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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灯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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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匆忙忙地出了宫,连皇上那边也未打招呼。回了府便直奔内室,要换上那身仔细挑选过的白色长袍。
“公子,刚从宫里回来就要更衣,是又要出门?”百乐可真是个十足的粘人精。
“你可知道今日中秋北湖灯会?”桓光已经穿好了衣服。
“公子要去看灯会?可那灯会有何好看?不就年年如此吗,公子以往都是不屑于去的。”百乐对此不屑一顾。
“你可听说,今年办了些新花样。湖中亭周围摆放了千盏莲灯,从岸上一路看去尤为别致,行人还可放灯祈福。”桓光不过是听崔备随口提起,也不知道那灯会到底是个什么样子,随口诌几句拿来忽悠百乐正好。边说还边用手中玉笛拍了拍他的肩膀。
“那不就跟去年一样吗,去年……”桓光哪有功夫在这里跟他兜圈子,还不待百乐说完,就甩手而去了。
“谁管你去不去,再不去就晚了,我得走了。”
桓光的声音渐渐远去,百乐还在挠头想着一向不喜热闹的公子是如何转了性情,思索不出其中缘由便也只得颠颠跟着出门去了。
他哪儿知道,前日桓光怎样从库房里搜出那只野参,又何故去找崔司命下棋;更不知一向谨慎的桓光是失了哪一魂哪一魄,竟在宫宴上毫不忌讳地同太后在话语中周旋。
大抵是被第一清倌勾了魂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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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桓光到北湖,湖边长街上已经挤满了人。湖中的亭台上灿灿点点的莲灯已经完全绽开,闪烁着朦胧的烛光。
他哪有什么兴致看灯会呐,他只是知晓璐泽在此而已。
可惜天不遂人愿,待桓光到时,璐泽已经奏完《南风畅》。只一曲便得了众人一概好评,都对璐泽的琴艺大加赞赏,而此刻的璐泽正坐在亭旁的篷船里和蓬儿小萍赏着莲灯呢。
桓光在人群中穿行,百乐紧紧跟在后面。
“公子,你走那么快做什么。”
“怪你磨叽。”桓光一向是宽厚而少言的,此时板着脸说着这话,明显是气恼了。
将这北湖的长街都仔仔细细的翻了一圈,却还是没能寻到记忆中那个清丽的身影。
两个人挤得累了,便趴在亭外的长廊气喘吁吁。
蓬儿和小萍拿了小马扎坐在船头,每人捧着一只纸糊的莲灯,对船内的璐泽说道:“姑娘,这良辰美景,你不来放个莲灯祈愿怎行?”
“你可有何愿望?”璐泽撩起船内的布帘,宠溺地看着蓬儿。
“我惟愿与姑娘你一直在一起。”蓬儿笑得灿烂,天真极了。
“那可不行,姑娘是迟早要和心上人一块儿的。”小萍拿眼睛瞥着璐泽,明显是开她的玩笑。
“……”璐泽说不上话。“心上人”这三个字在耳畔挠动着,不知怎的,自己听到这三个字就蓦地想到了桓光,脸也噌地红了。
如此说来,是有好几日未曾见到他了,想必桓大人也是日理万机的。
明明心里酸着,还要想着法儿宽慰自己。璐泽抿着嘴摇了摇头,想来也是无甚缘分的。
她还不知,在她只是遗憾没有一点会面的缘分的时候,那个人已经披荆斩棘去创造了足够的机会向她飞奔而来。
这边蓬儿和小萍正蹲着,想从船边把莲灯放下湖去。
弯腰的一瞬,小萍的目光从长廊上一扫而过——
那个记忆深刻的修硕身影正倚着扶拦,虽着了一身白色,但那令人过目不忘的面孔小萍断不会认错,惊喜地用手肘怼了怼旁边的蓬儿。
蓬儿重心不稳,差点晃下船去,惊声道:“干嘛?”
岸上的桓光敏锐地察觉到了这边的声音,立马转头看向了船只。
蓬儿见小萍不言,向她的目光所停留的方向看过去,这下正与桓光四目相对。
“桓公子!你怎么也在这儿啊!”蓬儿一下子便认出了桓光,不由得兴奋地站起身来打着招呼。
“我也是说正是巧呢,蓬儿姑娘还有小萍姑娘也在此,可是也喜欢这灯会?”桓光笑着,惊喜又突兀地说着。还忍不住地拍了旁边的百乐一把——想必,她也是在船中的了!
船中的璐泽听到桓光的声音,心神也跟着恍惚了一下,旋即定了神走向船头,在晦暗的灯光中确认着那张模糊却已经刻在脑海中的脸。
他今日着了白衣束了白簪,显得出尘脱俗,更有比拟谪仙的风采。
“岸上拥挤,桓光公子不如船中一叙?”语气里的喜全落在最后上扬的两个字上了。
“恭敬不如从命。”桓光向着璐泽微微恭手。
留下还呆站着的百乐还在想着,公子何时认识这么些好看的女子?莫非就是……边想着也边跟了上去。
上了船,百乐很快和蓬儿、小萍熟识了,三个人正在船头讨论什么样的莲灯浮的久飘的远,璐泽和桓光二人落了闲,便也在船内说起话来。
“桓公子日理万机,怎地有时间来这灯会?”璐泽为他斟满了茶。
“中秋宫宴到颇晚,回府路过北街听到一阵悠扬琴音,似有几分姑娘的风采。”桓光心想着,哪有脸皮说是自己特地来寻你的,便红着脸撒了个谎。这谎来得慌张便不着了边际,这北街明明不在回府的道上。
“公子又过奖了,这琴声能入公子耳便是璐泽和这瑶光的荣幸。”说罢伸手抚着一旁布袋中的瑶光。
面对他时,总是少不了自谦,生怕一句话说不好失了体面。璐泽也说不清其中的别扭是为何。
“璐泽姑娘不必谦虚,那日听姑娘一曲《霓裳》,实在意犹未尽。今日在下带了笛来,不知可赏脸与我合奏一曲?”桓光拿起了佩在腰间的月慢,星星闪烁的眼睛看着璐泽,叫人哪儿还生得出回绝的念头。
“荣幸之至。”璐泽回之以一笑,一边将瑶光从布袋中取出摆好。
此时,船头的小萍像是故意般地解开了驳船的绳索,百乐也忽有感知似的,拿起那浆便晃荡了起来。
一叶篷船,就这样穿过星星点点的莲灯,往湖的深处去了。
月光之下,琴声与笛声相互交融,悠扬澄澈,胜过了今夜的星光。
璐泽和桓光在晦暗的月色和烛光里,默契的撩拨着旋律与节奏,偶有四目相对时,却都飞快地避开了。这样的目光接触就像是乐谱中难得的重音,拨动两人的心弦。
一曲罢了,璐泽的手指还没有从琴弦上离开,桓光也还拿着那支月慢。
璐泽察觉到桓光那炙热的注视与空气中涌动着的暧昧气氛,脸上已经烫得像火烧的云朵,垂下眼眸也不知道看向何处。羞恼了许久,终于鼓起勇气打破了这样的平静:
“桓光公子的笛声真是天外之音,璐泽是头一次听到如此好的笛声,今日是受教了。”
“璐泽姑娘何须说这话,倒是让在下羞惭了。今夜有幸能和璐泽姑娘合奏,是桓光的福气。”桓光的目光一寸一寸都落在璐泽的眼睛上、鼻子上、嘴上,犹如饮鸩止渴,哪里舍得离开。
四下又陷入了安静,一个羞着,一个像一匹红着眼看不够的贪狼。
“桓光还有一事请姑娘解惑。”无话可说,便找话说罢。没有经验,处在这样的暧昧中他也未曾深思,不知这随口想到的话其实正触了璐泽的弱处。
“是关于姑姑吗?”璐泽一听这有事请教,便下意识地想到了姑姑。
从她知道自己的仇人是太后之后,她也不是没有想过,或许,接近桓光是接近太后最好的方式。
倘若是旁人,她兴许也就这样做了,但偏巧这人是桓光,她便不忍。
她还抱着一点美好,美好到在她心内不切实际的幻想。也怀着君子之交,其淡如水的真诚。
但他有意接近自己,或许不是如自己希望的那样。下意识地这样失落的想着,全然忘了那个男子刚才与她合奏时的默契与热切的眼神。现下,她一心只想知道桓光如此好奇的内因。
“只是想请教姑娘,令师真实名讳,竹娘应是个自谦的号罢?”桓光见璐泽如此直接的说了,便带着客气地直言了。
“姑姑实名魏琼津。”璐泽虽然心想,告诉他也无妨。但还是盼望着他能给自己一个好奇的理由。她在心里始终害怕,害怕桓光接近自己只是为了打听姑姑之事,全然不是因为自己是特殊的。
桓光先前虽已猜到,但知道实情还是颇为惊讶。这魏竹娘就是魏琼津,就意味着她确实是在胡府内做琴师,又入了宫。父亲怎会举荐琴师入宫,这魏竹娘以相府琴师的名号入宫,怎又轻易身亡?
一时从恋爱的氛围中抽出神志,清醒过来却也不知该说什么。
“听闻姑娘是六七年前进入阳春楼,姑娘可真乃京都人士?”斟酌一番还是开了口,他小心求证着,左手却已经握紧了月慢,眼睛的星星燃烧殆尽只剩了黑暗,他的心里已然笼罩上不好的预兆。
“非也,璐泽出生江南商贾人家。早年祖父常有生意在京都,我便也偶尔出入了几次京都而已。”璐泽见他黑下了脸,也只是一再追问,心里的那一点点希望之火也被浇灭了,只剩下一股凉意,正如这深秋的湖水。便也冷着语气一股脑地把自己知道的、他想知道的全都说完了。
桓光现下哪有心意去察觉璐泽情绪的变化,他自己心里也已经沉入湖底:江南商贾?又与我府有来往?莫非父亲真如传言一般受江南商贾钱财,充实兵力意图谋反?
鼻息都变冷了,五个指头握得紧紧地。
桓光还记得年幼时,父亲常年在外征战。偶尔有调皮的同窗笑话他没有父亲,他忍不住便哭着去找母亲。母亲只是温柔地拿手绢拭去他脸上的泪珠说,父亲是个大英雄,在外面保家卫国,阿光可不能哭鼻子,不然就不像父亲了。
等到父亲凯旋回来时,他高兴极了,嚷嚷着要学父亲做一个大英雄。胡闻复便开始教他剑法兵法,桓光是个伶俐孩子,他总是学得很快又格外勤奋。
他天真的以为,只要他成长到能够去保家卫国,父亲就可以一直留在家中陪伴母亲了。
直到胡家满门被灭,宫内人人都告诉他胡闻复已经不是你的父亲,只是一个叛国之人。小小的少年,虽然嘴上不驳,心里却一直相信父亲是决计不会做通敌叛国之事的,决计不会。
他苟活在宫内,又潜伏着做那两面之人,也不过为了盼着有朝一日还父亲一个清白,他相信刘仪晞会还父亲一个清白。他还念着自己是胡家世子,自己真实的名字叫胡安光。
可是,如果真是这样,父亲他难道真是叛国通敌的罪人……
桓光的脸色难看极了,眸子黑如青墨,嘴唇紧紧抿着。
璐泽也是,一盏茶明明端起了很久却未送入口中,不过是想挡住自己难看的脸色。
一个人盘桓在疑云之中,一个人深藏在失落沙洲。
船内长久的安静令外面还在嬉闹的小萍心疑,便让百乐将船靠了岸。
此时已是夜深,人渐渐散去,只留下黑暗里稀疏的亮光。
桓光分不出多的心神去关切璐泽,只是在岸上匆匆与之告别。璐泽也不客套,只说慢走,又和蓬儿小萍一起站在船头看了好一会儿月光,才回了阳春楼。
迎着月色,百乐跟着前面一言不发的桓光。
“公子不开心吗?”百乐试探道。
“好像璐泽姑娘也不太开心。”
“我以为公子在家吹奏许久《霓裳》是为何,原来是为了和璐泽姑娘合奏。”
“那公子既然见到了璐泽姑娘,为何反倒不开心了?”
百乐在后面发挥着自己的长处,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话,这才将桓光从他黯然的猜疑中拉了出来。
“啊?”他先是大惊,“璐泽姑娘可是非常不悦?”立马回过神来关切着璐泽。
“那是相当不悦,一言未发啊!”百乐夸张得差点要拍自己的大腿了。
桓光顿时在心中捶胸顿足。也是这时适才那停了运行的大脑才回过了神,想必当时自己定是忽略了璐泽,惹她不快了。便也安慰自己先把心中的疑虑放下,好生珍惜眼前之人。
“百乐,你若惹了姑娘不悦,该如何哄她?”
“那要看是什么关系的姑娘了。”百乐咧着嘴笑着,装出很有经验的样子,“倘若是我们府中的小桃,随便说几句笑话她便也开心了。倘若是小萍姑娘的话……”又是傻笑一声,“那我虽不知她喜欢什么,但也定当为她买很多好吃的,或者好看的!公子你可记住提前支我些银钱。”说得跟真的一般。
“……”桓光转头看着眼前春心萌动的百乐,从未接近过女孩的桓光也暗自思索着——他说的兴许也不无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