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后莫相逢》维子

4、夏猎（一）

　　夏猎是在八月底。

　　夏季虽不是狩猎的好季节，却是最容易收获的季节。

　　九州想尽了法子才装成仕女随断袖皇帝一同去猎场。为此，她把老底儿都给了那个长宣殿的仕女，并保证出了事她一概揽下，那仕女大抵是刚进宫的，见钱眼开竟就答应了她。

　　青宫到猎场大约三日路程，温九州这身子难享福，马车一路颠簸，她吐的天昏地暗，最后终于叫同乘的仕女踹下了车。

　　九州和一群小太监一起步行。

　　不过这样也好，与她们少了接触更减怀疑，累就累了！成大事者，不都得劳个筋骨？

　　顶着烈日，汗打湿了背襟，九州走的又热又累眼睛都有些花，于是仰脸吸了满口的清新，混沌的脑袋也清明了些。

　　说来她还没好好看看这一路景致，林子茂盛，刺目的日光照在葱郁的树间，洒下斑驳的剪影，树藤缠绕扭曲爬满了树干，草长花繁，入目即翠色。

　　亮而大的杏眼划过一抹异色——她好像，来过这？

　　而后神色一僵，九州愣在那里，又忽地用力摇头，好似要截断什么念头。

　　大抵是摇头过猛，九州眼前一黑就要往前栽，身后的小太监连忙扶住她，白净的脸忿忿不平。九州抓紧他的手稳住自己，再看他的脸色。

　　咦？这小太监怎的了？

　　“哼！”小太监的声音还带着少年该有的稚气，却又多了一股子说不上来的尖细，“她们欺负你，你怎的也傻傻受着？”

　　原来是为了自己不平…九州杏眼沾了笑意，“无碍，我不同她们一般计较。”

　　我还怕她们看出我不是仕女呢！

　　可在小太监看来，温九州脸色惨白，还强撑着行路，心里敬佩又升起同病相怜之意，他始入宫时也是处处受气，要不是师傅…对了！师傅！

　　“我去告诉师傅她们欺负你！”

　　“哎不是…”九州忙拉住小太监，可是他一溜烟往前钻，九州只抓到一截藏蓝的衣角，那绸缎做的料子像滑溜溜的泥鳅，在她手里一抖瞬间就消失了。

　　九州失笑摇头，宫中人情薄凉，这小太监倒是个热心肠。

　　林子里一行浩浩荡荡。

　　突然，队伍中传出一声马的嘶鸣，一道青色影子跨着红棕宝驹飞速踏来，侍卫惊慌的散开一条路。

　　小太监刚挤过来找到老太监，却叫老太监拉着避到一旁，他好奇的抬头看去。

　　“吁！”

　　人扯动缰绳，这马高扬蹄子重重落下，扬起的尘土迷了小太监的眼睛。他连咳几声把沙子震出眼睛，又揉揉红肿的双眼，再向上看去，见到一张俊俏不羁的脸。

　　男子穿着佛头青色的劲装，手腕绣着龙纹的窄袖一紧，颜色略深的暗纹腰带上垂着一条墨色玉佩。

　　一双桃花眼半眯，微扬下巴睥睨着座下的红棕马，露出一个讥诮的笑容。

　　霎时，惊艳四方。

　　“宋卿，这马可归寡人了！”男子扭头笑了一声，白衣的宋乘从后头绕过来立在男子身侧。

　　宋乘也带了笑，“陛下马术怕是举国也无人匹敌。”

　　辜汉初知宋乘是奉承，心里还是得意得很，干脆喊着他的表字。

　　“子车，可还记得当年与父皇秋猎时？”

　　宋乘眸光流转，下一刻就拉过侍卫的一匹马翻身而上。

　　辜汉初拧着眉，片刻，下马扯过另个侍卫的马，在马背上敲了敲，对上宋乘望来的目光，冷笑道，“宋卿，如此才公正。”

　　辜汉初喜怒不显，宋乘一时看不透他何意，只好说，“是。”

　　二人骑马上对视一眼，几乎同时扬鞭，顷刻就跑了老远，独留一众大臣侍卫面面相觑。

　　小太监偷着问老太监，“师傅，陛下和宋大人这是…”

　　“闭嘴！”他狠狠拍着小太监的脑袋，“不该你问的别问！”

　　小太监正欲转身回队伍，又想起什么，扭回身，“师傅师傅，那有个花脸仕女受了欺负…”

　　“什么花脸仕女！给我回去老实的行路！”老太监恨铁不成钢的拧了一把小太监的耳朵，一脚给他踹了回去。

　　小太监委屈的撇嘴，一步三回头的往温九州方向去了。

　　老太监仍站在那，浑浊的双眸看着一青一白的身影消失在林子里。

　　那年他跟在先帝身边，两个少年就在他眼前打赌策马，也是一身青白，只是那时少年不识愁，一腔热血满眼肆意，两人嬉笑怒骂，全无君臣之别。

　　老太监眼里有光一闪，忽地叹了口气。

　　少年重情，有知心的一日也就有反目的一日。

　　马鸣声嘶长，旗帜随风飘。

　　到猎场，九州随仕女们捧着杂物去营帐。

　　走至营帐门处，九州一抬眼，远远的望见宋乘，慌了，手中东西差些摔地上。

　　完了完了完了…九州拨开前边挡着帐门的仕女直直往帐里钻，脸上还一本正经，“快些！手脚如此慢，待会儿还要去伺候陛下呢！”

　　仕女让温九州一推踉跄几下，回头要瞪她，却见人早进了营帐，顿时冒了火要发作，让人一拽衣袖，回头看见宋乘往这边来。

　　宋乘老早就察觉这边动静，心道那仕女怎的见自己就逃，本要去找辜汉初营帐的脚步一拐，奔着这边来了。

　　仕女脸一红。

　　自上次宋大人告她莫划伤手后就许久未见了。

　　宋乘与仕女四目相对的刹那，那双凤眸顿了一下，扫过仕女痴迷的眼神和脸上的酡红之后下意识停住了步子，面无表情的脸好像浮上几丝懊恼，一边转身往回走一边自顾自的说着，“突然想起陛下叫我去来着…怎的给忘了…”

　　仕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