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落花》宝嫣

5、凤求凰

　　琉璃阁的门口停着辆华贵的马车。这个时间琉璃阁还没有开门做生意，客人照理不会这么早到，我有些奇怪，但也不追究，捧着几样东西自角门进了后院。远远就看见小霏在我院子门口急得打转。她见了我，慌忙朝我跑来，一叠声的说：“姑娘可回来了，妈妈在屋里急着等着你呢。”
　　那穆尹合……
　　小霏猜到了我的心思，说：“放心吧姑娘，我把那人给藏我屋里了，你就快点进去吧。”
　　她催得那样急，我的心里也有点焦躁了，赶紧朝屋里走去。刚到院子里就看见温妈妈在窗口张望，见我来了方才松一口气的样子。进得屋，我就先开口了：“温妈妈，今日不是没有宴会么，我可不想晚上表演，近段日子应酬太多累得慌。”
　　温妈妈急道：“我的好姑娘，你爱做什么就做什么，爱什么时候休息就什么时候休息，只有今日不行。”
　　“怎么了？”
　　温妈妈挥挥手：“小霏先去给你家姑娘打点水来准备梳洗，快。”
　　这才说起原委：“今日谈相的女儿生辰，谈相办了个宴会，邀请了很多城中的贵人和少年名士，那谈小姐今晚要弹琴，请你去代奏呢。”
　　我大惊：“那谈小姐自己不会弹琴吗？”
　　温妈妈摇头：“会到是会，但是那些千金小姐脾气大，说是今早上摔坏了用惯了的琴，就不肯用别的了。”
　　我不以为然：“不弹不就是了。”
　　温妈妈推一推我：“你管那些千金小姐怎么想的，谈相这次封了三百两白银。”
　　在这个一顿丰盛的家常晚餐仅仅需要一两银子的时代里，三百白银还真不是一个小数目，可我还是有些犹豫：“温妈妈，我都还没准备的，谈相会不会看我一直没来已经找了其他人？”
　　温妈妈斩钉截铁：“不会。我用项上人头担保你一定会到。你须得在半个时辰内要赶到相府，马车在前边等着呢。”
　　半个时辰，这温妈妈还真是女中豪杰，若是我流连忘返没回来不知道她会不会真提着头去见谈相。

　　小霏端着水回来了，温妈妈留我们自行梳妆。来不及好好梳髻了，只将头发往后束做一束，以发带系好，小霏画眉的时候颇有点紧张，眉尾处抖啊抖的总是画不好，掏出帕子来要擦了重画，我摆手示意算了，只从首饰盒中取出小小的梅花花钿贴上。衣服也来不及细细挑选，好在本身穿得那件也不差，只换了条干净的同色长裙，又拿出条金银粉绘折纸花样纱罗披帛搭上。转了几个圈让小霏看看有没有什么纰漏的地方，这就算装扮好了。
　　正要出去，又想起穆尹和还可怜兮兮的呆在隔壁小霏房里，忙冲了过去，他正歪在床上若有所思。我直直的走过去：“现在我有点急事，又不能送你出去了，但是我可以派人去告诉你家里人。”
　　他摆摆手：“不要紧，等你回来吧。我见你这有很多棋谱，我到是可以看看。”
　　小霏急得跳脚：“姑娘我们没时间了。”
　　既然他这样说了，我也就不用不好意思了，点点头就和小霏匆忙往门前走，又想起这一去没人照料他晚饭，赶忙跑去把才买的桂花糕和炒栗子抱来塞给他：“你暂时可以吃这个玩儿，我应该不用多久就能回来。”
　　他笑着点头：“你快去吧，不然你温妈妈人头有危险了。”
　　我也来不及寒暄，就朝门口快步走去，他又叫住我：“谈家小姐脾气不好，不要和她顶。”
　　他想必是听见了温妈妈说的话，我楞一楞，点点头走了。

　　谈相的女儿名唤谈陌，是个美人。
　　除了美人之外，我没有别的词形容她，因为她也仅此而已，脾气也正像穆尹和说的一般不好。
　　见到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毫不客气：“爹爹说你琴弹得好，我不管你是不是真的弹得好，总之今日如果丢了我的人，我就让你好看。”
　　刁蛮任性的大小姐是最讨厌的，可我却只能客客气气的回话：“不知小姐今日想弹什么。”
　　“凤求凰，你会吧。”
　　“会的。”
　　谈大小姐着我给她弹了一遍《凤求凰》验验货，听过之后只说：“到不差，不至于丢我的丑。”态度好不嚣张，又吩咐下人带我先去准备着。
　　那下人引我走进了将要举办宴会的大厅，便是我上次来的那一间，只见屋东角垂下了半透明深色纱幕，撩开才发现里边用同色纱幕又隔了一层，里边那层便是我该呆着的地方。我四周转了转，发现在这里能看见大厅的样子，但是没有门也没有窗，很是憋闷。我转头瞅着那下人：“就让我一直呆在这？”
　　那下人到是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是的。”
　　骗人，温妈妈真是骗子，还说什么红了就可以发脾气，不爱赴的宴就不赴，我现在却要一直呆在这样一个角落里代人弹琴，这是在做什么。
　　可是不能反抗，就像当日爹爹被抓一样，也没有办法反抗，即便长跪不起，哭死在那，也没有人会怜悯我半分，因为即便再红，我也依然是一个人，便像是藤萝，偏偏拉不下脸去附乔木，即便再青葱，也只能卑微的趴在地上。

　　我就呆在那纱幕围就的尺余空间里，看着外边点亮了一盏盏的灯，又看着宾客一一来齐，带着丰厚的礼品道贺，谈家的小姐依偎在父亲身边，很是温柔多情的样子。我还看见他——庄庭月。他已经换了衣裳，手中捧着我见过的那个木盒，那只白玉九连环原来是要送给丞相千金的礼物，原来他的急用便是这样。谈家父女仿佛都与他很熟，都走过去说话，谈陌更是笑得欢畅，我虽然看不清楚，但是也知道，那一张脸笑起来必定如春花般灿烂。
　　我看着看着，越发觉得时光漫长起来。
　　好容易熬到了谈陌表演的时辰，我听得她娇声的说：“小女子谢谢各位的厚爱，今日愿献丑为大家奏一曲凤求凰。”满座响起喝彩声，她顿了顿，又说：“只是这凤求凰需得琴箫合奏最是好听，不知道今日在座的可有善萧的？”谈引哈哈大笑：“女儿恐怕不知吧，庄三公子的萧艺就很是不错啊。”我在纱幕后冷汗长流，原来玩的是这套把戏，满座的宾客也嗅出了风向，纷纷表示欢欣鼓舞，仿佛看不到真是三生不幸世代遗憾似的。在一片七嘴八舌的嘈杂声中我听见了庄庭月云淡风轻仿佛永远带着笑意的声音：“能与小姐合奏实乃庄某的幸事，只是庄某随身并未携带萧。”未携带算什么，谈府当然早已经有了准备，萧很快就奉上了，谈陌则走进了纱幕。

　　那一天的那曲合奏，过了很久很久我都依然记得，像是从很久很久以前就互相认识，像是曾经练习过无数遍，像是伯牙遇见了子期，高山流水潺潺，虽然，他根本不知道那是我。

　　回到琉璃阁的时候夜已经很深了，行至房里的时候看见穆尹合正在那百无聊赖的翻棋谱，我想着他一晚上可能就这样傻傻的在翻棋谱不禁觉得有些好笑，他回头看见我，长叹一句：“你可回来了。”我笑着在他对面坐下：“看来你的无聊不亚于我。”
　　他也笑：“可不是，我原以为翻翻棋谱很容易故，现在才发现我原来不爱下棋嘛。”
　　不爱下棋的人自然没有办法用翻棋谱的方式捱时间。
　　我有些奇怪：“既然这样你何不走了算了。”
　　他眨巴眨巴眼睛，神秘兮兮的说：“因为我不想去今天你去的那个宴会，现在正好告假，如果回去了被人逮着了就不好了。”
　　原来他也是被邀请的，但是居然不卖丞相大人的面子，这个将军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真是奇怪。
　　我给自己倒了杯茶，想起他早上的忠告：“那谈小姐虽然脾气的确不好，但今日真是漂亮，你不去可惜了。”
　　他笑：“这有什么可惜的，若我去了，岂不是得让她陪我舞剑，太难为她了。”
　　他居然还知道谈陌与庄三少爷合奏了，我很奇怪：“你一直都待在这，为什么知道那么多事，连我和温妈妈一开始都不知道要合奏啊。”
　　他摸一摸肚子，转了话题：“今天那桂花糕还不错，炒栗子不够香，你应当还没吃东西吧。”
　　我来了兴致：“是吗？那下次换一家买炒栗子。”
　　晚上一直呆在那方寸之间，的确没吃过东西，小霏早已经去厨房张罗了，此时带了个食盒过来，穆尹合一见便欢呼了一声：“可有东西吃了。”
　　我赶忙说：“这是我的，你不是已经吃了东西了？”
　　他不以为然：“你当我是你们姑娘家的胃，跟鸟似的。那一点点东西哪够塞牙缝。”看着小霏把食盒里的东西摆了一桌子，又摇头：“这么多还舍不得让我吃点。”
　　我扯着小霏一起坐下吃，小霏突然想起什么：“姑娘，我已经让孟极准备好马车了。”
　　“恩，好。”对着穆尹合扬扬下巴：“你可以回去再吃。”
　　他已经在恬不知耻的开始吃了，边吃边笑道：“我先填填肚子，免得等会山珍海味太多撑坏了。”

　　共同吃饭碗筷交错是有一些亲密的事，我突然觉得有一些讶异，什么时候我和这个奇怪的将军开始变得有些亲密了？或许是因为，他告诉我谈大小姐脾气不好时的关心，也或许是是因为初初进来时，寂寞代奏的我，看见了寂寞翻棋谱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