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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情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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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阳春楼内处处都烧了炉子,倒是暖和不少。小萍挑了一件藕荷色的绣花薄袄,璐泽穿着也觉着合适。
刚刚稍微梳洗了一番,阮娘便差抚若来请了。璐泽携了抱着瑶琴的小萍,一路下楼去了宴客的群芳厅。
中午时楼内人还稀疏,只那群芳厅外面候着两个小厮。
三个人一前一后的进去了,只见那酒桌上只坐了阮娘和一个面色温润的男子,想必就是陈安了。
“璐泽见过陈大人。”在这一行,礼数和客气是少不了的。
“璐泽姑娘今日穿得一如往常清新脱俗,真是教人不白等。”
男子虽开了口夸赞着,双眼的目光却看向门外,丝毫都未曾落在璐泽身上。
“陈大人您客气了。”阮娘在一旁附和着笑脸,又一边冲璐泽招手,“来这边坐。”
璐泽脸上礼貌的笑变得僵硬起来,也不动身。她以往是从不陪客人吃饭的,尤其是这种酒局。
“无妨,只是和姑娘聊些杂事。”陈安终于将目光定在璐泽身上,礼貌的言语中透露着让人不能拒绝的意味。
“是。”璐泽明白了他的意思。量他也只是论公事,不会有什么逾越之举。
入座后,陈安冲阮娘使了个眼色。阮娘怎会不懂他的意思,看看一旁坐定无所顾忌的璐泽,犹豫着还是出去了。
沉默之中,难免显出些尴尬,还是陈安先开了口。
“璐泽姑娘不愧是令桓大人心悦的女子。”只一句,便教璐泽脸色红透了——
他每次都正正经经的模样,想不到竟把和我的事都说到了朝堂官友耳中。
“陈大人说笑了。”
双手端着茶碗,眼眸也垂了下来。
“哈哈,是玩笑话,璐泽姑娘无需在意。”陈安这个狐狸,只是稍作试探便见着了璐泽的小女儿情态,心下已经有了答案。又连忙往自己碗中夹菜,“阳春楼的江南菜闻名京都,璐泽姑娘不如也吃点。”
终于,两个人才开始聊些吃食上的话题,稍觉不那么尴尬。
“圣上的意思是,该让公主回宫了。”吃了片刻,陈安终于开口说正事,也只是小声的说着,温润的脸上挂着谨慎。
“何故?”
“公主姑娘家待在桓大人府内总是不方便的。”又夹了一块糖醋排骨放在自己碗内,照样是无表情的脸,也不正视璐泽。
公主待在桓府还有挽回的余地,一回宫怕不是就要被太后安排婚事了。
璐泽知道其中利害。
可皇上催公主回宫,又是何意?她倒是弄不明白了。眉头紧着,只端着茶碗说道:
“陈大人的意思我定转达桓大人,却不知大人来此只为此事?”璐泽试探道。
此事?此事还算小吗?陈安在心内想着,此事可是皇上在自己面前头一次说起显露出情绪的事!
陈安只与她客套两句,也不将实情说与她听,酒足饭饱后便要离开了。
出了阳春楼,陈安深叹一口气,这皇上的“探子”和“传话官”可真不好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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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日受召去了御书房,皇上把一副丹青拿与他看,陈安只奉承两句,没想到皇上语气却显露出不悦。
“如果是呈秩在,他定能看出这水流画的无甚章法,旋涡也分布得过于混乱了。”刘仪唏收回了画,坐在案前。
不用看,就知道皇上的不满。陈安搭不上话。
“公主,在桓府许久了罢。”沉默中,刘仪唏开了口。
“据微臣所知,有些日子了。不知是否要接回宫中?”
“该回来了,可也轮不到咱们去接。”他放下画,沉声道,“让公主自己回来罢。”
“皇上的意思是,让桓大人去说?”陈安也是一点即通的脑袋。
“嗯。你去跑一趟阳春楼。”
“去寻璐泽姑娘?”皇上还没开口,陈安便答出来了,又觉着心急了些,忙补充道,“臣听闻桓大人与璐泽姑娘关系匪浅?”
此话话音刚落,男子的拳头已经砸到了案上,好端端的一副山水丹青生生出了数道深纹。
陈安吓坏了,原本透白的脸蛋已经毫无血色。
察觉自己的情绪过激,刘仪唏慢慢舒展了拳头,说道:“不过是计策而已,你身为朕身边亲信,怎会不知何事该当真,何事不该?况且这种不利的流言蜚语,早该抹除于微末,陈安你可知了?”
原本就已经哆哆嗦嗦的陈安,立马跪在了案前:“臣知错,原是不该把桓大人和一介伎子扯上关系的。桓大人与皇上情同手足,乃千金之躯,怎会和不入流的风月中人扯上关系?是陈安疏忽了。”
他忙不迭的说了许多,才瞧着刘仪唏的脸色渐好。
今日稍微试探璐泽,便知她与桓光确有真情,决计不是皇上所说的计策。
但那又如何,一介清倌虽然得了桓大人青眼,但不得皇上认同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与璐泽告辞时,陈安依旧没拿正眼瞧她,只在心内叹道可惜了一副绝美的皮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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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安出阳春楼时,蓬儿和密云也才刚到书品,两个丫头边走边玩,一路上尽瞎闹腾了。
“就是此地了,你进去吧。”蓬儿指着挂着木牌像是在营业却门可罗雀的“书品”说道。
“不是,璐姐姐不是说莫公子是马夫来着?”密云看着眼前虽小但还算干净的书品,一时有些呆了。
“莫公子应该不是马夫吧,”蓬儿疑惑着,“姑娘说的地方确实是这儿,要不进去看看?”
“不去,他都不是马夫了,又不能看他喂马时惨兮兮的样子,我才不去。”密云气鼓鼓的在门口说着,丝毫未觉出身后的门已开,人也走近了。
“哦?我在里面儿就听见有人在背后说我坏话了。”莫千机仰着头也不看密云,嘴角含着听了人墙角后的坏笑。
“你?”密云的脸霎时红了。
“进来喝口茶?”虽然昨日才和璐泽坦白,今日表面上倒也看不出任何不悦,不过却连密云的揶揄都反常地没放在心上。
“行。”密云壮了壮胆子进了屋,蓬儿见密云和莫公子进屋便自己先遁走了。
“你这书品当真有些小。”密云端着茶杯喝着茶,“不过你今儿好像心情不太好。”
莫千机端茶的手顿了顿:“哪有,公主殿下来了,我怎会心情不好,开心还来不及呢。”他和往常一样说着俏皮话,只是神情却不似往常一般轻松。
“往日你若听到我说你坏话,怕是该和我斗嘴了。”密云因他不同于往常的隐瞒而不悦,便把头别向一边,“若是来的是璐姐姐,你怕是就高兴了。”
她这个鬼机灵,好像什么都知道似的。
莫千机原本挤出来的笑意唰的消失了,面色沉下来,昨日的不快涌上心头,连驳密云的心情都没有了。
不知怎的,明明看出来在这场自己发起的“战争”中,他已经摇了白旗,默认了自己的说法,密云却感到更加难受起来。
“呈秩哥哥和璐姐姐是两情相悦,你比不上呈秩哥哥的。”还要再说些话刺激他。
“连你也这样觉得?”莫千机摆出少有的严肃。
“呈秩哥哥自幼养在宫中,能文能武,为人端正,是真正的谦谦公子。”密云也腾地恼了,恼得不明缘由一般,“你比不上他万一。”
一股气说了许多气话,带着公主脾气和跟自己闹别扭的情绪,整张小脸都憋红了。
是呀,他比不上呈秩哥哥万一,为何,我还总念着他。
“自幼养在宫中?你可知他为何自幼养在宫中?”莫千机的脸阴沉得像山雨欲来。
“被父皇收养的又如何,照样是和我一道长大的。”密云不服气地驳着,小脸骄傲地仰着,不去看莫千机的脸色。
“呵呵,好一个收养,他是前朝左相胡闻复之子,你可知,他是胡家唯一的血脉,他和太后……”
莫千机气冲脑门,差点就把真相倒给了密云,“太后”二字脱口而出时倒是霎时被自己吓出了一身汗。差点……
而一边的密云更是惊讶到咋舌。这事儿发生时她不过五六岁,但多少是有耳闻的,胡闻复不是那个叛国通敌之人吗,既是他的血脉,为何父皇会把呈秩哥哥养在宫中……难怪呈秩哥哥自小便心思深沉总抑郁不乐……
只晓稍微想一想,便猜得出莫千机未言尽的话有多少可能性。
“你说的可是真的?”她也严肃起来,先前的气全被惊到九霄云外了。
“随你信不信,想来,这令国,我是呆腻了。”莫千机取下墙上挂着的一壶酒,拔下酒塞就往嘴里灌,难得在别人面前流露出真情来,“桓呈秩也好,璐泽也好,你也罢,终归人生过客,无甚缘分的。”
他灌酒的时候闭着眼,深邃的眼窝像是盛满了道不尽的风霜,那是密云这样的温室花朵没有见过的风霜。
密云看出来,他是真的气了。仔细一念,先前应是自己不对了,是自己惹恼了他。便连去细想胡闻复的事的空闲都不留,连忙哄他:
“不就是喜欢一个姑娘吗,莫公子何必如此,我密云别的不敢保证,这大令国随你横行还是可以的。”
莫千机却不答话,他现下心里只有璐泽,根本看不见眼前明明一样受伤还顾着哄自己的密云。
“再说了,莫公子,你长得如此俊美,何须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 密云说这话时,心好像嘭地颤动了几下,又像针扎般疼痛。
莫千机依然只顾着喝酒,喝着喝着把头埋在了台面上,手臂把上好的宣纸都揉皱巴了。
密云知道,说这些已然是无用的。
“你不是喜欢喝酒吗?我陪你喝便是。”她出门时小声地说了这样一句,“听说京中有一酒极好,正好尝尝。”
也不知道莫千机听见没,便一个人出门去了。
谁也不曾想,这一出,却久久未得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