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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秋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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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是入宫第三日的清晨。慈华宫的偏殿朝着西边,光线昏暗,那小而窄的窗户透出些微亮光,桓光猜测,应是天亮了。
桓光正看着窗外思索着,门却开了,是一位公公进了屋。
“桓大人,太后命你回府,待今日公主入府好生接待,培养感情,携她游玩京都。”
太后怎地突然改了主意?桓光心头的喜还未上来,就先起了忧心。
“呈秩想亲自向太后请安,不知公公可否引路?”他低了声音,想借以试探出得赦的原因。
“太后说桓大人还是快些回府为好,实在舍不得太后的话,不如继续留在慈华宫也未尝不可。”那公公言语之间不太和善,不像是好说话的茬。
“呈秩这就走,不碍太后的眼。”说罢跪在偏殿门口,向着正殿太后的方向磕了生生三个响头。
一个谢谢刘仪唏多年相伴,一个谢谢太后多年教诲,一个给我胡家满门含冤而亡的血脉。
桓光心里如此想着。
那公公却改了先前的不屑,被桓光的举动惊到了,还以为是桓光想通了,磕头向太后示好,表示孝顺呢。
“走吧,桓大人。”连语气也缓和了。
迎着刚刚升起的太阳与赤红色的朝霞,出了宫后桓光就径直回了府。到府门口时,恰看见府门口倚着门槛睡着的百乐,桓光霎时哭笑不得。
温柔地上前拍醒了百乐:“回屋去睡,躺这儿不冷吗?”
“呜……”百乐被推醒了,睡眼惺忪间看见桓光,下意识地用手使劲怼了怼眼睛,“公子,你可算回来了。”说完立马抱住了桓光大腿,用足了十成的力气,把上次没抱到的也一并算上了。
“……” 桓光看着眼前这个不过十八岁的男孩,宠溺的摸了摸他的头,“赶紧起来吧,还有事交给你办呢。”
百乐终于是笑着站了起来,桓光帮他拍干净身后的土,两个人并列着走到了书房。
“公子要我办何事?”
“前日让你邀璐泽姑娘入府一叙,她可是因我爽约不悦了?”桓光那日是担心自己太久回不来,想给璐泽留个念想,结果生生三日才回来,一回来问的话就是这个。
“未曾,璐泽姑娘正好有事,便推脱了。”百乐如实相告。
难道是在为我中秋失态生气?桓光也是第一次接近女孩子,只知那女子的心是多变的,怎么知道竟比蜀道还难?现下摇着脑袋,不由得叹了口气。
“先研磨吧。”将丝绢的纸在书桌上铺平,又用案尺压好。取出一支最爱的狼毫湖笔,一笔一划仔细写着。
璐泽姑娘芳鉴:
见字如面。与卿一别数日,心中常念。然呈秩九品芝麻官,为太后皇上青眼所困不得脱身。曾邀约品茶亦未能成行,属实难安。待得呈秩脱身,定当登门谢罪。百乐所携蓬儿、小萍之身契,乃阮娘所赠,亦是百乐心所想。
秋深叶落霜华重,望卿多添衣。
桓光书
又仔细地将信叠好放在信封里,封了口,将那信封上“璐泽亲启”四个字写的格外缓慢,待墨汁干透了才递给百乐:
“悄悄去阳春楼给璐泽姑娘吧,还有小萍和蓬儿的身契,也一并给了。” 桓光细声的嘱托着,语气中没了精神头,像是用尽周身力气只余了疲惫。
“好!”百乐一听去阳春楼整个人都兴致昂扬起来,一只脚跨出门了才察觉不对,“公子为何不同去?”
“不方便罢了,快去吧。”随意搪塞百乐两句,那小子便没了疑惑兴冲冲地出门去了。
桓光是个凡事自个儿抗的脾性,对着百乐那个小呆瓜,自己又哪能说从出宫起他就察觉到有小尾巴跟着自己呢。
纵然去青楼也早就是被太后和皇上知晓的事,但一出宫便去也未免太可疑了,他宁可忍耐思念也不愿璐泽涉险。
看着百乐出了门,他才缓过神来,自己从那个冰冷的“囚室”出来想到的第一件事竟然是担心自己未曾按时赴约而惹了璐泽,心中更是认定了这份感情。
不过又想到也许马上就要入府的密云公主,他便像打了霜的茄子蔫巴巴了。
索性,应付她是桓光在宫里做的很熟稔的事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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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乐一路上飞奔着,生怕别人拦了他的路。
到了阳春楼,按桓光说的偷偷摸摸从后门进了,看门的人见是他竟也像认得似的根本没拦。便又飞奔到了二楼璐泽阁门外。
揣在怀中的信已经被捂热乎了,摸摸还在,便轻轻扣了门。
是蓬儿开的:“百乐公子呀,你今日怎地又来了?可是有事?”
“嗯,有东西特地带来给璐泽姑娘。”百乐现在客气得很,虽然往内瞧了瞧没见着小萍,但更是怕她突然从哪儿走出来。
“什么东西,我帮你转给姑娘不就好了。”蓬儿看他那紧张兮兮的样子,生了调皮的心故意戏弄他。
“不可不可,公子说了要我亲自交到璐泽姑娘手中。”公子自然是没说,但是不见着璐泽或是小萍,他自然是不甘心的。
“那你等会儿。”
蓬儿便进了屋,瞧着正由小萍梳着头的璐泽道:“姑娘,百乐找你,说是桓光公子有东西给你,还神秘兮兮的。”边说着边帮璐泽插好最后一簪珠花。
“唉,你这调皮蛋莫不是故意拦着人家,不然怎地学起了大户人家还来通报。赶紧让他进来便好。”璐泽抬头看着一脸坏笑的蓬儿。
“我是逗他玩呢。”说罢便出了门去领了百乐进门。
“璐泽姑娘,许久未见,百乐又上门叨扰,是失礼了。”一边行着礼一边用余光瞟着一旁的小萍。
“百乐公子前来所谓何事?”璐泽看他脸红扑扑又不继续说下去,问道。
“哦。”发呆的百乐被唤道,匆匆忙忙从怀中取出了那封整齐的信,“是公子给姑娘你的。”
“麻烦你了,竟亲自送来。”璐泽捧着那封“璐泽亲启”书写整齐谨慎的信,不由得心下一热,又问道,“不过为何桓光公子未曾前来?”
“呃……”百乐也答不上来,“许是他在信中写了。”
“对了,还有这个。”又从怀中掏出了两张泛黄的纸。
璐泽展开一看,那两张有些皱巴的纸,竟是小萍和蓬儿的身契。
便是半天也说不出话,回过神来才道:“想不到竟是两个丫头的身契,还是桓光公子有心了。这身契我也曾向阮娘讨过,但她知晓唯有小萍和蓬儿在这儿才能留住我因而决计不给,桓光公子弄到这个怕是费了很多心。百乐,请你代我们好好谢过他,改日璐泽定当面道谢。”
说完把两张身契分别递给了小萍和蓬儿,却听得那两个丫头在一旁欢呼雀跃。
“谢谢桓光公子。”蓬儿道。
“也谢谢百乐公子。”小萍在一旁也是脸红赤赤的。
三个人急急忙忙的都道着谢,叫百乐也是不好意思极了,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在嘴里一直念叨着:“小事,不必道谢的,都是朋友……”
“把这个给桓光公子,就说璐泽对他感恩戴德,以此为谢。”璐泽拔下了头上的珠花,是一朵珍珠镶嵌芙蓉银簪。
百乐看了那银簪好久,珍珠光泽如丝缎,芙蓉花蕊栩栩如生,一定是极贵重的。便接过小心的揣好道:“我定告知公子这是姑娘的心爱之物,他定开心极了。”
这话说得,又让璐泽不知道如何接下去了。
百乐说完又眼巴巴的瞧了瞧一旁的小萍,眼神还闪过一丝羞怯。
璐泽发现了这端倪,只有蓬儿还在一旁摸着那张身契傻傻的乐着。
“百乐公子可还有事?”
“无事,东西都交到百乐就放心了。璐泽姑娘先忙你的吧,百乐也得先回了。”百乐才想起公子入宫这么些天方回,还未问他是何缘故。
“那,小萍去送送百乐公子吧。”璐泽握着一旁小萍的手,轻轻的拍了拍。
“是。”
“那百乐就先行告退。”
说罢两个人便出了门。只有蓬儿还在一旁捧着那张身契开心地不得了。
她俩原是阳春楼洗碗刷盘的粗使丫头,只是因为璐泽初入阳春楼时没有婢女,待到她名气大了些,阮娘便派了蓬儿和小萍来照料她的起居,说来主仆三人在一起也将近六年。
璐泽来阳春楼原是走投无路时的缓兵之计,后来有了蓬儿和小萍,纵使阮娘常过于苛责但依然觉得生活有了生气。想着这两个丫头在这里,便还是在这里留下了。
“蓬儿,好生收好身契,以后你要走要留都不用受制于人了。”璐泽在一旁嘱托道。
“姑娘,我不想走,姑娘在这儿我就也在这儿。”蓬儿听话的把身契叠好放在胸口。
“倒是桓光公子,为何想到替我和小萍赎身呢?”小丫头咬着手指疑惑着。
这也是璐泽疑惑的地方,前日才说将他放下,今日竟又来扰乱了自己的心。况且自己了解阮娘,她并非那么容易妥协之人,不知道他是如何与阮娘谈妥的。两张身契,怕是来的并不容易。
这份礼,实在贵重。
罢了,就算自己欠他的人情。璐泽只能这样想着,人情还得起,但是情爱却是还不起的,她始终没忘了他未来驸马爷的身份。
“蓬儿,你去厨房看看今日的早点怎地来的这么慢吧。”璐泽确实饿了,但她更想看看这信中的内容。
待到蓬儿出门,才拿出那封信拆开了看,上好的丝绢又是那熟悉的字迹:
璐泽姑娘芳鉴:
见字如面。与卿一别数日,心中常念。然呈秩九品芝麻官,为太后皇上青睐所困不得脱身。曾邀约品茶亦未能成行,属实难安。待得呈秩脱身,定当登门谢罪。蓬儿、小萍之身契,乃阮娘所赠,亦是百乐心所想。
秋深叶落霜华重,望卿多添衣。
桓光书
一字一句,仿佛都颇为真切。
未谈及太后赐婚之事,但“为太后皇上青睐所困不得脱身” 透露出此事应是尚未定下来。
邀约品茶明明是璐泽拒了,却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明明是自己赎回两个丫头的身契,却把功劳都归了阮娘和百乐。
桓光不愧是京中屈指可数的偏偏君子。璐泽感叹道。
尤其是那尾句之嘱咐,也唯有那一句透露出他自己的情绪。
合上信的双手不由得颤动,冷清的脸上终于泛起一丝涟漪,像是又泛动的希望。
窗外院子里银杏树的叶子是透亮的黄色,随着风摇荡着,不时飘落几叶坠落满地。
秋深露重,正宜饮酒。
将书信合上放在木匣子里,忍不住起身亲自去厨房要了两壶陈酿。
酒备好了,等那个人来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