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比黄花瘦》五泉溪

77、中篇：第31章

　　甘柿林的心这些天一直在郦云舒和席苇之间跳跃。
　　早上上班走在路上，看到一对小情侣骑一辆单车如漆黑似胶，想象着如果与郦云舒结婚后，该当如何出双入对甜蜜。想：到班上一定给妻子打电话，把离婚的事讲了。可是当独自坐在办公室里，再想到离婚的各种问题，包括家庭的、外部的，情感的、非情感的一起向他扑面而来时，又犹豫起来，呆呆地望着电话，始终没有勇气向妻子讲起这些。
　　回到家，到夜里他与妻子固定的通话时间。席苇几乎分分不差在那个时间打电话给他，把一天的琐事不厌其烦向他诉说。他一边做事，一边把手机夹在脖间倾听。有时回忆到过去某件事某个人，有了共同话题，会把某件事和某个人往外围拓展，再谈论起新的事新的人来。电话通到深夜，感到手机都烫热了，才依依不舍地挂了电话。
　　这时候甘柿林会想，他与妻子毕竟经历了那么多事情，有共同的话题共同的感受，也许这就是感情，不是说想放下就放下。到明天他一定给郦云舒讲出心里的想法，告诉她自己面前还不能离婚。
　　可是当第二天拨通郦云舒的电话，听到她温柔而欢喜的声音，他心里的一切想法都堵了回去，她是为自己把家庭拆散的，如今什么都没有了还那样的欢快满足，可以想见她对未来的生活该有美好的憧憬。又想：他不管怎样字斟句酌，说出什么样的语言，只要是一点点负面的，对她都是毁灭性的。如果那样，他会为她背上沉重的十字架。
　　甘柿林陷入莫名的煎熬中。就像一只摇摆的时钟，只有在两人女人之间来往摆动，心才会有少许的稳定。他开始后悔不该对郦云舒过早承诺离婚，又埋怨自己以前为什么不静下心，对妻子给予更多的注目和欣赏。但这一切都晚了，他必须在两个女人之间作出选择，尽快安定下来让生活步入正常的轨道。
　　有天夜里，甘柿林与妻子通电话。席苇告诉他一个消息，说打算趁“五一”小长假回落凫市与他团聚。这本是个好消息，但对于他来说，仿佛是一枚冒着烟雾发射过来的待爆炸弹，让他心不守舍。似乎妻子一回来，就会把他的一切暴露出来，即便没有暴露出来，至少打破了他心里的平衡，好像与妻子的亲密，对郦云舒就是伤害。他不知道如何阻止妻子回来。
　　他的心思都在妻子即将回来这件事上，晚上妻子给他讲什么，他都心不在焉。放下电话躺在床上却睡不下，不知道如何去平衡郦云舒。后来想到物质方面补偿，好像给了她物质补偿，他的心才能得到安慰。
　　第二天上班走进办公室，想给郦云舒打个电话，却不知道讲什么为好。这时候他是最害怕郦云舒对他一味地投入，一味无限地表现对他的爱，这样能把他逼到无路可退上。当然这时候他更不能迎合她，把她那份爱情再向前扩展，让爱情变成负担。
　　他不是在女人之间很会周旋的人。
　　甘柿林走进窗边往门诊楼望了一下。希望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又不希望她出现，现在她的出现与不出现，对他来说都是一种折磨。感情这东西最撩人的就在那个度上，不到那个度没有刻骨铭心的记忆，过了那个度就会加入沉重的成分。他搞不清楚爱情和婚姻这两个互为依存的共同体为何做不到同步，不光对于像他们这样迟来的两性者，即便对那些爱情至上者，也往往被婚姻拖进沼泽地里拔不出来。他与郦云舒此时就处于这种状态里。
　　他伫立窗前许久，当关闭窗户回头发现付雪站在办公室里，手里拿一份会议通知。付雪说，郦云舒请了半月的病假，我想她是想借此把那些痛苦消化掉。婚姻对女人来说，毕竟是最最重要的，没有多少人能做到轻松进轻松出。他想问一些郦云舒的情况，觉得会让付雪多想，于是把会议通知拿过来签过名，习惯问“院里最近没有什么事吧？”，付雪望着他摇摇头。
　　甘柿林去市卫生局开会，开完会，见组干科长黎雅站在走廊里招呼他，就随她进了办公室。黎雅把他让到座上，倒过茶，告诉他一个消息。说系统内最近都在议论从市直医院院长内选拔一名领导来卫生局任职这件事，据她从上级组织部门得到的小道消息，这件事并非空穴来风，可能会在近段时间落实下来，让他多留意重视。说他是最有希望的竞争者。
　　甘柿林最近的心思都在婚姻上，对提拔的事不怎么上心，就漫不经心说，保持一颗淡泊心，听天由命，随遇而安吧。黎雅笑了一下说，就我对你了解，你做不到淡泊平静。要么是落到了底，心中有了数，要么是被更重要的事情折腾的心灰意冷了，什么都表现出无所谓。
　　甘柿林没有接话，端起茶杯慢慢喝了一口茶，把茶杯握在手里，长长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说什么都没有意思！抬起头见黎雅不怀善意看着他笑，想问她发笑什么，又觉得两人心照不宣，也做“敌意”地望着她。黎雅问感觉你是不是受到什么伤害了？他仍旧“敌意”地望着她。她说你看起来一脸疲惫。甘柿林不由自主摇头说，有话你说吧。
　　黎雅坐回到办公椅上，收起调侃表情，一脸正经说，甘柿林，你的那些事外面都在议论，你不会没有耳闻吧？甘柿林装出惊讶样子，问她什么事。黎雅说你不要明知故问装腔作势了，我把你留下来，就是想给你交流这件事的。说明了，我是代表老同学们来找你的，你的事都传得人人皆知了，你还在这里给我装聋卖哑。甘柿林见瞒不住，就把与郦云舒的事详详细细讲了出来。
　　黎雅说你是我们同学中最有成就的一个，曾是同学们的榜样。第一个被确定为市培养的专业技术拔尖人才；第一个年纪轻轻就提拔为副处级领导，同样，也是第一个婚内出轨。优秀人才在各方面都是优秀的。甘柿林，你应该清楚你的周围有多少人在关注你，有羡慕的有嫉妒的，有善意的也有不怀好意的。这些人你都可以轻轻放在一边不去在意，但有一个人你必须面对，她含辛茹苦把你抚养成人，她寡居一辈子把一生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同学们听你做励志报告时，曾为你在那么艰苦条件下勤学精神所感动，更为在那么艰苦条件下你母亲为你的付出而热泪盈眶。你走过来的路比像我这种从小不为衣食所愁的人，不知要艰辛多少倍。我到现在还记得你说过的话，说从家乡小山村走到城市，中间要越过多少座山，趟过多少条河，只有我自己知道，这不是普通意义上两地之间的距离，是汗水和着泪水浇筑出来的，我会时时提醒自己不忘记。
　　甘柿林用手架在太阳穴上，半眯着眼，嘴角抽搐一下，打断她的话说，你不要讲了，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黎雅说正因为是过去的，你已经忘了，我要给你提个醒。
　　甘柿林把头倚靠在沙发背上，木呆地望着天花板。
　　黎雅接着说，感情的事，别人怎么讲都是别人的感觉，婚姻里的酸甜苦辣咸，只有你能品尝出是什么滋味，这些我和同学们都没有指责你的意思，你走出的这一步我们也都理解。但你要清楚，你走到今天有这样的成就，比一般人艰辛比一般人付出要多，你就要格外珍惜。在感情婚姻和工作事业上孰轻孰重，要有清醒的认识，千万不要一时泛起感情毁了前途，更不能为夫妻间出现的审美疲劳，作为你寻找幸福的理由。在落凫市这种事人们虽然经过几年的改革开放，持理解包容的态度，可一旦出事，对你个人前程的影响是致命的。
　　甘柿林把眼光从天花板收回，望着黎雅说，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夜里不能入睡时我就想，我走到今天这一步不容易，我应该抓住机遇往前走，往前走一步人生的舞台就会大一些，可是在心情向另一面时，也会想人生毕竟是短暂的，我有权力追求个人的幸福。这两种思想老在脑子里打架，就到了现在情形。
　　黎雅笑了一下不住地摇头。她摇头不是对他这一段感情的否定，而是理解和苟同。在每个人心里都压抑着这种感情，只不过有些表现出来有些仍被压抑着。她觉得甘柿林所面临的状况，搁在她身上她也会变得犹豫和软弱。
　　甘柿林为自己辩解说，你不要摇头，其实我不是个理想远大的人，我所做的一切努力，只不过是为了能在生存的小范围内得到心理平衡。这时，阳光从窗户照进来，照在窗台花盆上，两片淡红色君子兰花正在盛开。黎雅说没有人生活在真空里。指了指墙上挂的钟表，时针已过了十二点。两人起身去附近的一家饭店就餐。
　　各点了一份自助餐。甘柿林吃了一口放下筷子，叹口气说，走在今天我也没有什么后悔的，我只是尝试在感情和婚姻里追求幸福罢了。把话停顿下来，以求黎雅对他的理解。她抬头望了一下说，结果怎么样呢？追求到幸福了吗？他没有回答，却说我现在就像被放在热鏊子上，煎熬得不象样子。
　　黎雅问你下一步准备走向哪里？他摇摇头说不知道。她又问你打算与妻子离婚吗？他又摇摇头。她把手中的筷子放下来，再问，那你怎么向郦大夫交代呢？她已经离婚在等你。
　　他摇过头再次叹口气说，我真的不知道，感到特别茫然，觉得谁都对不起。直到现在我才感觉到妻子对我的爱，虽然我承认与她结婚，有感情之外的东西，我对我们的感情不满意，如果我没有对郦云舒有承诺，我与妻子的关系会一直这样维持着，像许多普普通通家庭普普通通婚姻一样，一辈子都平平淡淡走下去，其实，我是没有勇气向她提出离婚的，我得到她们家人的帮助，她又是不能生育的女人。
　　黎雅说郦云舒知道这些吗？你可以当面与她谈谈，正面告诉她，你离不了婚，不能娶她。甘柿林低头摆弄着手里的筷子，许久说我和她在一起感到很幸福。我没有勇气给她谈这些，觉得我为我的家庭和感情所做的退让和修补，对她都是伤害。她那么善良，在感情上又是那么投入，她为我想的超过了她自己。
　　黎雅插话说，所以，你怕两人都受到伤害，都竭力讨好她们。甘柿林点头说，我很痛苦，进不是；退也不是，不知道怎么办。黎雅说这样下去最终的结果是你谁都讨好，谁都没有讨到好，谁都怕受伤害，却都伤害到她们。甘柿林说这只是感情方面的，还有我的工作和仕途。我清楚感情的事处理不好，对我其它方面的影响，可能侵蚀这些年我所有的奋斗。说完，低了一会头，请求黎雅帮他参谋该怎么往下走。
　　黎雅想了想说，感情和家庭的事要慢慢处理，你的婚姻状况是你感受出来的，像鞋子一样适合不适合你的脚，只有你最有发言权，我没有任何建议，外人的建议都是隔靴搔痒。当务之急想需要做的是，尽快从目前的感情撕扯里走出来，或者说尽快用你的智慧，把双方平衡住，恢复到你的工作状态中去。你不能折腾了，这次系统内提拔，对你仕途是个机遇，机不可失，一定不能因为感情方面岔道，把仕途耽搁了。你讲你不是理想远大的人，只不过给自己找的遁词，其实在同学们心中，尤其在我的心中，都觉得你是个内心强大的人，强大到你对什么都无所畏惧，你在什么地方都会成为中心。
　　甘柿林苦笑一下，脸上洋溢着自信的喜悦，瞬间，又一脸无所适从的茫然。愣怔了很长时间，给黎雅作个无奈的笑说，你站在女性的角度，觉得我该如何处理或者说如何平衡我当前的关系？
　　黎雅给他笑了一下无奈地说，一个是你的亲人，一个是你爱的人，真的不好处理两者的关系，作为同学我理解你感情；作为女性我能体谅席苇和郦云舒两人的处境，但是你处在这个关键时期，不容你在感情上有大的动作，也不容你去把婚姻搞得一团糟，当前你只能维持相对的平衡。
　　郦云舒是你的情人，就如你的左手。她把自己的婚姻都放弃了，是因为你给她的想象和憧憬远远胜过她的婚姻，也许她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这时候，你的所有言行她都会放大，因此，你不能让她感觉到你的游离和遁逃，她会因爱生怨，由怨生恨，不顾后果做出傻事来。你当前又处于仕途的特殊时期，对待她要一如既往，让她感觉到你的爱。在婚姻上不要表现出你的犹豫和矛盾来，让她处于美好的等待中，你就会安安全全度过当前的特殊时期，这只是权宜之计。至于今后该怎么发展，要看你心里有什么感受，那是你自己取舍的事。我要建议你的是，感情男女之间，尤其像婚姻这样的感情，就是一堆燃烧的火，都往火里加柴，火越烧越旺，而且有追比效应，男方加一根干柴，女方也要加一根干柴；女方加两根男方只会加大于两根的干柴，烈火就是这样燃烧起来的。当然，有些男女之间的婚外感情，最初形影不离，如隔三秋，最后变成形同陌路，是因为去掉干柴也是有比看心理的，你从火里抽调一根干柴，他也会抽调一根，以至于到了末了柴去火灭，彼此连一点感觉都没有了。你可以参考“火堆理论”去处理你今后的感情，我不能根据大众观念去对你指点什么。我也是女人，我理解郦云舒的投入。
　　至于你的妻子，是你的右手，何去何从，你清楚该怎么对待她。但有一点要记住，此刻不要解除你的婚姻，女人没有婚姻什么事情都能做出的，不管这个女人是什么女人，也不敢这个女人表面有多么强大。
　　黎雅一口气讲到下午上班时间，站起来告别。甘柿林说我在感情上很情绪化，没有经历过那么多感情，在感情上也像刚进城的乡下孩子。黎雅笑道，我也不是这方面的老手，只不过看到周围因感情裂变闹得天翻地覆的事多了，有一些感悟而已，仅供参考。甘柿林的心情有些放松，调侃说这就是我这个乡下人与你们城里人的差别，总是慢半拍。黎雅说你已经后来居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