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比黄花瘦》五泉溪

29、第 29 章

　　伲江绿回到家里，简单收拾后直奔火车站。
　　离火车到站的时间尚早，他就在站前的广场上溜达。落凫市火车站是个三等小站，过了夜里十点以后，基本上没有火车经过，偶有一趟列车停靠，也只有十几位稀稀疏疏的旅客上下，广场早已经沉寂了。
　　伲江绿心神不定望着市区通向这里的唯一道路，多么祈盼在悄悄离开这座城市前能有人为他送别。有那么一刻，他脑子曾出现幻觉，看到付雪和郦云舒一前一后走向他，付雪脸上带着愠怒，责怪他为何不辞而别，而郦云舒脸上挂着讥讽的微笑，问他为何要匆匆忙忙离开落凫市？待一阵秋风吹过感到凉意，才发觉广场上只有他孤零零一个人。
　　他心有些不甘。知道郦云舒已经飞鸟归巢回到她温暖的家，不可能再为他送行，但起码给他发条祝福的信息吧，让他感到这座城市还有牵挂，他即便飞得再远再高，也不会忘记这座城市，因为那里有个牵挂他的人。
　　付雪现在在哪里呢？在做些什么？他想。甚至有些后悔不该这样逃离，付雪没有错，错就错在她与耿啸谷曾有一段让他心理过不去的经历，如果她没有这段经历，如果这段经历是普通人而非耿啸谷，他也许早早爱上了她，会把郦云舒尘封起来。
　　他又想，这样不打招呼匆匆离开，对待付雪也许有些不公平，拿出手机准备给她发条告别的信息，信息写好按发送键时，耿啸谷的身影突然蹿出来在他面前晃动，一下把所有的心情都晃跑了。
　　坐在广场雕塑的踏座上，望着远处灯火通明的楼群，伲江绿心头掠过一丝悲凉。就要离开这座城市，这座城市似乎悄然不知他的存在，他甚至不知道该向谁挥手说“再见”。时间一点一点接近子夜，他的心变得灰暗不堪，这座城市对他唯一的念想，随着对郦云舒和付雪的期盼，消失在无尽的黑暗里。他朝落凫市的方向望了最后一眼，掂起行李包向候车室走去。
　　走进候车室，无精打采坐在候车室的长凳上，心里有无限的凄然。他满以为与郦云舒告别，会有新的美好存于心中，让他在将到达的陌生城市里有一点燃烧的希望之火。他还心存幻想希望付雪来送他，尽管他对她是躲避的。但是两个人像销声匿迹了一样。
　　就在他半闭着眼，胡思乱想的时候，恍然觉得眼前黑了一下，睁开眼见一个人影在面前，抬起头看到似乎是付雪，仔细看果然是她！还没有品出是个什么样的心情，付雪微笑着说，心里纵有千种委屈，也要作个告别，什么都可以逃掉，感情的事能逃掉吗？
　　他稍稍有些激动，站起来招呼她坐下，调整过情绪说，我已经习惯一个人独来独往，这么深的夜，给你添麻烦会心里不安。她望着他的脸许久，视乎在审视他说出的话是否发自内心。伲江绿被看的有些不好意思，调侃说我的脸不干净吗？她说我在观察你撒谎后脸是否会发生变化。
　　付雪把带的旅行包打开，从里面掏出一些牙缸牙刷牙膏之类洗漱用品，塞进他的行李包内；又拎出一网兜水果，说在路上要多喝水，也要多补充维生素；把一个旅行保温杯拿在手里给他做开启示范。他笑着说我又不是小孩子。心里却涌出无比的温暖。
　　她把两双袜子两条内裤放在行李包的夹层里说，袜子和内裤在这个地方，打开包随手可以拿到，多换内裤，袜子不能穿过两天，这些你一定要记住。伲江绿幸福地摸着头，说我知道了。
　　她又说，记住不要去小店里洗足，那里的卫生条件达不到容易传染脚气；另外不要吃过腻的食品对心脑血管不好；看电视超过两个小时要站起来晃一晃腰。她举着脚气软膏，放在他熟悉的地方；又从自己的手包拿出一个MP3递给他，说这里面下载的都是你喜欢的歌曲，还有几段我们落凫市的地方戏。
　　伲江绿被幸福地一塌糊涂，心里也漫出一阵酸楚。他本可以在落凫市待下去，过一种平静的休闲生活，风吹不到日晒不到，天黑睡天明起，可是他却不愿这样寂寞下去，选择“下海”去走另一条新的路。如果碰到付雪前，付雪没有那段感情经历，也许他早醉于她的温柔乡里过一种普通人的普通生活。
　　可是耿啸谷的若隐若现，让他的心变得不平衡。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乎这些，是真心爱她到自己变得脆弱和不自信了？还是耿啸谷的强大触碰自己敏感的自尊心？他变得飘忽不定，不敢随便把感情付出来。
　　付雪从钱夹里抽出一张银联卡，拍在他的手里，说里面有10万元，拿上以备需用，创业之初，又在外地人生地不熟，如果顺利，就大胆往前走；不顺利，就回来，我这里当作你暂时的大本营。
　　他感动得有些语塞，支吾一阵推辞说，我身边带有一些钱，谢谢你的好意。她把他的皮夹取出，插进那张银联卡说，密码是你的生日。伲江绿心微微有些颤抖，一下像被巨大的海啸吞噬一样，说我给你打一张借条吧。
　　她把他的手握住，嗔怪说你怎么那么多事呢。他不知道给她说什么，紧紧地反握着她的手，想：如果付雪与他移徙到另一座城市生活，他就会放下所有的包袱和顾虑，毫不理会别人的说三道四与她热烈地相爱，但是他与她却生活在落凫市这样的城市，这一切压得他喘不过气。
　　旅客已经验票进站。付雪送他走进站台，在一个黑影的地方，伲江绿放下手中的提包，附在她耳边动情地说，我想抱着你吻一下。付雪说是发自内心吗？我不希望是因为我来送别你，你内心过意不去对我的褒奖。
　　伲江绿一下子把她拥在怀里，说你怎么能这样思维我，我到那边会想你，遇到你是我的幸运。付雪说遇到我也是你的不幸，哪像我黏黏胶一样黏着你，脱都脱不掉。伲江绿羞涩说我愿意。去吻她。
　　她礼节性地回吻他一下便躲开了。在他看来拥抱和吻都是此情此景感染了伲江绿，非对她爱到极处的真情流露，有一点她索要的意味。要不在将要离开前的这么长时间，她呆在家里守住电话苦想苦等，他却没有一点音信半丝身影？她知道一定是耿啸谷给他讲了什么，即便讲了什么，如果他真心爱她，能阻止他的爱吗？人如果为爱燃烧是风雨无阻生死不惧的，他的逃避只能说明没有爱她到这种地步。
　　伲江绿把脸贴在她脸上，紧紧地用力拥抱着她，像一个怀春的少年，然后拎起包裹上了火车。
　　她站在火车旁寻找他的身影，一会见他在一个车窗外向她招手，就疾步迎上去拉着他的手，觉得有许多话要说，却什么话也说不出。他声音有些哽咽，说我一定会让你过上足以把过去都忘掉的生活。她想说“我只想过普通的幸福生活，其它都不重要”，见他一副真挚诚恳样子，把要说的话咽回去说，你一定能做到，我爱你就是觉得你优秀，没有你做不到的事。
　　火车慢慢启动。伲江绿把手伸出来恋恋不舍地给她飞吻，她有些动情，随着列车慢慢移动跟着往前走，一边向他挥手，一边说“记住，不要忘记打电话”，光影里看不清伲江绿的脸庞，她往前跑了几步想再看他一眼，这时脚下软了一下，踩在一处坑洼的路面上崴了脚。她强忍着站起来，只感觉一阵刺骨地痛，泪水夺眶而出。
　　伲江绿消失在远处的黑夜里。她从心底生出悲凉，觉得伲江绿这一走，也许离她更加遥远，落凫市火车站的道别就是她俩的终点站。
　　一阵秋风吹过，她更体味到心的寒凉和这秋的寒凉。车站楼顶的自鸣钟敲响子夜的钟声，她从疼痛的恍惚清醒过来，望着伸向黑夜里的铁轨，心里只觉得委屈，她没有十足的把握让恋爱继续下去，因为伲江绿的情感琢磨不定，这一切都源于中间夹个耿啸谷。不过，她确信自己慢慢对伲江绿有了感觉，这种感觉是她与伲江绿走下去的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