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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乞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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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郊外的官道上，一辆牛车正咔哒咔哒地徐徐前进着。道旁的树木生得极其繁盛，粗壮的枝干支撑着如云的树叶，阳光穿过层层阻碍，也只能在石板路上撒下几片破碎光影。
这是通往东北方鞍马山鞍马寺的唯一道路。此时不是祭典和参拜的时节，官道上没有其它行人和车子，唯独一辆牛车在缓缓而行。
车内的两人相对而坐，正是光野与草登。
“前些日子我托你查的事情，办得如何了？”开口的是穿着白色印有暗纹狩衣的光野，那袖子的开口处微微露出衬里的宝蓝色丝绸，云淡风清的口吻，神色一如既往的潇洒自若。
草登没有作声，只是从墨绿的衣袖中拿出一支白花。
大朵的白花，开得灿烂，从车帘处透出的亮光把那洁白的花瓣照得隐隐透明。细看那花瓣，竟透着丝丝纹缕，如血管般交错复杂。恍惚中有股淡淡的香气传来，明明是花香，不知怎地却让人想起血溅出时的腥味。光野瞧着这开得明丽的花朵，心里涌起了一股颓败凋零的预感。
“这是？”不谙花事，也猜不透草登拿出这支花的用意。
“开到荼蘼花事了，尘烟过，知多少？”一改往常的作风，草登有模有样地吟诵了起来。忍不住地笑了笑，草登道出了答案：“这是荼蘼花，也是你要我查那事的结果。”
“那事和这花有何关系？”
“啧啧啧，枉你事事聪明，但在风花雪月上一点才情也没有。罢了，今天就让哥哥来教教你。”有意岔开话题，一时间弄得光野如坠五里雾中。
“草登！我托你查的是做那些见不得光的事的主儿，和吟赏烟霞一点关系也没有！”
“咳咳，还真给我急了。不是说了嘛，这花就是答案啊。”
“荼蘼花与刺杀八竿子打不到一块。”所托之事正是寻觅合适的干暗杀刺探勾当的人。
“但要找那做暗事的人，非得要有荼蘼花不可。”
“此话怎讲？”
“这可是我千辛万苦打探来的消息。若要找那人办事，先把那事的内容写在信上，每月逢初一或十五傍晚之时手持一只白色荼蘼站在贺茂川边，自会有人接应。届时把信交给接应的人，就算搭上线了。”
“那我怎样才知道那人答应了买卖？”
“若是答应了，自有人来送上一支血红色的荼蘼。”
“那人倒十分钟爱这花朵。”不觉想起大海彼方大唐国“一年春事到荼蘼”之说，韶华胜极，过后便是破败凋亡，用这形容买卖人命倒也贴切。暗地里做那见不得光的买卖的人，也有这等闲情雅致，连接头的事都想得这等周密，心下掠过万般思绪，光野看着那雪白的花朵，唇边的笑容却淡淡地溢了出来。
看着对面笑得颠倒终生的人，草登轻叹：“光野，你变了。”
光野接过草登手中的荼蘼花，却不急着回话，只是把那引人犯罪的香气又嗅了一遍才抬眸应道：“不，我一直如此。”
“若是以前，你不会托我查那杀人越货的勾当。”
“有备无患，多几条门路，总是令人安心。”
“你应不齿这种行为才是。”
“我从来只做我认为应做之事。从前不齿，是因为把万事想得太完美，仰慕那如青松般的高洁。但那始终是不切实际的幼稚。在那黑暗中摸爬打滚久了，才晓得应该怎样在这世上生存下去。”
“如此便可不顾道义，做尽龌龊之事？”
“忠孝礼义廉耻，我从不敢或忘。只是台面上行得正坐得直，私底下也要处处小心提防才是。何况，我身后还有藤原家。”在这世道生存，从来就不可能一身洁白，自己的心注入了几分黑色，也许只有夜深人静自己掏开来看时才清楚分明。庞大的家族，风光的殿宇，堆砌它们的，是阴谋与尸骨。
“唉，这花你自个儿留着吧。不拿去害人，留着防身也是好的。”今日手执荼蘼花的是早一步了悟的挚友，明天有勇气拿这花的恐怕便是自己了。
各怀心事的两人相对无言，牛车依旧不紧不慢地走着，路漫漫，何时才是尽头？
不觉已到了鞍马寺，光野和草登两人下了牛车，徒步上山参拜。至于其中那繁复的过程就不细表了。
和寺院的僧侣叙过礼谈过话后，光野暂别了草登到了寺院的后山。信步在参天的树木中，脚下不时在盘根错节的泥地中抬起，呼吸着后山清新的空气，偶有阵阵山风在身前掠过，在这清静之地，身心仿佛也洁净了不少。
只是，这佛家干净之地真的能洁净得了浑身脏污得自己吗？
光野摇了摇头，虽说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但世事如水中漩涡，一旦卷了进去，又岂容自己抽身？那些说是大彻大悟进了空门的人在他眼中，只不过是靠着一盏青灯躲避现实的胆小鬼而已。
停停走走间，不觉已到了密林深处。阳光普照的大夏天，在这林中竟是格外清凉。看来，也有佛光照耀不了的地方啊，光野看着四周略显幽暗的环境，心里生出了这般奇异的想法。
蓦地瞥见了前头有一樱色的衣袖，就像是暗夜中飘然而至的粉色花朵，柔和了这幽深冷清的气氛。好奇心让光野快步向前，迫切地想分清这究竟是幻影抑或是现实？
“知墨姑娘？”认出了那暗夜中的花朵，光野有点惊讶会在此处遇见她。
“介少将。”眼神中并没有太大的惊讶，翩然行礼，风姿犹如飘落在世间的樱花一般。
“姑娘来寺中参拜？”
“来寺中的都是有心礼佛之人，相信介少将也跟我一样。”
“也对。但同来后山走动的就不多了。佛家说的缘，我想我俩在此遇上，就是缘了吧。”此时的她，聪慧温婉。每次遇见知墨，都能在她身上发现不同的特质，这聪慧女子，究竟还有多少不为自己所知的东西？
“缘分这东西向来缥缈，说实话，我宁愿相信实在点的东西。”
“哦？此话怎讲？”
没有直接的解释，只是随口吟了一句“本是飘零浮萍身，未敢奢求天赐缘。”，琥珀色的眸中带着几丝零落的哀伤，焦距的所在不是眼前的参天巨木，而是久远的过往。
“世人来去如浮云，缘在萍水相逢间。”
一唱一答，四目相对片刻后，两人都轻声笑了出来。
“你我皆不是有时间悲秋伤春的人呢，怎的就在此长吁短叹起来了。”知墨用袖子掩面笑得花枝乱颤，优雅的举止却掩饰不了天生的英气。“我们都是无法顿悟成佛的人啊，何时携着手去落发出家，求大师高僧指点指点好了。”
“什么玩笑话，我们都是入世之人，这混浊的心灵在佛祖前呆久了都觉得惭愧啊。”
“呵呵。”知墨仍是嗤笑不止，只不过笑声中多了几许自嘲和悲凉。
“对了，前几天你跟我说的事我考虑好了。”说着，从脖颈中拿出了一条用红线编成的细绳，绳子中串着一个如泪珠般的红色宝石。“我们合作吧。报酬就是帮我找出我的身世，还有，在我们合作期间我们的关系要保密。我不想节外生枝。”
“保密的事自会做到。”就算知墨不提，光野也打算做到这一点，这是保护她和保护自己的最好方法，也是万事顺利的前提。“只是在下有些讶异姑娘这么快便做了决定。”
“都在这世道打滚了这么多年了，什么对自己有益什么无益，难道还不清楚吗？介少将想要的我可以为你做到，相对的，你也有我想要的东西。”琉璃夫人姐说的没错，早晚要找个可以依傍的人。虽说形式有点出入，不是任人在华屋里养着，但也算是藤蔓交错般的牵扯依靠了。
光野笑了笑，甚是欣赏她的直白。“至于你的身世，就系在这璎珞之中？”
“正是。我自襁褓中就被抛弃，随着我的，只有这链子。不过这都是前尘往事了，没有家世庇佑，我还不是好好的活着吗？只不过……总想知道多一些关于自己的事罢了。”也想看一眼狠心抛弃自己的家人过得如何吧？十几年间的起起落落挣扎心酸风光都好好收了起来放在心底，把那殷红的坠子交到了光野手中，想必自己每每入夜后沾巾的泪珠都收在这里头了，这宝石才能如此圆润，又红得如此刺眼。
“这璎珞如此宝贵，回去后我马上叫人临摩图样仿照一个，不久定将原物送回。”
“介少将如此有心，我在此先行谢过了。”摸了摸突然空落的心口，日夜相伴的链子不在，心跳就像突然失序一般。放不下啊，有些事，就算千般恨万般痛，究竟是放不下。
林中静谧，往日在少女胸前的璎珞此时却在光野的手中环环绕绕，纠纠缠缠，红色的丝线就此牵住了两人。
是夜，七夕佳节。
但这牛郎织女相会的夜里，却不是人人如此欢喜。
荼蘼手起刀落，对方倒地的泥土里渐渐渗透出血色，看着血液沿着刀锋安静地滴落。月光朦胧，可落在眼中还是光得刺眼，深夜中的水汽浓重，混合着血腥味在空气里蔓延。
心比想象中的平静，或许这样的日子能够就这么过下去。没有选择那么就放弃选择，生死握在自己手中也是这么纤弱。掏出白绢拭去刀上的血抛去盖住了死者安宁的脸，边转身边把刀收入鞘中径自离开。
任务完成，洗去表面的血污——虽然印在骨子里的血印怎么也磨不去。荼蘼来到庭院，看着月色下静静伫立的流云，风拂过脸庞留下静谧的香气。
“怎么来了？”
“陪你庆祝乞巧佳节。喜欢月吗？”流云轻轻开口，声音听上去如此遥远。
瞄了天空中的上弦月一眼，和往昔为自己工作照明的没甚分别。“素来夜间出没，何来闲暇赏月。更不知原来有此节日。”
“也是，也就我这样的人才会夜夜观月色星斗。”流云转过头，话锋一转，“如果哪日有人买我的命，你当如何。”
荼蘼看不出她眼底有任何感情的波动，笑了笑：“又有几人受得起我的价码。”
流云又回过去抬头看着天空，荼蘼则眯起眼回忆起那日收到的书信，手不自觉地握紧了身侧的刀。夜色中一前一后的黑影刻印在地面上，渗透着凉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