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意后注意》奚木亘

2、铁树开花

　　“是你啊，好巧啊好巧！”和“原来是你啊。”这两种表达方式中，易言羽半天没抉择出一种来打招呼。
　　他后知后觉地想自我介绍，又想起来刚刚蔺远臻下去叫他时，就是直接喊的他名字。

　　那这个帅哥记性不错啊？三年级的事情都还能记得，哥和三年级长得居然没差吗？不应该吧。易言羽想着想着，不自觉摸上了自己的脸，一副不相信的样子。

　　蔺晨源——蔺叔叔看他这样，笑了一下，对易韧梁说：“他跟你很像。”
　　哎呀妈，易言羽最怕长辈说这种话，像他爸啥好？像他无厘头，像他不着调？

　　易言羽抖了一下，看他爸一副打算继续聊天的样子，便说：“那我去学校里逛逛？你好了给我打电话。”
　　易韧梁同志挥了挥手，意思是：拜拜。
　　易言羽正要拉门走，身后蔺叔叔说：“远臻，你一起去。记得带伞。”

　　伞！要的要的。易言羽马上回头，期待地看着蔺远臻俯身拿伞。
　　楼下还有人在排队，人挤人热死人。易言羽下意识握住蔺远臻的手腕，边说着“借过”边把他一起拉出蒸锅似的人笼里。
　　才走两步就是太阳，刚还雄赳赳气昂昂把蔺远臻拉出来的易言羽马上将手臂背到身后，可怜道：“开开伞呗。”
　　蔺远臻：……
　　他有些无奈地撑开伞，易言羽便自觉挤了进来。

　　走出去几步，两个人都感觉到了不适。这伞委实有些小了，他们俩要想都遮到，不仅得贴着，还得把各自外侧的手臂往里收收，像刚刚易言羽背到身后那样。
　　那样贴着走路，在这样的夏天确实有点为难人了。易言羽常年手掌温热，这种天气就不太好受。

　　从空调屋里出来再晒太阳，有对比伤害就更强烈，易言羽一阵头晕目眩，想找个阴凉的地方歇一歇。
　　蔺远臻想拉他一把，却被易言羽下意识闪了过去。蔺远臻一愣，直接反应在了身上———他瞬间停脚站在了原地。

　　被太阳晒到闭着眼睛走路的易言羽忘我地走出去两步，马上被太阳烤得呲牙咧嘴地退回到伞下。他睁眼，纳闷地问：“你怎么不走了？”

　　蔺远臻皱着眉，问：“你很讨厌我吗？”
　　不是，你就非得站在大太阳底下问这种没营养的话吗？易言羽感到一阵头疼，但还是伸出手臂解释：“没有，我流汗了，怕你不舒服。”
　　他话刚说完，蔺远臻掏出了一包手帕纸。
　　易言羽眨了眨眼，露出一副惊讶的表情：“哎呀，小叮当？”

　　什么小叮当。蔺远臻哭笑不得，看对方实在晒得受不了了，才举着伞顺了对方的意找了个树荫下的阴凉处歇脚。
　　易言羽只抽了一张就还给了他，还会说谢谢，这让蔺远臻微微感到意外。

　　但他表情太过明显，刚一表现出来，就被易言羽发现了，易言羽：“？感觉你在心里说我坏话。”
　　蔺远臻笑了一下，说：“没有。”说你懂礼貌呢。

　　易言羽狐疑地瞧了他一眼，说：“我小时候看的电视剧里说长得好看的比较会骗人。”
　　蔺远臻：“你还信这个？”
　　易言羽：“干什么，你小时候没点信仰吗？”
　　蔺远臻：“你信仰什么？”
　　易言羽：“我的心，unlock！”
　　眼见易言羽一本正经地冒出了守护甜心净化台词的蔺远臻绷不住了，他笑了起来。易言羽也很高兴，他高兴别的：“你这不是也看过嘛！”

　　现在的易言羽比蔺远臻印象中的要好多了。相比于易言羽对那次“海边之旅”的毫无印象，他可是记得清晰多了。
　　蔺远臻从小就安静一点，他交朋友纯靠缘分，因此在他看来，能带回家的朋友，绝对是朋友中的朋友。
　　除去刚好住在隔壁的邻居兼同学外，蔺远臻几乎没带过什么朋友回家。因此他爸突然有一天跟他说，会有个叔叔带着自己儿子来他家玩时，蔺远臻当即在心里做了判断：爸爸能带回家的朋友，是好朋友，那叔叔的儿子，也会是我的朋友！

　　可以说他是期待了一天，对好朋友中的好朋友这样的美好幻想一直维持到了他见到易言羽之前。
　　易言羽刚出现的时候，是被他爸揣在怀里带来的。这个画面对蔺远臻冲击力极大，怎么会有人三年级了还赖着爸爸抱！
　　在得知易言羽是身体不舒服之后，蔺远臻又在心里表示了理解。他还很体贴地从冰箱里拿了冰镇饮料，想给易言羽解解暑。

　　但易言羽只接了过去，却没开起来喝，这又让蔺远臻感到不解。第一个蹿进心里的念头，就是易言羽不喜欢他。
　　不应该吧，他们才第一天见面啊。小蔺远臻不理解，想试着和易言羽熟悉起来。但易言羽全程围绕着他爸转，几乎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
　　到晚上吃饭，易言羽会在接过碗筷的时候跟他妈妈说谢谢阿姨，会在吃掉碗里他爸夹的菜的时候说谢谢叔叔，只有他给的冰镇饮料———蔺远臻偷偷瞥了一眼放在茶几上的铝罐饮料，都已经不流汗了！

　　马上要睡觉了的时候，易言羽又开始闹腾，到这个时候，其实蔺远臻已经放弃和易言羽打好关系了，他在心里自我宽慰：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
　　他已经在心里给自己做功课做了半天，结果到晚上还是没忍住，问出了一整天的疑问：“你很讨厌我吗？”
　　本以为起码会得到对方一个态度，让小蔺远臻猝不及防的是，易言羽几乎是瞬间入睡，根本没有回答的机会。

　　前一天的身心糟蹋让第二天的蔺远臻同样兴致缺缺，在易言羽脸上写满了“这里没意思”的时候，他心里也都是：放我回家……

　　小时候没觉得这人这么外向啊。蔺远臻还是在琢磨他，难不成电视剧看多了被夺舍了？
　　蔺远臻脑子想着，顺口问出了声，在话音刚落那一秒反应过来，差点吓得捂嘴，但易言羽没啥反应，他说：“我小时候比较爱看动画片，谁夺舍我？喜羊羊吗。”
　　蔺远臻：“万一是灰太狼。”
　　下一秒他收获了易言羽一个“这你都接”的眼神，没忍住又笑了起来。

　　易言羽从躲进树荫底下开始就蹲地上了，他一向能坐不蹲，能蹲不站，这会是地板太烫，不得已折中。蔺远臻则是一直站在他身边，声音一上一下地对着聊天。
　　易言羽感觉自己挺爱看蔺远臻笑的，逗别人笑他自己也高兴，尤其是小蔺同学这种初次见面不苟言笑的角色，有一种让铁树开花的自豪感。

　　易言羽蹲在地上托着头，问：“话说你爸是这里的老师啊？那你应该对这个学校挺熟的吧。”
　　蔺远臻摇了摇头，说：“我爸也是今年刚调过来的，可能因为我考到这里来了，他也就过来了吧。”
　　易言羽的脸皱起来，问：“你爸教高中吗？别到时候和我们撞上吧。”
　　蔺远臻说：“那倒不是，他教初中。”
　　易言羽瞬间松了口气，说：“那就好，哥真不想再感受一次被人死死盯着的感觉了。”

　　蔺远臻敏感察觉到有故事，脸上一笑，让易言羽给他讲讲。
　　这种不堪回首的黑历史…易言羽真的很爱说给别人听！原因无他，易言羽个人认为，一段记忆被更多人知道才能保存地更长久，万一他哪天一不小心死了，只要别人记得他，他就是死了但没完全死。
　　这种言论被林箬竹女士揍了一顿，让他别再说些死不死的话。

　　林箬竹女士，他的亲妈兼初中任课教师。当易言羽知道自己在妈妈任教的初中上学时，就知道他肯定免不了被各个老师时时观察督促。但他没想到他第一天报道，就被校长乐呵呵地点名到门口，校长用力拍着他的肩，叮嘱他好好学习，不要给妈妈丢脸。
　　校长云淡风轻地离开了，留下他一个人顶着全班同学奇异的目光回到座位，在班主任似笑非笑的眼神中想把自己埋进桌膛里。
　　本来以为只是因为妈妈是学校教师，她的同事们才更多看他几眼，没想到政治第一堂课，林箬竹女士就施施然走进来自我介绍，温和耐心的样子把易言羽唬得一愣一愣。
　　此后的每一堂政治课抽查作业和背诵情况，永远是易言羽同学首当其冲被点名。其他老师开刀也全挑他，事后到家里做客，还会和易言羽说不好意思。
　　易言羽嘴里没门，同学很快就知道了事情缘故，笑得半死还要拍他的肩故作深沉：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易言羽斜眼：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啊。

　　蔺远臻也笑，他很容易想象易言羽被点名苦着脸的样子，因为现在的易言羽就是一副回想起来痛苦不堪的模样，三伏天硬是握着自己的胳膊抖了三抖。
　　易言羽乐意看蔺远臻笑，他要不笑，自己讲的也没意义。正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一个电话打了进来。

　　蔺远臻自觉消音，易言羽接起来：“喂？啊爸，你们聊完了？我们现在，我们就在综合楼出口旁边的树下面，你出来就能看见了。”
　　在陆陆续续报道完的学生和家长的身影之中，易言羽眼尖地看见了易韧梁同志和旁边的蔺叔叔，冲他们招了招手。

　　等他们走近，以防易韧梁同志又说他笨不懂叫人，易言羽先一步开口：“蔺叔叔。”
　　蔺远臻和蔺晨源一起看向他，两个人眼里皆是同一句话：你有什么事？
　　易言羽被看得有点心虚，他张了张嘴：“呃，讲礼貌？”

　　易韧梁一副“你小子傻吧”的表情，蔺远臻又笑了一下，配合地也叫了一声：“易叔叔。”

　　易韧梁脸上表情又换成了“看看人家”，还是带大写感叹号那种。易言羽翻了个白眼，早习惯这种双标，他凑近亲爸悄声问：“回家吃饭吗？”
　　易韧梁摇摇头：“不回家，和你蔺叔叔出去吃个午饭。”
　　易言羽“哦”了一声，没反对。
　　四个人往外走，蔺晨源说这附近有一家小饭店味道不错。走着走着，易韧梁像想起什么似的，突然问易言羽：“你说要去学校里走走，如何？”
　　易言羽缓慢地回想起这件事，说：“我给忘了。”
　　易韧梁露出一个神秘莫测的微笑，莫名有点高兴，故意摇了摇头，学着易言羽的语气说：“没话说，不好评价。”
　　易言羽：“……”服了！是真的很幼稚！

　　蔺远臻走在自己父亲身边，侧目去看易言羽无语的表情，总忍不住弯唇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