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夜未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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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中元节，家家户户都开始了祭祀的准备。藤原家也不例外，偌大的家族祭典自然不能疏忽了，身为本家的长男光野便理所当然地接下了准备的工作。
光野站在前厅外的廊檐下，高出几级石阶的地势另站在那的人看得更清楚中庭每个人的活动。光野双手环胸，默不作声地看着中庭仆人有条不紊地准备祭祀所需物事，样子有点疏离。
桐生远远地走来，见到的就是主子犹如俯瞰众生般的神祉模样。
记忆中的主子总是不苟言笑，深邃的双眸给俊秀的容颜添了分稳重，桐生想，这位藤原家未来的当家大概也会像老藤原那样，把私人感情放置一边，一心一意地带领藤原家吧。
就在桐生胡思乱想的档儿，光野已发现了站在不远处的桐生，询问的视线惊醒了桐生
“入秋了，东西都送到宫里了吗？”十多天前，光野看着时节即将变换，便写了张单子，把一切秋天所需都记在上面，让桐生张罗好送到青姬那里。
“都送到了。小姐说主子真细心，东西都全了，她还说，今年从唐国带来的物件更精致了。”
“姐姐喜欢就好。现在她入宫了，相见也不容易，你托入宫帮忙的命妇捎句话，就说有什么需要的只消吩咐，我就给她送去。过几天我入宫的时候再找机会好好打点。”毕竟是从小相伴到大的姐弟，如今咫尺天涯，牵挂思念在所难免。光野想，姐姐这么聪明，定会理解他捎去的话。姐姐能在宫中爬到什么位置，他已无从帮助太多，但起码让藤原家做姐姐最强大的后盾。
“是，我知道了。说起来，主子和青姬小姐的感情真好，这么多年来，小姐的吃穿用度都是主子一手打点的。每次从唐国来的珍奇玩物，也大都留给小姐了。”藤原家名下有到唐国贸易的商队，其时朝中已经停止派“遣唐使”赴唐，但两国民间货物来往还是很多。贵族大臣间仍是唐风兴盛。
“我能做的有限，”光野苦笑，“只能在小事上表表心意罢了。”
“有这份心意就很好了。”桐生瞥见光野脸上一闪而过的凄然，忙不迭地安慰道。“啊，对了，以往都给小姐的两盒玫瑰露，为何今年只得一盒呢？”桐生记得这玫瑰露是青姬爱用之物，但这芬芳糕露却不是易得的东西。听说是唐国那边进贡给皇亲的东西，产量极少，每年商队回来的时候也只能带回两盒。
“哦，那东西，我自个儿留了一盒……今年那漆金盒子造得精致，上头的鎏金玫瑰看着讨喜。”事实是光野去看知墨时把其中一盒带去了，但这琐碎小事无需向桐生说明。
“那中元节呢？下午的祭祀完了，晚上有何安排？”
“像往年一样，准备歌舞筵席，好生招待分家的人，莫要怠慢了。”
“那还去不去贺茂川边？”往年中元节夜晚，主子都会陪青姬到贺茂川边放纸灯，不过今年青姬不在，不知主子会做何安排？
“我一个人，去了也没意思。中元节晚上不用备车了，那晚我不出去。”先前和知墨说起纸灯的事，不过听说她已和别人有约，光野无处可去，也没什么出游的心情，还是留在家里看书打发时间吧。
光野和桐生正说着中元节晚上宴会的事，便有仆人来报，说大将龙川平八来访。
这平素不喜与人打交道的大将居然亲自登门？光野心下好奇，转身就向平八所在的会客厅走去。
光野刚踏进会客厅，见平八端坐在厅中央的梨木几案前，案上放着一条白帕子，帕子上还有点点红黑色的痕迹。仆人早献了茶，杯子就在离那帕子不远的地方，该是没有动过。平八就这样直直地坐着，手摆在身前放在袖口里，双眼不离那条沾了污物的帕子，似是在思考什么。
“什么风把大将吹来了？大将来舍下，不知有何指教？”
光野的声音打断了平八的沉思，平八抬起头，答道：“你也知道我不是来闲话喝酒的。我来，想和你讨论最近京城出现的那起命案。”
“二条大街贵族当家死了的那起？”
“正是。”
光野想起案发第二天早上现场的情景，打开木门的那一刻，阳光照亮了血迹斑斑的地面，却没有带来暖意和生气，白天的光亮和夜晚的阴寒交杂在血腥味浓重的房间，尤是他这个见多了血腥的人也不禁打了个寒战。“手法干净俐落，没有生还的余地。看起来像是之前未解案件的所为。”
“我也这样认为。那我们姑且归为杀手的暗杀。而且极有可能是同一个人。”
“手法倒是一模一样，但不能太过武断。杀手都是心狠手辣的生物，手起刀落间的快狠准都一样。”
“这次我倒发现了一点线索。”平八看向已然坐在自己对面的光野，眼神中掩不住的兴奋。
“和这条帕子有关？”
“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同？”
“那几起相似的命案现场不是都有白帕子吗？从上面血迹的形状看来，白帕子该是杀手完事后擦剑用的。”光野不解地审视着桌面上平平无奇的帕子，干透的血迹呈现暗哑的红黑，斜斜的一条血线在帕子上划过，那是凶手拿来擦拭剑身的证明。旁边斑斑点点的痕迹，该是帕子被抛在尸体上时染上的。之前的帕子他们都调查过了，没有丝毫特别，这条，有什么不同吗？
“你拿起来闻闻。”
光野点了点头，先叫人拿了水和毛巾来净了手，然后再拿起白帕子仔细嗅了嗅。
瞬间，一抹醉人的花香幽幽传来。命案已过了多日，帕上的血腥味早已淡了许多，但这若有若无的花香仍萦绕在帕间。“这帕子，之前似被薰过？”平安京贵族流行薰香，所用物事大都用香薰过，东西薰过后，香味大都能停留很久。
“我也这样想。若是从死者处沾上的，过了这么久，味道早该散了。”平八想起查案那日，午后众人散去留下自己一人查找线索，蓦地一只黑色蝴蝶穿过窗口飞入，停在这帕上。初见这情景，真是说不出的诡异，连自己都觉得阴冷恶心的地方，居然有蝴蝶翩翩而入，还久久徘徊不去。虽说民间有不少鬼神之说，黑蝴蝶也被看作冥界的使者，但总不能用这离奇说法解释其中缘由。平八细细思索后，便把目标锁定在帕子上。
“那你的意思是，我们该把目标锁定在拥有这香的人身上？”
“光野对薰香可有研究？”
光野笑笑，“我不是风雅之人，对这知之甚少。”脑海中不觉浮现出丝萝的名字，她倒是精通香气。只不过，在这茫茫人海千百种味道中寻找线索，就像大海捞针般困难。
“我倒是知道一个对香气有研究的人。只是，这帕子不能随意带走，我怎么让她辨识其中的味道呢？”
“找一日请那人来趟近卫府吧。”线索有了进展，平八的语气中隐隐带着兴奋。
“她是宫中女官，不太方便。罢了，我想想办法，让她看看这帕子吧。”蓦地光野想起丝萝自己造的香最是诡异，擅长仿制各种味道，香味好像还能比一般的香要持续得久。该不会这香和丝萝本就有关吧？和丝萝有关的人自己又大多认识……心下顿时七上八下，看来只得随机应变了。
当下平八见光野答应地爽快，也不枉自己亲自跑了一趟。看看时候也不早，便要起身告辞。
这大将龙川真是个雷厉风行的人，光野心下敬佩平八这种冲劲却又觉得平八行事常常有欠考虑，自己这谨慎算计的性子是做不来这样的，兜兜转转的心思到此打住，猛地叫住了正要离开的平八。“大将，查这些命案时，动作莫要太大。近卫府说到底职责在于护卫天皇和皇宫，越界了，兵卫府的人不会善罢干休的。”
“哼，老子只是为民行事，怎能像女子一样婆婆妈妈瞻前顾后。”
“属下只是提醒，没有别的意思。”光野看着平八大义凛然的样子，不知该是冷笑好还是无奈好，他这近卫府的少将，确实不想在查案的同时搅权力分配的浑水。希望这位上司好自为之吧。
皇宫 梅壶
秋季初至，院内的芍药蟹菊已经开得繁盛，风情各异的花朵聚在一起，分外绚丽，冷清中带着争艳的热烈，比仲夏时节更为吸引人。
梅壶院的花开得正好，可惜梅壶院是个冷清之地。偶尔三三两两的女官在走动，入秋后加了薄纱的帘子在女官进出时摇晃。看来，梅壶院的主人是个不喜交往不得眷宠的人。
青姬此时正半倚屏风坐在榻上把玩一个鎏金桃木盒子，盒子上妖娆的玫瑰，顺着金丝做的枝条缠缠绕绕，美艳袭人。打开盒子，里面的糕露也如玫瑰花一般撩人，浅淡的胭脂色泽，魅惑醉人的香气，若有若无地撩拨着人的观感。
“这里如此冷清，亏您还有心思在把玩细小物什。”已站在身边一段时间的丝萝不禁出声。不是她喜欢争宠夺利，但皇宫中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戏码她看得太多，梅壶现在的冷清像在预告着不久后的衰亡，看着青姬不紧不慢的态度，丝萝忍不住要说上两句。
“何必着急。以后就怕你嫌太热闹呢，还不快好好珍惜这闲散宝贵的时光。”青姬的纤指绕上乌黑弄密的发丝，发丝缱绻，在席子上滑过美好的弧度。
丝萝微蹙眉，不知青姬这份自信从何而来。自今尚未得到宠幸的她，宫中已流传甚多的流言蜚语。女官间都说有着雄厚家世背景的梅壶女御不过尔尔，想必日后是深宫寂寞到老的下场。
青姬没有理会丝萝，径自问道：“前几天我要女官们准备的荷花灯，做得如何了？”
“大小各二十四盏，用樱色的轻纱蒙上了。都做好摆在后院的小偏殿内。”
“那香呢？”
“我那儿多着呢，要不您现在就去挑一种？”
青姬抬手抿唇而笑，“靡靡香气我不太清楚，还要靠你帮忙。香味太繁杂了，反而难以分辨。我要独一无二的。”
丝萝沉吟了半晌，点点头，“独一无二的当然有，请移玉步吧。”说着，便领着青姬往制香的地方而去。
丝萝制香的房子就在梅壶的后院，偏僻的一处地方，高大的树木环绕四方，浓密的枝叶遮得屋内光线稀少。青姬环顾四周，下意识地摸了下木墙，似是比一般的屋子要厚实得多。
“这地方我改建过。香块最忌潮湿和曝晒，季节变幻的忽冷忽热又易影响了香的质地，所以把这房子建在了这偏僻地方，也建得比较结实。”
“原来如此，亏你如此用心。”青姬欣赏着架子上大大小小的木盒子。木盒子朴素至极，犹如直接从树干上挖出来镂空了一般，却有着莫名的吸引力，呼唤着人伸手去碰，去摸。
青姬随手拿起一个紫檀木盒打开，里面的香块比想象中的要少。青姬好奇心起，用手指夹起一小块放在鼻间。
淡漠的荷叶香幽幽传来，没有炭火的加持已让人沉迷其中，青姬朱唇微翘，她喜欢这味道。“宁静宜人，香而不妖，我就挑这香吧。”
丝萝回过头来，看了一眼紫檀盒，摇了摇头，“不行，这香味已有主人了。您再挑个别的吧。”
青姬不舍地盖上盒子，一闪而逝的失望还是落入了丝萝的眼中。丝萝了然地笑笑，“这香气太淡泊，未必适合你。若是要在宫中生存，需挑些霸气的味道才好。”说着，眼光逡巡，瞥见架子上方的小小槐木盒。
槐木盒里面装的香和刚刚青姬拿的同时制出，用料相似但味道截然不同。丝萝有个习惯，爱把新制成的香块送一小块给流云烧烧，卜一下香的吉凶命运。流云曾笑丝萝的迷信痴傻，那时丝萝只垂眸用手摸挲着粗糙的盒子答道，“世间人尽皆痴傻，香就如我的孩子般，为孩子卜问前程，也不为过”。
檀木盒里的是荷叶香，名唤“叶舞”，取其淡漠自得的意境；槐木盒里的是百花香，取百花香味之所长，香艳动人中让人分不清究竟是何种名花，流云批回来的命说这味道甚是招蜂引蝶，于是丝萝便取其名为“蝶引”。
丝萝踮起脚，把“蝶引”拿下递给青姬，槐木盒一经打开，浅浅花香已扑鼻而来，人吸一口便不觉沉醉其中。青姬静静地听完丝萝介绍这盒香，良久不语。
“这何止是招蜂引蝶，怕是连人心也能勾引啊。”希望它能助我在中元节夜里一举成功吧。纤手掩上盒盖，袖间已不觉沾染淡淡香气。
传说中元节是先人的节日。先人会在这天回到阳间接受子孙的供奉，到了晚上再回到地府，那贺茂川上的盏盏流动纸灯指引的便是归路的方向。
百姓们大都注重这个节日，祭祀的日子大家聚在一起，恐怖的气氛反而淡去，热闹倒成了中元夜晚的主调。
知墨对镜整理着淡黄色的十二单，衣服上的白蝴蝶翩翩欲飞，淡漠的表情有着些许期待。
“小姐今晚要出去？”进门侍候的黛眉问道。
“嗯。”
“看小姐这装扮，不像是去大臣家表演。”今夜的知墨蛾眉淡扫，脂粉薄施，妆容并未如以往般精致，却平白地增添了分娇憨纯真。
“只是和一个朋友出去走走。”交谈间，远处似乎隐约传来了人声，帘幕轻拂，来人正是封平。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夜未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