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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下等宫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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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婉身子一僵,抬眸看向门口长身玉立的男子,玄衣墨发,剑眉星目,俊逸非凡。
只是眉宇间煞气凝重,偏生像地狱来的修罗让人不敢直视。
严才人受了惊尖叫一声躲在姜婉身后,整个人缩成一团,双手紧紧抓着姜婉的胳膊瑟瑟发抖。
姜婉垂眸,继续扶起林嬷嬷的动作,待林嬷嬷站起,轻轻拍了拍严沁语的手,自然地上前一步,挡在两人身前,对来人翩翩福了福身,行了一礼。
“不知将军来访,有失远迎。殿里只有些冷了的茶水,还请将军见谅。”一番话说得不卑不亢,滴水不漏,倒是被人挑不出毛病。
沈无虞听了姜婉的话倒是毫不客气地踏入殿内,在桌前坐下,自顾自地拿起茶壶,正准备倒一盏茶时,被人拦下了。
“怎好意思让将军自己做这些琐事?殿里的宫女被民女打发下去了,便由民女来替将军斟茶吧。”姜婉说着端起茶壶,动作娴静地为沈无虞倒了一杯茶。
沈无虞闻言,不动声色地打量姜婉,心想这姑娘的确机敏胆大,看他的眼神没有半分惧色,清明澄澈,在烛光的照映下,衬得那双杏眼狡黠动人。最令他在意的是她的自称,不称“臣女”,只称“民女”,倒是对如今的局势看得通透。
“方才听闻嬷嬷的话,才人可是要带太子去哪里?莫不是沈某来得不是时候?”
沈无虞呷了一口凉茶,语气平淡地开了口,听不出喜怒来。
姜婉就知道躲不开盘问,只笑吟吟地弯起眉眼,温吞道:“许是将军听岔了,林嬷嬷说太子殿下想吃桂花糕了,而民女最善做桂花糕,故特地来此请民女做一道桂花糕。”
“哦?御膳房的御厨是做摆设的?”
显然这个牵强又蹩脚的借口糊弄不过沈无虞。
“自然不是。不过太子殿下只喜欢吃民女做的桂花糕,前些日子民女还答应了皇后为太子做上一些吃食,正准备去御膳房寻点食材。”
姜婉游刃有余地应答,虽然面上不显山露水,但藏在衣袖不住冒冷汗的手心却实打实地显露出主人的慌乱。
沈无虞沉默片刻,却是没有揪着这个问题继续纠缠。
几人便在异常诡异的气氛中,等着这尊煞神慢悠悠地喝完茶盏中的茶。
沈无虞放下茶盏,起身准备离开,看这样子当真只是来坐一坐就走。
只不过走到门口时,容貌俊朗的男子忽而停下,转身凝视姜婉,道:“你不怕本将军。”
姜婉愣了下才反应过来,敛下眼睑,避开沈无虞有如寒铁般冰冷锐利的视线,只答:“将军英明神武,器宇不凡,姜婉是个没见过世面的,见着将军自然心生敬畏。”
不管说什么,吹彩虹屁就对了。
沈无虞眉尾微扬,略显凉薄的唇角勾着三分意味不明的笑意,挥挥手示意身后的亲卫跟上,便径直离去了。
明明是只小狐狸崽子,硬要装成小羊羔。
待沈无虞离开有半炷香的功夫,槿兰殿里沉默凝重的氛围才被打破。
“嬷嬷,您带太子回去吧。您也看到了,如今宫里遍布沈将军的眼线,即使您以为自己逃得开看守,但沈将军又哪是吃素的,他的手段非我们能想想得了的。”
“眼下想要离宫比登天还难,姜婉只是一介平凡人,您就别为难姜婉了。不过嬷嬷若是信我的话,我可以像嬷嬷保证,沈将军万不会杀了太子殿下的,这您可以放心。”
“姑娘说得是真的?”林嬷嬷面露喜色,此时也不再称姜婉为“才人”了,毕竟国都亡了,前朝皇帝的册封如今又算得了什么。
“我不会诓嬷嬷的,沈无虞确实不会对太子殿下动手。”
甚至还会将小太子扶上帝位。
后面这句话姜婉没有说出来,不过她已经猜到了沈无虞打的什么算盘。
林嬷嬷被姜婉和严沁雨两人好说歹说,终是被请回宫去了。
这样在殿中足不出户过了三日,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就有人来敲槿兰殿的门,请两位小主去坤宁宫侯着。
来人语气客气,态度却是不容拒绝的。
姜婉和严沁语面面相觑,简单梳妆一番,各带着一个宫女去了坤宁宫。
“何氏初落,号淑妃,大理寺卿何显之女,上前领牌子,随侍卫出宫。”
前头的总管公公对着花名册一个一个点到,看来今日就要遣散大齐皇帝的后宫了。
姜婉心底蓦然生出一丝欣喜,本以为会半辈子困在这深宫大院里,没想到可以提前出宫,倒是意外之喜。
周围的妃嫔小主一个个离开,迟迟未念到姜婉的名字。姜婉心底有一丝凝重,却仍抱有希望,想着许是在后头。
“严氏沁雨,号才人,户部侍郎严岐之女,上前领宫牌。”
姜婉听到严沁雨的名字,回头看她。小姑娘双眼含泪,紧紧拽着她的手,依依不舍道:“姜姐姐,沁雨在宫外等你。”
“先别等我,出了宫就随侍郎大人回府吧,改日我亲自登门拜访。”姜婉笑着摇了摇头,用帕子替严沁语擦了擦眼泪,眼眶发酸,其实她想告诉她,她怕是出不去了。
待严沁语离开,偌大的坤宁宫就剩姜婉一个人在殿下侯着,而那位总管太监已经收起了诏书,目光怜悯地看着她。
姜婉忍着泪意,倔强又可怜,不死心地问那公公:“公公可是点完人了?为何……为何没有民女?”
福公公摇摇头,叹息般道:“姑娘怕是出不去了……”
“多谢公公。”姜婉对福公公福了福身,低头时眼里含着的泪花不争气地打湿在地上。
“王爷。”
福公公回律政殿复命,对上座紫衣束冠批改奏折的男子行礼,垂首恭敬道。
这位便是前日刚册封的大名鼎鼎的摄政王,沈无虞。摄政王虽起兵反叛,推翻了前朝昏君,但那也是为了黎民百姓、天下苍生,是故一朝改朝换代,百姓反而喜闻乐见。
加上历代兵变都会死伤无数,血流成河,而摄政王悲天悯人,不但遣返了前朝皇帝的后宫妃嫔,还扶持了前朝太子继位,可谓宅心仁厚。之前凶名在外的摄政王也因此形象大变,成了百姓心中的守护神。
沈无虞从奏章上移开目光,见福公公过来,英挺剑眉微挑,说不出的俊逸不羁,问道:“回来了?可是打理好了一切?”
“回王爷的话,后宫妃嫔小主共五百一十三位,除了姜婉姑娘,其余人全都送回原籍,给了贴用。”
“她什么反应?”
即使沈无虞并未点明这个“她”到底是谁,但以福公公对这位爷的了解,不用他说都知道说的是那位姜婉姑娘。
“姜姑娘看起来很伤心。”福公公想起那位风姿绰约的姑娘偷偷落泪的样子,有些不忍地道。
“嗯,你下去吧。”沈无虞淡淡应了一声,表情依旧冷淡,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桌上有节奏地轻点,分明是心里焦躁。
福公公看着自家王爷的样子,暗叹王爷您这样是追不到姑娘的,却是不敢点破,躬了躬身,便请辞了。
那头的姜婉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了去,无力地瘫坐在地上。偌大的坤宁宫只有她一人,她目光涣散地看了四下一眼,!慢慢地蜷缩成一小团,双手环膝,将头埋进臂弯里,忍不住啜泣出声。
不知过了多久,细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姜婉听到了,却没作反应。
直到被人点了点肩膀,她才抬起头,眼神茫然地看着来人,是个眼生的嬷嬷。心下思绪复杂,不过三日而已,宫里旧人去新人来,沈将军…不,而今已是摄政王的沈将军,当真有手段。
“姑娘,今儿个起你便是这宫里的下等宫女了,无论先前如何显贵,今儿个都一股脑忘了吧。”
那嬷嬷长脸细眉,光看长相有些苛刻,说起话来冷漠寡淡。
姜婉动了动坐麻了的腿,听闻此话,想来还是那冷血心黑的摄政王下的命令。
她撑着身子站了起来,对嬷嬷福了福身,道:“不知嬷嬷如何称呼?”
“我姓刘,承蒙王爷抬举,录为正五品尚宫,便唤我刘姑姑吧。你随我来。”
姜婉盈盈屈了屈膝,道:“诺,刘姑姑。”便跟在后头,随刘姑姑一同去了司制房。
刘姑姑向掌管司制房的两位司制嘱咐几句,其中一位司制唤来一个浓眉大眼的宫女,让她带姜婉去领换洗衣物,安排今后的住处。
姜婉被安排在司制房西侧的小院子里,和六七个绣女一起住。换好司制房的淡蓝色宫衣,方才领她来的绣女名唤巧芸,给她送了点吃的东西。
下午姜婉便和一众绣女在绣春坊织绣,听闻十五日后正逢新皇登基大典,司制房的担子颇重,需要加班加点赶制。
姜婉虽然少时在村间长大,也做了不少农活,但被接回尚书府后,倒再也算娇养着了。今日连轴转地裁衣制衣,粗砺的布料将她的手磨起个水泡,一碰钻心地疼。
偏逢司制瞧了以为她在偷懒,出言讽刺,话里带刺,扎的姜婉心里憋闷。
晚上匆匆洗了脸收拾了下,姜婉赶在熄灯之前上蹋,和几个绣女挤在一起。实在累得连手指都抬不起,她很快就睡着了。
只是她不知道在她睡下之后,那几个绣女悄无声息地起身离开了,房里只剩下她自己在酣睡。
半夜,姜婉辗转反侧,一夜之间江山易主,更朝换代,自己从大齐的才人,成了最下等的宫女,这后宫尔虞我诈,这今后的日子,还长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