊弯下面逃了出来。他步步紧逼，她步步后退，终于退无可退，一股心力交瘁冲上来，忍不住把话说开了：“你从不知道，一见到你我就想到你退学去读体校，你那么好的成绩，我不敢问你为什么，对，你不明白我有多大的负担，你每一次出现在我眼前，这种负担就会加重一点，压得我喘不过气……你那么高的人我站你旁边多不配，我不想每次走在马路上都会被人当笑话一样指指点点，说你看他像领着个女儿一样多好笑……我没想要什么轰轰烈烈受人瞩目的爱情，只需要平平淡淡的生活就够了。”你强行塞给我的都不是我想要的……
　　“你就不要再逼我了，好不好？”
　　她站着，仰视他，迎风对立，两人之间，仍旧隔了千万丈深渊。

　　钟声停住了，夜风又呼啸着窜进耳间，陈斯锐背着光源，几乎遮挡了所有的亮，一声不吭的看着她摸了一把脸，掉头，往回走。

　　陈斯年凭着记忆越走越快，也没注意走到了哪里，直到路两旁的瓦斯街灯没有了，只剩下临近的建筑里透出的一点灯光。视线一点一点模糊，原地转了个圈，冲着有光的地方从包里翻手电筒。
　　一回身，熟悉的身形，站在十步远。
　　看她停下，他也停下，指尖燃着烟，抄着手等她。
　　陈斯年撇下眼，继续在包里乱翻一通……什么都没有，坑娘的，忘了被冯成成这个手欠的顺去扔着玩了。
　　进退两难之际，陈斯锐过来，燃到一半的烟掐了扔进她脚边的垃圾桶里，在她模糊的目光里，把在包里作势乱翻的手拉出来，沉默着一言不发，牵着她往回找错过的酒吧。

　　他在前，她在后。
　　从前，两人关系还好的时候，每天放学都是这样。他走得快，她走得慢，每次都是喊着累被他拖着送回家。到家门口，他气势汹汹来一句“你再磨蹭我就不等你了，你找我爸妈说我也不等你了”……然而第二天，第三天，还是会在校门口煎饼果子摊旁边，看见提着煎饼果子等的一脸不耐烦的人。
　　然后如此，日复一日。

　　***

　　球队外教进队，正式进入了赛季前集训的正轨。因为翻译临时有事，一个电话把陈斯锐叫了回去，订了当天清晨最早的航班。
　　来出差顺便接冯成成的代露一下机就丢开工作任务，找了附近最好的意大利面馆请她吃好的。听说陈斯锐人走了还有些遗憾：“真走了？”她本来还想见见本尊。
　　陈斯年喝了口酸梅汤，没吭声。用叉子戳盘子里切开一半的小西红柿。
　　早饭没吃，只把盘子里的配菜吃了，又挑了几根面吸进嘴里就放下了叉子。
　　“不好吃还是咋的，减肥呢还是喂仓鼠，吃这几口对得起我破费订的这家餐厅吗？”
　　代露大主编数落人的功力比她妈还厉害，赶紧把西红柿咽下去又挑起几根面放进嘴里，代露这才满意，点点头，又绕回到先前的话题：“也是，被你那么一通怼，一大盆冷水兜头泼下来想想都真的，哎，人家跟你二十多年的情分哪儿是你说掰就能掰的。”

　　代露是陈斯年大学同学，知道陈斯锐这个人是她刚来波士顿上学那年，她来出差，两人睡在一张床上，半夜接到一个电话。是个男的，醉意里夹带着几分清醒，说：“小四，说句话，让我听听你。”就一句话，然后电话就被陈斯年扣了，再没有更多。
　　能叫她小四的肯定不是一般的交情，后来从她发小曾燕那里知道了陈斯锐。

　　“我就说他放不下你，才拿女朋友这个借口骗你，偏偏你不上道，弄巧成拙，还有你那劳什子的小学弟，他是等不了了吧，害怕了才对你那么强势。”
　　“……你怎么那么懂？”
　　代露撩了一把黑长直软化过无数遍的披肩发，勾唇一笑，丝毫不见昨晚长途飞行的风尘仆仆：“最了解男人的是女人，比女人更了解男人的，是我，本人这么多年男性杂志主编名头是白叫的？”
　　代露向来眼光最毒，很会辨别渣男隐藏属性和资深优级潜力股。身边的情侣们，但凡被她定论的向来说分就分，说结婚就结婚。
　　偏偏陈斯年，就爱跟她唱对台戏。
　　“说真的，如果有这么个人，从小到大二十几年对我如一日，我估计孩子都能打酱油了。哪像你，陈斯锐人又帅还对你还死心塌地的，到底哪儿不招你喜欢了，明摆着掉眼前的馅饼你不去捡，等着别人上来踩两脚呢？”
　　“不是……”
　　那是什么？“就因为他长得太高了？人家都是找高富帅，你倒好，非要往矮了找，我就不信你对他一点感觉都没有？”代露试探，“那你这么想，如果让陈斯锐矮十公分，不，二十公分，你还会拒绝他吗？”
　　“……”
　　“看，不会是吧。这年头年龄都不是束缚了，身高又算得了什么？”
　　……
　　“爱与不爱，身体最诚实，不爱的人会有生理和心理的排斥，他呢，亲过你没有……就算没有，总抱过你吧……还有，如果没意思，你有必要躲着他女朋友吗？”
　　代露恨不得戳着脑门，让她好好想想……
　　陈斯年叹口气：“我跟他五岁的时候认识，不小心还看过他洗澡，笑话过他光屁股，生病吐过他一身，让他背过，让他抱过，躺在一张床上睡过觉，在他面前哭过，也看过他嚎啕大哭，二十多年，我们把亲人朋友情侣能做的事都做了，我想不出来如果结婚还有什么意思。”
　　爱情之所以让人向往，是因为新鲜感和喜意。像在沙地里挖珍珠，你不知道往下一掀藏着什么，而不是喝白开水，连塞牙都不会。
　　“怎么不能，夫妻之间不都是这样，早晚都会躺在一躺床上睡。”
　　“当然不一样，顺序很重要。先结婚再去脱衣服往床上躺，认识你的哭看着你的笑。”……这样才算是经历了一遭爱情的滋味。而且这么多年，他们之间由好到坏，从亲密无间到疏离淡漠，感觉早就变了，早就回不去了，强行在一起，只会觉得别扭。
　　“打个比方来说，就像是煮一锅菜，煮糊了，过了火，无论你再加多少糖，也救不回这锅菜。”

　　林之也曾问过她：“我就不明白了，陈斯锐到底哪里不受你待见了？”
　　她前思后想，陈斯锐人品真的没的说，性格沉稳也能吃苦，小时候就成熟懂事，凡事比她看得远。从小到大帮了她不知道多少的忙，如果长得太高也算是一个缺点的话，那也真的只有这一个了。
　　这个世界上，除了她父母，他是对她最好的人，甚至是不惜一切护她的人，可是因为这些就拿一辈子作为交换，那太对不起爱情了。
　　所以，她躲着他，少受他的好。世间的万事都有定数，他不会矮一公分，过去同样不会消失一个片段。
　　所以，他们之间，像那一锅煮糊了的菜，注定，也只能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