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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主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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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光辞别璐泽从阳春楼出来已经快到亥时,皎洁的月色与长街上零零星星的灯光交融成温柔的模样,那挺拔的身影也被月光拉长铺在地面上。四下无人,一向正经的桓光竟走得摇摇晃晃,像是吃醉了酒。一想到璐泽,他便感到轻松,身体也好似轻盈了起来。
他就这样摇回了府,府内仆人也大多休憩了,只有书童百乐还在等他。
“公子怎地回来如此晚?饿不饿,叫厨房给你煮个宵夜。”百乐看桓光脸上带着笑,只觉得糊涂,今日公子不是入宫去了么?
“不必,我不饿。”桓光边说着边往屋内走,却不想搭理百乐。
“公子,今日何事如此高兴?”百乐颠颠地追着。
“不告诉你。”想必桓光的心情是好极了,往日不想说的话他只冷着脸不作回复。
“那公子从何处回来?”百乐活像一块甩不掉的狗皮膏药。
“阳春楼。”说这三个字儿的时候,桓光难得展现出一脸稚气,脸上的笑也藏不住了。他边说完边进了屋,啪的关了门,将还在穷追不舍的百乐拒之门外。
“唉!公……”门外的人想拍门又止住了。
阳春楼,那不是…… 百乐思索着,公子这止不住的笑哦。想来去岁围猎他拿了头名也未如此高兴,难不成他悄悄去……
公子的春天到了!
百乐为自己的机智折服了:我可真不愧是打小跟着公子的书童,我可真不愧是公子身边的书童啊!
他哪知道,他的公子现下自己也还有些闹不明白自己为何这么开心,只独自关了门在屋内念《关雎》呢。
“难道,这就是夫子说的喜欢?”
烛火闪烁都快燃尽了,那念得细细碎碎的诗经也都跟着烛火闪烁欢舞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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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璐泽也早已歇息,盖了往日里最舒服的绒毯,却还是翻来覆去难以入睡。
往日只听说这桓光公子自幼在宫内和诸皇子一起长大,习得文武双全还精通音律,又生了张英俊多情的面孔,引得京都多少姑娘“思郎恨郎郎不知”。又流传他不近女色,年近二十也不婚娶,别有癖好……今日见了真实的人在眼前,方知道他确确实实的是个出尘决逸的男子。
与第一绢斗嘴时伶牙俐齿的他,与跟自己解释时说话磕磕绊绊的他竟是同一人,桓光身上呈现出的反差又令璐泽感到真实,和踏实。
想到这里,她又笑了,她今日好像笑的格外多。
即便是身份地位悬殊巨大,哪怕做朋友也是极好的。
璐泽叹了口气。
恍惚之间,又忆起了往昔。
五岁时,便初识了古琴。那年爷爷大寿摆足了宴席,头一次听到姑姑弹《无双》,此后便天天缠着姑姑,非要学琴不可。
学了两年,无意间听到爷爷与姑姑对话,说要通过“门道”送她入宫,商贾之家家族兴旺的担子压着姑姑,从此璐泽便开始一个人练琴,姑姑偶尔回来的日子她总是欢喜极了,又少不了要粘着她的。
又里面,姑姑许久不曾回家,璐泽想她想透了,缠着爷爷说要去京都见她,还不等到爷爷答应,宫中竟传来姑姑的死讯……
思及至此,哪里还睡得着。便起了身,穿好卧衣和鞋子去拿放在案上的瑶光,十根指头拂拭着瑶光,似比烛光更轻柔。
她是个聪明的人,纵使桓光晃了自己的心神,但他言语中透露出的对魏竹娘这个人的兴趣还是没能逃过她的眼睛。
当年姑姑死讯传来,宫内只说是姑姑做错了事下了狱,她自己身子弱经不起折腾便病逝了。这话甭说爷爷,连年幼的璐泽都骗不过。她压根不信那么温柔从容,身子健康的姑姑会犯那种错误,又会病逝狱中。
在阳春楼的三四年,她日日弹琴,很多个弹起《无双》、《霓裳》的瞬间,她都差点忘了姑姑逝世的谜底,也忘了当年执意要随父母进京的缘由。
这瑶光,是姑姑留下的。
璐泽轻轻拨了下琴弦,清冷的脸上添了几分坚毅——她打定了主意。
次日,太阳刚刚出来,蓬儿正替璐泽梳着妆。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正挑着哪只簪子好看。
阮娘一大早来到了璐泽阁中,抽着长长的烟枪,烟雾将清雅的房间填充得热气腾腾。
“嗨,昨日咱们璐姑娘可给咱阳春楼长脸了。今儿个顺道打风甲楼路过,冯杨花那个老太婆看见我都抬不起头来咯!可把我美的!”众人皆说阮娘是个爱钱又爱面儿的人,这话说的可真不赖。阳春楼和风甲楼一个在京南一个在京北,隔了十来条街去,得怕是游遍京都才能顺这个道。
璐泽哪管她这些,况且人在屋檐下也少不得要给她陪笑脸:“为阳春楼长脸,璐泽应该的。”她知道阮娘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定是又为她接了活儿了。不过昨日才出够了风头,今日又让她卖命,想来这位贵客钱开得定是不少。
“长脸当然是璐姑娘最能长脸,这不,今日冯大人小妾的儿子办满月酒,头一个想到的就是姑娘你了!”阮娘见璐泽言尽,含着那烟枪便要凑上前来。
“为娘的已经替你答应下来了,就中午去一个时辰,冯府派人来接。”阮娘见璐泽只默声而不应,言语里也软下口气好生说着,摆出了十分的亲密劲儿。
“好。”璐泽哪有选择的权利,也只得轻声应承下来。
“好叻,我定叫他们把轿撵弄得气派些,保管全京都都知道里面儿坐的是第一琴师!”阮娘尽可能的以己之心度璐泽之腹,都以为旁人跟她一边子的好面儿。
璐泽只是在一旁沉着脸不说话。
待阮娘前脚刚走,璐泽便让蓬儿唤来了在后厨的小萍。
小萍刚进屋就闻着满屋的烟味,知道璐泽不爱这呛人的味儿,便麻利地走到窗前:“我把这窗户打开,透透风,让姑娘你清爽些。”
“先别,把门也关上,我有话交代你们。”
小萍和蓬儿看璐泽严肃的样子,立马也正经起来乖乖的站在璐泽面前。
“我知道,以后不拿桓光公子和你开玩笑就是了。”蓬儿性子天真,还以为是因为昨日故意揶揄他俩惹得璐泽不悦了,低了头在嘴里嘟囔道。
“是是是,我昨天也开了失了分寸的玩笑,是我的疏忽,蓬儿她是被我怂恿的。”小萍也难得的紧张了起来。
倒是璐泽,被她俩一唱一和的检讨弄得差点忍不住要笑出来,哪有还没问罪就要上赶着发落自己的人?
“瞧把你们紧张的。跟桓光公子无关,我早知你们都皮惯了,又怎会怪你们。”璐泽原本想再看看她俩还能说出些什么,但瞧了她们紧张兮兮的样子终是不忍心,拉了两个丫头的手,口气也轻松了起来。
“那姑娘你起早就这闷闷不乐地板着脸,吓死我了。”蓬儿终于松了口气。
“确有一事。”顿了顿,璐泽轻声说道,“你们可曾听说过千机馆?”
“嗨,姑娘,你这紧张兮兮的,我还以为什么事呢。千机馆和莫千机的名号在京都虽然谈不上人尽皆知,但我们可是在阳春楼呆了这些年的人,多少也有听闻啊!”蓬儿脆生生的说着,“千机馆,知天下奇事,传宫中密辛,对官员商贾更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姑娘,你今日不会就想听我们说这个吧?”
“可是,这千机馆是否真实存在,又究竟所在何处,我们却是不知。”小萍若有所思。
“或许,我知道这千机馆在何处可寻。”璐泽沉声说道。
小萍和蓬儿都有些惊讶,蓬儿直言道:“不过,姑娘你找千机馆作甚?”
“姑娘,你就说要交代我们些什么事儿就行。”还未待璐泽回答,小萍便开了口。她知道璐泽做事自有缘由,想说的便自然会说。
“那,你们可知晓京都城外五里有一醉红楼,只售一酒名为红衣笑。午时方售,一日仅限十盅。”
“红衣笑,酒香千里,酒味醇厚,听说十年才得一酿……”小萍若有所思道,“莫非姑娘你要那酒?”
“正是……但我今日要去冯府,自己是去不了了。”璐泽仰头望着蓬儿。
“嗨,我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儿呢,这事儿就包在我和小严子身上了。”蓬儿笃定极了。
“嗯,就说买来送客人好了。”璐泽总是不放心她,又叮嘱着,“银钱也需带够。”
“放心吧姑娘,你这啰嗦劲儿哦……”蓬儿边说边急急忙忙的出了屋去,留下小萍陪着璐泽收拾中午要去冯府所带之物。
“姑娘你要那红衣笑去找莫千机?”小萍试探道。
“嗯,只有这一个法子了。”璐泽知她聪明,便也不再隐瞒。
小萍闹不清凭着一壶酒怎么能找到不见首尾的莫千机,但也不再多问,只默默收拾起东西来。
待璐泽拖着疲惫回到阳春楼已是申时,刚到门口蓬儿便灿了笑脸迎了上来:“姑娘,你要的红衣笑,我可给你买到了。”语气就像考试拿了头名来要赏的学童,“那可真不好买,人多得给我骨头都挤散了。”
璐泽看着头发乱蓬蓬,衣服也不甚整齐又噘着嘴的蓬儿,噗嗤的笑出声来:“明日给你买全聚楼的烤鸭可好?”
“嘿嘿,那我要两只。”蓬儿再忍不住咧了嘴笑道,“也不能亏了小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