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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番外 月亮河的小提琴手 ...

  •   尹梦舒的英语老师是一个曾在英国某不知名大学交换过一年的三流大学的四流研究生,进入这所二流高中凭的要么是她一流的运气要么是学生下九流的晦气。

      就像许多曾在英伦游学的人那样,这位英语老师虽然只在日不落帝国度过了短短的一载,但却把自己的灵魂永远留在了那里。

      直到十年后,尹梦舒都能在朋友圈看到她发自己在英国留学时的照片存货,还配了两句狗屁不通的英文。尹梦舒只能一边风中颤抖,一边迎风流泪为这种精神点了个赞。

      这位英语老师自称喜爱英伦红茶,但据尹梦舒观察,似乎更多的时候,她泡的是立顿茶包。

      当然仔细地想来,这似乎也不是这位英语老师的错。

      教育局屡次勒令禁止教师课外补习,但仍禁不住广大家长向理科老师送钞票的火热的心。与之相比,文科老师就显得有些门可罗雀了。

      尹梦舒的成绩不能说不好,只能说没有。

      她向来不是一个招惹老师家长喜欢的好学生。语文的阅读理解她时常能够歪出天际,给出最三观不正的答案,而若是胖胖的语文老师诘责起来,她就会笑眯眯地反问:“可是出题人也不是作者呀,又怎么知道作者在想什么呢?”

      胖胖的语文老师当场心梗,在医生的建议下不得不清淡饮食,多加锻炼,也算因祸得福。但尹梦舒的嚣张行止却又不仅如此:

      她是各种偏僻古怪名著的人形阅读器,时常能够从最歪的名著中找到更歪的真理,并将它们应用在自己的大作中。于是可怜的语文老师和英语老师不得不看完一篇又一篇晦涩难懂的作品,而后发现它们和试卷题目的要求毫不相干。

      而当老师委婉地要求尹梦舒能够稍微考虑考虑分数的时候,尹梦舒便会露出她标志的、天真无邪的笑容,眉眼弯弯地看着她们,诚恳地表达自己在学习上的力不从心。

      而老师也多半会表示理解,并如约给出一个惊天动地的低分。

      尹梦舒不在乎。

      面对只需要动一动笔头的文科考试尚且如此,面对需要智商的数学考试,尹梦舒更不会刻苦向学。

      她总能在数学试卷上寻觅到最合适的角落,用来绘制自己的抽象主义画作,每每将老陈师气个半死,并怒而在一幅可能成为经典作品的画作上狠狠地打上一个红叉。

      只有那么一次,老陈生病感冒发烧不省人事,隔壁班古板严谨如同修女一般的数学老师前来代课。这一时刻恰逢金嗓子喉片涨价,修女老师为了保护自己宝贵的喉咙,遂宣布让他们将两节课的课程一分为二,第一节课用来写一张也不知从哪个角落旮沓冒出来的伪劣真题卷,第二节课则同另一个同样深受假冒伪劣真题卷伤害的班级交换试卷互改。

      尹梦舒至今都不知道是谁批改了自己的那张试卷。

      但那个不知名的来客竟然在她的试卷上、画作旁,用灰蓝色的钢笔墨迹写了一句“很好看”。

      尹梦舒因为这句话擦不掉,勃然大怒。

      总的来说,尹梦舒整个人都活得很抽象。如果说她的同桌徐觅夏是一出正儿八经,甚至正经得可以在中央八套循环连播的都市剧,那么尹梦舒可能是观众无法理解并会怒而打负分的《逐梦演艺圈》。

      她对知识没有渴望,平生最喜欢的事情莫过于无所事事地走在校园外没有路灯的沥青路。

      知识改变命运,但如果可以预见命运已经是一条没有任何波折的坦途,那么知识还有什么意义。

      《伊凡·伊里奇之死》的扉页标语写着:“一个人到死,才知道自己并没有真正地活过。”

      那么《尹梦舒之死》的扉页标语可以写些什么?

      也许,它应该这样写:一个人,明白这一生无论如何活都没有任何意义,所以她选择了一个最古怪的活法。

      尹梦舒觉得这句话很好,并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将它作为自己的墓志铭预备役。

      她将会这样在众人歆羡的眼光中继续流浪下去,前往一个不知道的终点,这条路本没有尽头,但她遇到了梁致尧。

      ·

      尹梦舒高一的同桌徐觅夏总是很讨厌夏天。

      在这个北回归线以南的城市,夏天意味着酷暑高温,意味着暴雨,意味着高温天气里的暴雨后,走过路面像走过一个蒸笼。

      尹梦舒不喜欢夏天的原因无法为外人道。

      每当盛夏炽热的阳光覆盖过院子里的芭蕉叶,尹梦舒就会打开自己的衣帽间。那一刹那,阳光从二楼的窗台招进来,一人高的全身镜照出少女美好的脸庞和身体。

      尹梦舒有着很多夏天的裙子。

      但她直到十三岁的时候才第一次穿吊带裙,纯白无暇的裙摆像柔软的海浪。那条吊带裙为她带来了几封情书,和父亲的一顿暴打。

      他的木棍落在尹梦舒裸-露的小腿上,在夏日的余浪里很快变成一道狰狞的痂。那个在讲台上永远风度翩翩的男人对她怒吼,用一切可以用来辱骂一个女人的词汇羞辱她,最后再用高高在上的语气问她知不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

      错在了哪里?

      十三岁的尹梦舒无比冷静:

      “错在,有你这样的爸爸。”

      那个被她称作父亲的男人红着脖子,挥舞巴掌,然而在尹梦舒清凌凌的目光中又复而停下手:“和你妈一样,是个不要脸的贱|人。”她看见那个男人说话的时候咬牙切齿的模样,他的脖子、手背,青筋一寸寸地浮现,仿佛以极大的自制力才克制住自己没有打死她。

      那就打死我啊。她的唇轻轻上挑,露出一个挑衅的笑。

      两双如出一辙的眼睛对视着,那些流淌在血液里的,是不是叫仇恨?

      在这样剑拔弩张的时刻,另一边的舞蹈室里传来柴可夫斯基的《天鹅湖》,琴声悠扬,节拍从琴弦溢出,隔着练舞室紧闭的房门,流淌到一墙之隔的客厅里,于是在音乐里,一切的丑恶又仿佛消弭了。

      尹梦舒站在楼道里,无所事事地望着街上的车水马龙。

      这条路上的红灯永远那么长,而绿灯却又那么短,所以永远水泄不通,一堵半个小时。

      尹梦舒是来上数学补习班的。

      省重点中学名师,一小时要价300。戴着金丝边眼镜的中年老师先发给他们一张质地约等于厕所草纸的练习卷,而后开始不停在二房一厅之间穿梭,偶尔为有需要的同学讲解,生意火爆,日入斗金,一时间成为尹梦舒高中无数莘莘学子学理不学文的重要理由。

      尹梦舒在这位中年数学老师踱步到另一间房的间隙,施施然地抱着一沓数学试卷走到了楼道。

      整个晚上,尹梦舒其实只记住了非常短暂的一点讲解。

      是关于斐波那契数列的。

      而她觉得自己手头的这沓试卷也非常地符合这个数列的要求。

      今天的试卷=昨天的试卷+前天的试卷。

      她为自己近乎冷笑话的幽默逗笑了,在清朗的月光中攀着老旧的窗台,默默地注视着楼下的街景。

      在公交车站牌下站着一个眉目舒朗的男孩。

      他背着洗得有些发白的双肩包,神情平静地等着这个城市夜晚的最后一班车。

      他在想什么?狗屁市政,为什么公交车七点就停运?

      街区的路灯忽明忽暗,尹梦舒闭着一只眼睛,在刺眼到流泪的光线里慢悠悠地用自己新买的写乐钢笔在数学卷上涂涂画画。

      ——是那个公交车站牌下的男孩。

      他叫梁致尧吧。她曾在年级大会上见过他。

      年级第一同志,你好啊。

      她笑了笑,不知道在对谁说。

      省重点名师痛失一个重要客户。

      尹梦舒高一的第三次月考数学仍低于十分,尹父怒不可遏,扬起的巴掌在看到女儿戏谑的目光后停在半空:“你不嫌丢人,我都嫌丢人!”

      “哦。”

      尹梦舒对此视若罔闻,甚至笑嘻嘻地反问父亲:“有多丢人?”

      尹梦舒喜欢阅读传记,因为在阅读别人的人生的时候,她可以短暂地从自己的人生逃离。但不止一次,她曾想过,尹梦舒本人的传记应该如何写就?

      或许第一句话应该是:众人眼中璀璨美丽的尹梦舒在父亲的眼里其实是一个神经病。

      最终尹梦舒的父亲摔门离去,第二天洋房的门铃再次被按响,保姆将她的新补习老师迎了进来。

      梁致尧,是他。

      尹梦舒扬眉,再次露出那种纯洁无瑕、非常动人的笑:“年级第一来给我补习,我能考第二名么?”

      梁致尧的笑容很温和,但并不达眼底,他对着她比了一个“请”的手势,翻开了数学课本,用一种非常官方客套的语气说:“一蹴而就是不现实的,多多努力就能不断进步,一步一步来吧。”

      尹梦舒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下一个问题,”她的声线柔美,黑色眼睛望着他,唇角却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出生在一个非常普通的家庭,以至于父母为了讨好领导,让自己还在上高一、课业非常繁忙的孩子来为别人补习,不会觉得很不公平,很不甘心吗?”

      “不会。给别人补习也是为自己复习。”没有一丝犹豫,脸上的笑容仍是那样温和从容,梁致尧指着课本上“集合的定义”说,我们从这里开始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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