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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中篇:第14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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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雪回到落凫市上班第一天先到老代办公室报到。
老代在看一份材料,付雪说我回来了。老代头都没有抬,向下摆了摆手。她搞不清楚手势是让她坐下还是保持肃静,就一直站在办公桌前。过了十分钟老代把材料看完,见她仍站在原地,示意她关上房门。
她过去把门关留一条门缝。老代问最近单位听到什么议论没有?关于老代的议论一直不绝于耳,付雪故意绕开他的话题说,大家都在议论,说市委组织部梁部长来医院调研,讲打算从我们单位往市直行政单位交流一名院领导,推测是不是指的就是你,因为只有你各方面条件具备。老代摇摇头,表明不是这方面的议论。
付雪笑着说,我这个人你应该有所了解,从来都是两耳不闻窗外事。老代干笑一声说,小付,从我分管医院后勤行政以来,你在办公室也算老人了,说句实话,我们相处怎么样?她心里一紧,说代院长你的话我听不明白,我有哪点做的不妥吗?老代说没有没有,只是随便问问。
点了一支烟吸了几口,老代说最近我们医院出现一种很不好的现象,有人总在下面叽叽咕咕,还有人向上面告我的状。付雪早听说有人举报他生活作风问题的议论,却自己以正清白说,代院长是医院的老领导了,德高望重,怎么会有人告你的状呢?有些人总不怀好意爱捣鼓。
老代把嘴里烟拿掉,说我也觉得奇怪,在医院从做中层到院领导有十几年了,难免工作上得罪这样那样的人,也经常听到这样那样对我的议论,但没有人向上面告我的状。这次不同,矛头直接对准的是我,我琢磨来琢磨去,感觉不像个人的恩怨,好像有个人的目的,把我搞垮搞臭了,有人能从中坐收渔利。
老代虽然没有点出名字,但她已听出话语指向甘柿林。在医院里能与老代齐肩并膀有竞争的只有甘柿林。
付雪恭维他说,谁能与你相比呢?论威望,论资历,论人气。老代说所以嘛,才搞这样的歪门邪道,自己一身白毛硬诬陷别人是妖怪。他把烟从鼻孔里喷出,愤愤说道。
关于老代与甘柿林的矛盾私下多有议论。但很多人都是从两人点点滴滴的言谈中捕捉到,而后加以推测演绎出来的。两人表面上客客气气,在非郑重场合称兄道弟,都清楚这是演的戏,越演戏说明两人之间的罅隙越大。
下面的人自动站队,就形成了老代和甘柿林的关系圈。
付雪与甘柿林同乡,自然就归到甘柿林的圈内。但她场面上主动靠拢老代,老代也知道她作的表面文章,顺水推舟当成真文章来读。现在听出老代把话音指向甘柿林,她意识到自己该回避,又不知怎么回避。
付雪扯出一个话题说,代院长对青石镇的印象如何?就是我们医院“三下乡”那个联系点。我大学毕业在那里工作两年,条件虽然艰苦,却是最为留恋的地方,山清水秀,民风淳朴,人与人和谐友善。
老代“嗯”了一下,表示知道那个地方,没有谈自己的印象,却问,小付是高山县人吧?如果我没有记错与甘院长是同学同乡。付雪不等他把话说完说,同学同乡多的去了,越是人多越是感情淡薄。没等老代说话,又接着说,毕业不到几年,同学都快丢完了,我们女人注重的是家庭,对哪些勾三扯四的社会关系一向看得平淡,不像你们男人。
老代笑了一下说,我相信你的话,女人啊,就应该以家庭为重,不要参加那些勾心斗角的事情,防止被利用被当成枪炮。她点点头表示牢记领导的话。
这时候走廊不知什么声音响了一下,付雪故意作了个往门外观望的夸张表情,想欲趁机溜出去,不再听他和甘柿林之间的是是非非。老代似乎有特别的兴趣,继续刚才的话一直在讲,指向越来越明显。她想,如果老代毫无忌讳说出与甘柿林的矛盾,她不能揣着明白装糊涂,需要一个选边的态度,至少让老代感觉到自己在追随他。老代是她的主管领导,需要维系平衡好与他的关系。
老代讲了一通,从说话的氛围里转移出来,发现她仍然站着,指了指桌前一把椅子,她不情愿坐下。老代手里转着一支笔,接着刚才的话题说,劝你不要参加乌七八糟的事情,是为兄的一片肺腑之言。
她插话说你太客气了,代院长你是领导。老代似乎对“为兄”的表述不在乎,继续说,为兄不是糊涂人,知道冤冤相报何时了,所以对单位出现的那些说小话打小报告做小事的人向来宽容退让。
他把话停下来,看她的反应。付雪向他微笑一下,表示愿意听下文。
他想把语气放缓,怎奈到了要表达中心意思时,不知不觉加重语气说,但是宽容和退让是有限度的,我老代也不是提起一绺放下一摊的人,有人想从生活作风入手把我整垮,我不是吃素长大的,我是那么好摆布的吗?我倒要看看指挥告我的人有多干净,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就他那些事,哼,把人家的家庭都拆散了,还装得好像多清真似的,如果我把那些事抖出来,他不光是仕途上损失不损失的问题,背靠那棵大树,以后为他遮不遮风避不避雨还是两码事。
她感到惊讶,郦云舒和甘柿林的事,怎么这么快就传到老代的耳朵里?她说也许都是误会,坐下来三言两语就过去了,一笑泯恩仇嘛。老代仍不依不饶说,真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坏毛病,年纪轻轻不务正业,却把心思都用到这方面了。她笑着恭维说,十指伸出来还不一样长呢,哪能都像你站高看远?别人处理问题有欠考虑地方,你笑笑被当回事,更不能跟着自降身份。
两人都没有提到甘柿林的名字,两人都清楚说的是甘柿林。
从老代办公室里出来,付雪犯了嘀咕,就层级上说,她是老代的直接下属,领导对下属讲领导之间的恩怨,非特殊的私人感情不会讲,而她与老代只是一般的工作关系,老代选择她把与甘柿林的矛盾讲出来,有着非常明显的目的,就是把她当成甘柿林的人,想通过她给甘柿林捎口信:彼此和谐相处,各走各的路各过各的桥,否则交恶的结局就是共生共死,同荣同辱。
她想自己不能当两方的传信兵。如果今后两人矛盾升级,她夹在中间会两头受气,即使以后两人隔阂暂时消除了,也只能是貌合心不合,老代会在心里排斥她。
但郦云舒是她的朋友,与甘柿林正陷入婚外情中,她不得不提醒。两人较斗最终受伤害的往往与矛盾不相干的女人。
她和郦云舒相约在一家咖啡店。
当付雪走进店里,郦云舒穿一件黑色高领羊毛衫正坐着翻看一本时尚杂志。付雪说你真能沉住气,都焦麦炸豆了,还这么镇定自若。她觉得是说她离婚的事,翻了一下眼说,如果是为我离婚的事而来趁早闭嘴,在家不够烦呢,来这里还招烦。
付雪在对面坐下,见她虽然化了妆还能看到眼袋,知道她这几天没有休息好,便揶揄说道,为伊消得人憔悴了吧?你知道女人最大的痛苦是什么?她眼都没有抬,一边翻杂志一边说,女人最大的痛苦是,够烦躁还要听别人在一边絮絮叨叨说教。
付雪说你不爱听我也要讲,女人最大的痛苦是爱上个已婚男人,确切说是爱上个优秀的已婚男人。她也揶揄付雪说,女人最大的痛苦莫过于被男人爱过旧情未了,而这个男人又疯狂爱上另外的女人。
见付雪不解其意,她便把在青石镇见到易见春的情况讲了讲,说易见春马上就调到落凫市工作,与在市电视台上班的小古双飞双栖,飞到你的窗前栖在你的屋檐下,这才是女人最痛苦的。又把易见春浪漫的爱情故事和浪漫的爱情规划复述一遍。
付雪听后还是感到惊讶,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嘴上却说真该为他祝福,也卸掉我心中的一个包袱,总觉得对他有愧疚,他是个从内到外透明干净的男人。又问,你怎么会在青石镇见到易见春呢?
她语气平静说,还不是为了他,他母亲住院又赶上他到外地出差,我去镇上就照顾了几天。平静地像是说自家的事。付雪问甘柿林几时出的差?她说就在前些时。付雪知道甘柿林撒了谎,近几个月除了带妻子去北京复查生育的事,从没有离开过落凫市。付雪嘴上却说,不说了,说了,对你只能徒增烦恼。但架不住还是把甘柿林带妻子去北京的事讲了出来,说都在私下传言,他妻子被医学鉴定为终身不能生育。
郦云舒觉得在这件事自己怎么说话都会被曲解,便说这算什么大事呢?中国目前有许多丁克家庭。付雪向她点头笑了笑,有些笑她假装超然事外的意思。然后一本正经说,有件事对你来说是大事,对甘柿林来说更是大事。把老代怀疑甘柿林告状,要以牙还牙整怼甘柿林的情况讲了。
付雪说听老代话里的意思,好像知道你与甘柿林的事,要以此为切入点反制甘柿林,甘柿林会善罢罢休吗?如果事态不控制照此发展下去,两败俱伤,鱼死网破是能预料的。但问题是他们的事过去后,吃亏受害的是你,身败名裂,名誉扫地,还怎么能在单位待下去?甘柿林拍拍屁股就能走人,你呢?往哪里去?哪里又能容纳你?
她的确没有想过这些,为爱她心爱的人,把家庭都拆散了,在单位里经受些流短蜚长又算得什么,只是想到甘柿林要承受攻击,便为他担心起来,问付雪怎么办?
付雪说尽可能减少与甘柿林见面的机会,不要授之以柄。有一点还要提醒你,尽可能保持家里平静,不要过多刺激子恒,在婚姻和感情上男人和女人一样,失去理智什么事情都能做出。后院失火烧到单位里,甘柿林即便是铜头铁脸都会被烧得面目全非。
她点点头说了一些道谢的话,想问付雪有关伲江绿公司的事,觉得付雪已经在意与伲江绿的交往,她是要避开与他的任何话题。人在敏感时谈话里捕捉的领会的往往是负面的信息。她们又谈论一些单位里闲话,郦云舒说不能在外面呆的时间长,家里与詹子恒有一摊杂事需要处理。
她站起唤服务生结账,付雪也站起整理衣服准备离去。
就在郦云舒转身取衣帽时,付雪看到衣架上那条丝绒披巾。这款披巾与伲江绿母亲转赠她的那一款无论颜色、款式、花纹都一模一样。她心里一动,装着羡慕的样子,走近摸了摸披巾的面料,看清楚商标的牌子也相同。这款牌子披巾她特意在网上查过,是爱尔兰的传统手工制品,也是英国的奢饰品。在落凫市从没有见过这款牌子的产品,显然她和郦云舒的披巾出自一个人赠送,这个人就是伲江绿。
付雪心里泛起一阵酸楚。从赠送披巾看,在伲江绿的心里只有他母亲和郦云舒可以享受,她是被排斥在外的。从赠送的对象看,至少说明在他回落凫市所说的贷款融资两天时间内,与郦云舒见过面,而伲江绿却只字未提,即便她在深圳与他在一起的时候。
付雪强打精神,随口赞赏一番,假问这款披巾从哪里买得。郦云舒想说“伲江绿也有同学赠送的相同一款”,又怕伲江绿没有把姚登科赠予的披巾送给付雪。何况伲江绿这次回落凫市是躲着她的,如果自己把事情捅透了,付雪会肯定不是滋味。
郦云舒随便说,是朋友出差从外地带回的。付雪说这样的朋友真好。看着郦云舒把外套穿上披上那款绛红色披巾,向她招招手款款走出咖啡店,不知怎的,付雪的感觉竟不是嫉妒,而是羡慕,甚至连她为了守住与甘柿林的那份情,宁愿把家庭拆掉都生出羡慕来
这样的女人该是怎样的女人呢?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