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块钱一天的保安和冤大头阔少》十字卿

3、第 3 章

　　辞过君璇衡之后，夜谭回了片场继续待命，这天散得很早，下班时天还没黑，他照例去跑了两个小时，才带着薄汗往住处返程。
　　江风从宽阔的桥面上拂过，距离繁华的都市一江之隔的对岸，是截然不同的情形——破败、简陋、随意搭建的居所，稠密拥挤地沿岸排列着，摇摇欲坠的危房像是战后的废墟，狭窄的空间里却挤满了人。
　　这里是无法在城市立足的落难者们扎堆取暖的边缘地带，没有保障，没有治安，是这座光鲜亮丽的城市无法掩饰的丑陋疮疤。

　　夜谭下桥后脱下衣物扎入江水中，洗去残留的汗味之后上了岸，走了没几步，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原地兜兜转转，捏着一张打印纸疑惑地左顾右看，一身白衣在黑夜里非常扎眼。
　　夜谭停下来思考了一会儿，还是上前问：“君少爷，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君璇衡猛地转身，大喜过望地蹦了过来：“嘿呀！我正在找你！”
　　夜谭：“找我？”
　　君璇衡：“嗯！我问夜君要了你登记在公司的地址，但你这个地址太模糊了，我过了桥就找不到地方了……你这儿为什么没有具体的小区名字和门牌号啊？”
　　“……”夜谭对眼前这个金尊玉贵的小少爷很是无奈，“这边的房子都是私人临时搭建的，所以没有门牌号。”
　　君璇衡望了一眼：“阿谭就住在这里吗？”
　　夜谭底底应了一声。
　　以他税前两百一的月薪（十块一天，不算周末），连日常饮食都维持得很勉强，根本不可能负担起市内三千一月的高昂房租。也只有这块积弊已久的法外之地，捡点塑料板和砖石泥沙搭个临时窝棚，遮风避雨足矣。
　　这地方没有水电，没有通风和排水系统，气味也可想而知，十分不妙。
　　君璇衡闻了闻风里送来食物的算腐味道，又凑到夜谭身边闻了闻：“不像啊……”
　　夜谭立刻紧张地后退了一步：“我刚刚跑步出了汗，不好闻，您别过来。”
　　君璇衡听话地后退了一步，夜谭松了一口气，问：“您来这里是有什么事情吗？”
　　“我下午说错话了，来跟你道歉。”君璇衡讪讪地说。
　　“……没有的，不要紧。”夜谭有些不自在地回应。
　　“我偷偷溜出来的，所以没有带礼物，下次给你补上好吗？”君璇衡。
　　夜谭：“真的不必。”
　　“那我就当你原谅我啦！”君璇衡期许地问，“我能去阿谭家里坐一坐吗？”
　　夜谭更为难了：“……不太好。”
　　君璇衡闪着星星眼：“我会很乖的，绝对不乱跑，不会给你添麻烦！可以吗？”
　　夜谭：“不是这个问题……这里不是您这种身份的人该来的地方。”
　　君璇衡：“我想去朋友家逛一逛有什么不可以嘛QAQ！下次也带阿谭去我家玩嘛！”
　　“………………”夜谭败下阵来，“好、好吧。”
　　“这边。”夜谭当先引路，往里面走去，君璇衡欢天喜地跟在他后面，抬脚就噗通往前一栽：
　　“哎呀哎哟喂……”
　　夜谭眼疾手快捞住他，让君璇衡免于五体投地。
　　君璇衡哀嚎：“地上怎么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啊！”
　　这里房屋修得拥挤，道路也是夹缝里抠出来的，路况自然不乐观，夜谭问：“看不见吗？”
　　君璇衡：“看不见啊，太暗了……”
　　夜谭心想，这小少爷的夜视能力也太差了。
　　他想了想，提议道：“用手机照明吧？”
　　君璇衡忙摇头：“不行，手机有定位，我开了手机夜刑渊马上就要冲过来骂我了。”
　　夜谭自然也没有手机，一时有些发愁。
　　夜谭尚在原地发呆，君璇衡摸着墙壁哆哆嗦嗦地往前挪动，触了一手灰，被飘扬的灰尘呛了个喷嚏。
　　其实脚下还不是最危险的，这贫民窟现在亮灯的房子，都是从途经附近的电网上偷来的电，指不定哪里就是漏的，也常常有人触电出事，哪能由着君璇衡到处乱摸。
　　夜谭没有办法，只好说：“我背您吧。”
　　君璇衡从来都被人伺候惯了，也不推辞，趴到夜谭的背上，环手搂住。
　　夜谭轻松地站起了身，在拥挤的巷中脚步迅速地往更深处走去。
　　君璇衡手臂搭在夜谭肩上，随着步伐起起伏伏，手下是男人健硕有力的胸肌，明明蕴含着惊人力量却又柔软得一塌糊涂。
　　君璇衡：草，好爽，好想捏。
　　继而猛地摇头：不行，不可以，我怎么这么变态。
　　五分钟之后：草忍不住了，真的好想摸啊……
　　天人交战还没分出胜负，夜谭的动作停了下来：“到了。”
　　说是到了，然而一片眼前漆黑，什么也看不清。君璇衡从夜谭背上下了地，迷茫地往前踏步走去，额头突然被一只温热手掌挡住，然后就是咚地一声，似乎撞了什么。
　　夜谭沉静的声音从他耳边传来：“这里很低，当心撞到。”
　　君璇衡：“嗳……”
　　君璇衡跟着那只手的指引弯了腰，踏入屋内。说是屋内，其实只能算是个帐篷，没有门板没有窗户，里面也不高，连君璇衡的身高都不能直立。
　　夜谭引着他坐了下来，君璇衡甚至不知道坐到了什么上面，只觉得硬邦邦冷冰冰的。
　　君璇衡此时终于渐渐适应了黑暗，借着月光和隔壁屋昏暗的灯，能看清夜谭毛茸茸的脑袋了。
　　君璇衡：“能开灯吗？”
　　夜谭：“没有电。”
　　君璇衡：“？？？那……有水吗？我手上沾了灰，想洗一下……”
　　夜谭：“没有自来水。您需要的话，我现在可以去江里打一点来。”
　　君璇衡震惊非常。

　　富贵限制了他的想象。
　　真正的穷人完全超出了他的理解能力。

　　夜谭也有些不好意思，觉得自己不能再委屈这个小少爷了，毅然道：“我去借点光。”
　　噫？？光还能借的吗？？
　　夜谭出去了半天才回来，没有带来光亮，却只是低头在地上翻找什么，伴随着悉悉索索的一阵响声，然后似乎取了什么出来，接着是小张的纸张摩擦和折叠的声音。
　　君璇衡分辨出了这个声音：是钱。
　　这个年头已经很少有纸质的货币了，但多年的耳濡目染还是让君璇衡留下了影响。
　　夜谭翻到了想要的东西，又转身出门了。
　　他为什么要带着钱出去呢？
　　这次，夜谭很快就回来了，随着“啪”地一声，室内亮起一片柔和而微弱的光——是一台充电式的便携小台灯。做工粗糙，光线不足，某宝特供，四十块钱。
　　照明是正常的，夜谭满意地收回手。
　　这小窝棚实在太狭窄，夜谭只能单膝半跪在他面前。
　　君璇衡轻声问：“你特地买的吗？”
　　“租的。”夜谭说，“两块钱一次。我平时只有睡觉时才回来，自己也用不到。”
　　君璇衡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这窝棚是教科书般的家徒四壁，捡来的木箱上铺了薄薄一层床单，就算作床了，没有被子，也没有枕头。旁边也是个木箱，似乎是桌子，除此之外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微弱的灯光下，君璇衡看到夜谭黑色短袖的胸口留着他沾了灰的手印。他不好意思地说：“我弄脏你衣服啦，回头赔你一件。”
　　夜谭：“不用。”
　　他低头把地上那个刚刚挖的小坑填回去，里面有个饼干包装一样的小铁盒，以及君璇衡送他的豪华镶钻象牙筷的包装盒。
　　君璇衡意外道：“噫，你埋起来了？”
　　夜谭认真地点点头：“嗯。这东西很贵重，这里又没有门锁，很不安全。”
　　君璇衡心里忽然一酸，他忽然很心疼眼前这个沉默的男人，但同时又觉得他偷偷埋宝物的举动也太可爱了吧……
　　“那另一个小盒子呢？也是别人送你的礼物吗？”君璇衡问。
　　夜谭很坦然：“我的存款。”
　　君璇衡：“哎？！你还有存款的吗？”你一天10块钱一个月210你居然还能存下钱来？？
　　夜谭有些自豪：“有一千六百多。”
　　君璇衡真心实意地赞叹了一声：“好多呀！阿谭好厉害！不过你埋在这里也太危险了吧，还是存到银行里去吧。”
　　“我不能办理银行卡和……”夜谭的话说到一半，突然顿住了。
　　君璇衡一慌：我又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了吗？？
　　夜谭果然有些低落：“……就是这样。这里没什么好看的，您该回去了。”
　　君璇衡犹犹豫豫地问：“阿谭，有什么想要的吗？我送你作为今天的赔礼好吗？”
　　“我已经有了。”夜谭并不领情。
　　君璇衡：“咦？”
　　“我一直想要一块玻璃，上个月捡到了一块。”夜谭抬头望了一眼头顶，君璇衡这才发现，头顶的家屋顶之中确实有一块透明的玻璃，反光里正好是他和夜谭的倒影。
　　夜谭心情似乎变好了些，愉悦地说道：“这样可以看到星星。”
　　这样完整的整块玻璃并不好找，三年了，他终于才捡到一块。虽然对面这个小少爷一直露出于心不忍的表情，但夜谭其实很满意这个小屋子。
　　能看到星星吗？君璇衡歪头仔细盯了会儿，还是什么也没看到。
　　然而夜谭的眼里确实盛着星光，君璇衡看着他，轻轻地开口问：“阿谭，来我公司好吗？”
　　夜谭：“谢谢，但我已经有工作了。”
　　“可是你这样……”君璇衡犹豫再三不知道怎么开口。他想说这完全就不是人过的日子，但是又不忍说太伤人的重话。
　　“这里有固定工作的人不多，我好歹是其中一个。而且片场会提供干净免费的饮用水，我过得不算太糟。”夜谭仍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对着君璇衡伸出手，“来，我送您回去。”
　　夜谭捧着那盏灯光逐渐微弱的小台灯，牵着君璇衡从矮矮的窝棚里探头出来。
　　夜谭似乎还是不放心他，一直牵着他的手。
　　回去一定要想办法给他塞点钱！贼给他买个大房子！然后还有……君璇衡在心里默默盘算。
　　周围忽然有些不同寻常的动静，一些还没睡的居民目光紧紧跟随着君璇衡，窃窃私语。
　　这也难怪，在这电力并不充足的地方，这小台灯就像一个移动聚光灯一样，照耀在君璇衡周围，何况君璇衡本人又是如此的耀眼。
　　一向敏锐的夜谭首先察觉到了不对劲。
　　旁边的居民已经慢慢围了过来，眼里是贪婪又狠辣的目光。
　　……糟了。
　　夜谭望了一眼身边天真懵懂的小少爷：他领口是最高级的绸缎，别着做工精巧的白金胸针，镶了宝石的纯金耳钉，还有那块一看就价值连城的手表，更别提还有手机、皮夹、手链……
　　这里是都市的最底层，为了一瓶干净的饮用水而大打出手头破血流的事情都时有发生，何况现在。
　　任谁都能看出来，只要从这个小少爷身上的首饰里抢到一块，就可以好几年吃穿不愁了。
　　这是什么，这完全就是个行走的自动取款机。
　　密密麻麻的人群不约而同地围了过来，气氛沉默而压迫，夜谭下意识地将那盏灯关掉扔远。
　　君璇衡全然嗅不到危险：“怎么啦？哎呀好黑，我看不见啦……”
　　夜谭迅速捂住他的嘴想找个机会遁逃，然而并没有用，闪闪发亮的手表在黑暗中更加引人注目，像在叫嚣着炫耀自己的身价不菲。
　　“是我的！！我先看见的！！！”
　　“日你妈给老子闪开！！是我的了！！！”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句，人群潮水一样扑了过来，一边推搡、叫骂着，不论远近，都已经互相扭打了起来。
　　当先扑过来的几人被夜谭悉数挡下，惨叫和哀嚎声突然在君璇衡耳边乍响，他吓了一跳，接着就是玻璃破碎的声音，几个不怎么牢固的板房已经轰然倒塌，灰尘突然充斥满鼻腔，倒塌的建筑似乎压到了不少人，血腥的味道也渐渐弥漫开。
　　“跑！！”夜谭低声对他吼道。
　　”啊？？那、那你呢？？”君璇衡一愣，还没反应过来，眼前亮光一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砸了过来，而后他就被拽到了一个温热臂弯里，耳边听见夜谭短促地发出一声吃痛的哼声。
　　人群已经开始暴动，很多人都不知道自己要抢劫的目标在哪，暴躁地推搡着触手可及的一切。
　　君璇衡从小被呵护到大，连摔跤的次数都屈指可数，何曾见过这种阵仗，吓得脑中一片空白，整个人紧紧贴在夜谭怀里。他能感受到无数拳脚落在护着他的那个男人身上，连带着他也被推得乱震。
　　夜谭虽然护着君璇衡没有被暴民伤害，但却寸步难行。他清楚不能再拖下去了：这里房屋密集，炊火、电路都是乱架的，到处都是安全隐患，一旦起火，整个贫民窟都会变成火山尸海……
　　“把手表取下来给我。”夜谭在他耳边断断续续地说。
　　君璇衡忙听话地取下手表给他，夜谭高举着手表，大声吼了一句：“看这里！！这是你们想要的东西！！”
　　人群的目光当然紧盯着那块表，接着夜谭狠狠一抛，那反光的手表在月光下划出一道弧线，往江边方向坠去。
　　人群立刻推搡着向江边涌去，旁边的道路空出一大片，夜谭抱起君璇衡，往反方向夺路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