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意后注意》奚木亘

3、小人得志

　　那顿饭吃得倒是没什么好说的，夹在两个大人之间，易言羽就比较难讲些玩笑话，他不喜欢自己讲出一个梗，结果大人要么用疑惑要么用严肃的眼神，让他解释或者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
　　临走前他和蔺远臻交换了一下联系方式，是易言羽主动的。他总感觉这个小帅哥是别扭那一挂，他要是不主动，小帅哥八成抬腿就走。

　　蔺远臻点开手机，问加哪一个平台，一个冲浪企鹅一个绿色气泡。易言羽眼睛眨也不眨，潇洒一按，两个都没落下。

　　蔺远臻的id叫元秦，名字拆拆凑凑。一看易言羽，首字母3个y，直接叫三耶。和他还挺异曲同工。

　　蔺远臻简单备注完易言羽的名字，思考了一下该把他放进“小学”的分组，还是“高中”的分组里。
　　小学那会不算认识吧。蔺远臻纠结了一下，最后放进了“高中”分组里，分组闪了一下，后面的数字从“0/0”变成了“1/1”。

　　易言羽加完好友回家就忘了这茬，也没备注也没分组，他乐呵呵地从冰箱里拿汽水，然后又被妈妈夺走，勒令他放到铝罐不再流汗了再喝。

　　林箬竹女士是真的养生，连夏天的西瓜都不冰，觉得越是三伏天，越不应该吃冰镇的东西。

　　易言羽小时候本来不信，但他老爱看一些老上海故事会，里面一个故事说，一个书生进京赶考，在又闷又热的三伏天里遇见一个卖凉茶的小摊，但他是穷书生，没钱，只能干馋。
　　凉茶摊主是两姐妹，看他又热又渴的模样，姐姐同意送他一碗，但是却在书生马上喝下去时往里放了一根稻草，导致书生不得不一边小口喝，一边吹开小草防止喝下去。
　　书生以为两姐妹是做样子，一边说送他一碗，一边在凉茶里放稻草羞辱他。后来他考取功名，却还记得这件事，回来找两姐妹，凉茶摊子不见了，但是路边还有一个大娘在售凉白开。
　　书生找大娘买了一碗，大娘也如法炮制地往水里丢了一根稻草。书生很惊奇，他此刻穿的是状元衣裳，路边大娘怎会如此羞辱于他。
　　大娘解释道：三伏天热，凉水入胃易相冲导致脾胃炸裂。书生这才恍然大悟，知道其实是那对姐妹救了他一命。

　　故事真实性有待考察，但把小时候看这些神神叨叨东西的易言羽吓得不清，从此再热也不马上吃冰镇东西喝冰镇饮料。

　　但他记性又不好，进屋半小时后就忘了放在外面的那罐饮料，一直到林箬竹女士又重新冰了回去。
　　易言羽也挺无奈的，他问林箬竹：“妈，你又不喝冰的，你放回去干啥？你放外面一直放到常温等我喝呗。”
　　林箬竹女士思考片刻，说：“忘了。”

　　哎呀妈，敢情一家三口记性通用。易言羽：“无语，没话讲，不好评价。”

　　塘南的军训时间不长，都是在开学的前一周，相较于其他学校动辄半个月一个月的，已经是相当仁慈了。
　　易言羽老早就在搜军训攻略，搜了一大堆，基本必备就是防晒霜花露水和大容量水壶之类的。他顺手整了个备忘录，想截图发给了蔺远臻，找了半天，找到一周前的系统消息：你们已经成为好友，快来聊天吧～

　　蔺远臻彼时正在舞室，手机放在一边，等他看到截图，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后的事情了。
　　截图点开如下：
　　防晒霜：1.安耐晒（口碑固滴）SPF50
　　2:unny（maybe平替）SPF50
　　3.曼秀雷敦（平替maybe）SPF50
　　下面空格，然后是花露水。
　　1.六神（薄荷）（透心凉心飞扬）
　　2.（没有了）（有就是玻璃瓶的透心凉心飞扬）
　　再空格，是水壶。
　　1.大肚子滴
　　2.绿色滴

　　蔺远臻花了一分钟时间理解那个安耐晒括号里的“固滴”，在心里嘴上各念了一遍，发现是good的空耳音译。
　　这什么调调啊，蔺远臻哑然失笑，手上只按了两下，回复两个字：谢谢。

　　一同练舞的同学略惊悚地看了一眼带着笑意回到原位的蔺远臻，问：“你笑啥呢，怪吓人的。”
　　蔺远臻回以一个更明显的笑容：“吓死你。”
　　我去，被夺舍了吧你。同学目瞪口呆地看着重新对着镜子开始纠正动作力度的蔺远臻，也没吧，什么鬼能有蔺同学能跳啊。

　　收到两个字回复的易言羽同学再接再厉，又发过去几条购物链接。

　　塘南军训要求学生住校，这倒是出乎了易言羽意外，他从小到大跟林箬竹住学校，算半个家，一向是走读生。
　　要带啥呢？易言羽又搜了搜攻略，发现住宿要带的东西比军训要带的多了去了。他一时迷茫，想到蔺远臻，发了条消息：你好。
　　蔺远臻两分钟后回复：你好。
　　易言羽：住宿要带什么东西？
　　蔺远臻：带钱。
　　蔺远臻：学校里基本都能买。

　　我去，醍醐灌顶啊！易言羽豁然开朗，眼见前路一片光明，乐呵呵地蹦出十万八千字道谢。
　　蔺远臻矜持地回了三个字：不客气。

　　军训前一天学生报道，易言羽没提前知会蔺远臻他什么时候到。但一手撑伞一手提行李，背上还有一卷草席，活像逃难的他，看见站在校门口阴影处手里空空的蔺远臻，一时间心酸感动纵横交织：“你东西呢？”
　　蔺远臻：“放好了。”
　　易言羽：“那你站这干嘛，大太阳的。”
　　蔺远臻：“等你。”
　　哎呀妈，言简意赅原来有这样的苏感。易言羽夸张地捂住心口，当即就亲亲热热地拉着蔺远臻进去了。

　　只来得及放易言羽下车没来得及在车流涌动中找到车位目睹了一切的易韧梁同志：“嗯？就没我事啦？”

　　易言羽还是第一次真正观赏到这所学校内部环境，虽然在官网看过学校鸟瞰图，但是———是不是有点八杆子打不着啊。
　　易言羽凭着记忆找到鸟瞰图中校内小花园的位置，好巧不巧宿舍门口，招生图中一片姹紫嫣红，眼前一片残花败柳。易言羽：“是不是有点诈骗了？”
　　蔺远臻在旁边淡淡道：“那你打个12315。”消协投诉热线。
　　易言羽猛一扭头，觉得会讲冷笑话的蔺远臻有些新奇。蔺远臻咳嗽了一声，一时嘴快，这会才感觉到了点不好意思。

　　蔺远臻问他宿舍安排在哪，他后知后觉地打开班主任新建的班级群，翻了半天，说：“305，306，307，308四间，先到先得。”
　　这只是军训期间的宿舍安排，是强制要求住宿，以后会有人通学走读，正式入学的宿舍再另外安排。
　　蔺远臻点头表示清楚，轻车熟路地带他到一楼登记处。305和306已经满了，他是307第一人，308则会和别班插花。

　　宿舍是10人一间，全是上下铺，门那一侧两张床四个铺，窗那一侧三张床六个铺。

　　蔺远臻进去先打开了风扇透气，易言羽心里还想着“宿舍挑床攻略”，他正想着靠阳台的不要，靠门的不要，还有什么不要时，蔺远臻开口打断了他的思路，蔺远臻问：“你要上铺还是下铺？”
　　蔺远臻说：“上铺比较有隐私一些，下铺的话基本上是大家的沙发。”
　　易言羽犹豫了一下，问：“我说我恐高你信吗？”
　　蔺远臻一愣，上下打量了一下他的身高，没吭声，手上指向窗侧的第二张床下铺：“那这个？”
　　易言羽：“行。”
　　易言羽正要把行李箱往床底下塞，被蔺远臻一手拦住，他从宿舍门后拿了一根扫把，先扫了扫床底的落灰，才对易言羽说：“可以放了。”
　　讲究啊蔺同学。易言羽叹着一塞，就听蔺远臻幽幽道：“床板需要擦一下，你有带脸盆和抹布吗？”

　　不是你说带钱就好了吗。易言羽诚实地摊手，除了学校买不着的衣服裤子和军训用品，其他他一律没带，讲究的就是一个干干净净来干干净净走。

　　……。蔺远臻一头黑线，是他说的没错，但总觉得他应该申辩一下。
　　易言羽打了个响指，说：“问题不大，我去隔壁问一下。”
　　衣角都没来得及抓住，蔺远臻就看着易言羽风风火火跑了出去，不多时又风风火火带着一个绿色脸盆和抹布回来了。

　　他闪亮地露出大牙：“我们班同学还挺好说话的。”
　　蔺远臻随口：“那你记得人家叫什么名字了吗。”
　　易言羽脸拧作一团：“我说我脸盲，你信吗？”
　　蔺远臻：“…那人家长什么样？”
　　易言羽皱紧眉头：“…我脸盲。”

　　不是托辞，是真的脸盲，他根本记不住一面之缘的名字和脸。他初中那会和一个老师擦肩而过，老师叫住他：“哎，易言羽。”
　　易言羽：“！老师好！”
　　第二次继续擦肩而过，老师又叫：“易言羽。”
　　易言羽一脸陌生：“啊老师好！”
　　第三次老师直接放弃，看着不远处易言羽擦肩而过，没再叫住他。
　　事后教师聚餐，易言羽被林箬竹女士带去，老师讲起这事，易言羽大惊失色：“什么？老师好！！！”

　　蔺远臻无奈：“那你一会要怎么还给人家？”
　　易言羽思索片刻，不确定地说：“不能我脸盲，大家都脸盲吧？”
　　嗯，在理。蔺远臻不置可否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转头去打水打湿抹布。

　　易言羽第一次住宿，有点没经验，抹布又只有一块，他只能勤奋地替蔺远臻换水。
　　蔺远臻穿的白色短袖黑色长裤，没什么花哨的图案，此刻弯着腰擦床板，衣服垂下来贴在身上，整个人纤瘦修长，神色又认真专注，易言羽看着看着就呆在旁边，直到蔺远臻轻“嗯？”一声，他才意识到原本的清水已经变得浑浊不堪需要更换了。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易言羽没好意思看蔺远臻的眼睛。人家已经是在帮自己干原本自己应该干的活了，怎么你还走神呢！没礼貌！
　　易言羽拧开水龙头，还没回神，在脸盆即将蓄满水之时，他第一个舍友出现了。

　　不过对方认错了人。拎着行李箱和大包小包进来的人把行李箱一推东西一放，热情地握住了蔺远臻没拿抹布的另一只手，说：“你好你好，我是郑卓！怎么称呼呀？”

　　蔺远臻手还没洗，一时没挣脱开，有些尴尬：“呃，不，我不是……”

　　他话还没说完，易言羽端着脸盆颤颤巍巍出现。水蓄得太满，他又没舍得倒，此刻看见郑卓，欣喜万分：“嘿同学你好，有没有脸盆？接一点过去擦床板啊。”

　　郑卓入住宿舍第一件事，不是选床位，而是慌慌张张地从舍友手里，接了半脸盆的水。

　　交换姓名后，郑卓打量宿舍半天，显然也在为难选床位这件事，易言羽说：“上铺比较有隐私，下铺可能会成为公共大沙发。”

　　于是郑卓选了易言羽对面的上铺，正要把行李箱放进去床下空档，易言羽拿起扫把，说：“等等，先扫扫。”

　　郑卓肃然起敬：“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易言羽指了指蔺远臻：“他说的。”

　　正说着，蔺远臻擦好了四周床杆，扭头说：“你的床擦好了，等它干吧。放点东西在上面证明一下这里有人，我们就可以去买东西了。”蔺远臻说着就去阳台把污水倒了，顺便洗了个手。

　　易言羽应了声好，郑卓瞪大眼睛：“等下，这你的床啊？”

　　易言羽：“对啊，我才是你同学舍友啊。”

　　郑卓一噎，显然很想问那为什么不是你自己擦床啊！

　　易言羽露出他爸那种欠揍的不可言说的表情，说：“哼哼，谁让你没有蔺远臻呢。”

　　蔺远臻把洗净的脸盆倒扣在易言羽床上，听见这句“小人得志”的发言，走出门了依然想笑。

　　易言羽跟上了蔺远臻的脚步，留郑卓一个人在宿舍自己一个人装水一个人爬床一个人擦板。原本很正常的事情在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的情况下，变得莫名心酸起来。

　　郑卓：……早知道选下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