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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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郦云舒想这些时候,已经走进医院门诊楼。向同事打过招呼,简单打扫一下室内的卫生,就开始坐在门诊桌旁接诊。今天来看病的患者并不多,在接过四五个患者后,付雪领进来一位七十岁左右微胖的老太太,后面跟着一个中年男人。付雪是医院办公室副主任,带各种权势人物来门诊就医习以为常。
与付雪打过招呼后,郦云舒开始给老太太看病。老太太大概来自农村,尽管外面的穿戴与城里人没有区别,透过脸上的肤色却能感受到她经常被风吹日晒,粗糙的脸上布满皱纹,显得沧桑。郦云舒目测她的年龄后减了五岁,老太太实际年龄可能只有六十五岁左右,来自农村的患者通常都显得苍老。
付雪面带微笑,指着郦云舒给老太太介绍说,这是我们医院最好的医生,你哪儿感觉不舒服就给她讲。这种话对付雪来说像是职业化的语言。医院上面有那么多特殊部门和特殊人物,这些人来就医,即便是一般患者也要走特殊通道,她练就娴熟的应对本领。
老太太说我没有病,你们非要我来看医生。付雪笑着说前几天在家不是晕倒了吗?老太太说我起身猛了,不碍事哩。
郦云舒拿出听诊器听了她的心脏,量了她的血压后说,血压就她的年龄来说不算高,先做个血液化验,再做个CT检查,等检查结果出来后再确诊。
老太太一听要做那么多检查,站起来执意要走。付雪在身后把两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轻轻把她按在座位上半吓半哄说,到医院就容不得你了,这不是乡下的医院,一切随不得性子。何况有病没病检查后才能知道,有病了,治病;没病,预防。
老太太愣了一会,问这得花多少钱啊?郦云舒品出她的意思,原来老太太是怕花钱。与众多的农村人一样,她也是宁愿小病熬着大病挺着,不愿到医院看病花钱。付雪对视一下中年男人,对老太太说,做这些检查不需要花钱,不信你问问郦大夫?
给郦云舒递个眼色。郦云舒有些纳闷,到落凫市最好的医院来就诊,又有付雪作陪的家庭,从不会在花费上计算。但还是顺着付雪的意思说,老太太,把病看好是最重要的,钱是次要的,这些常规检查花费不了多少钱。况且,有我们医院付主任陪同来的,看病花费由她想办法。老太太将信将疑,回头看身后的中年男人,男人没有作声,伸出手捋了捋她的头发。
付雪勤快地转身倒了一杯水放在她的面前。老太太低头喝了一口水,大约琢磨出刚才她们的话是合着骗她的,说我只是头晕,你就给我开一点治头晕的药,检查就不用了。
郦云舒面上应付着说话,却心不在焉。门诊桌玻璃板下压着她与女儿妙妙的合影,妙妙攀抱着她的脖子依偎在她的脸颊旁,一脸灿烂笑容,背景是一棵柿树,柿叶已经凋谢,红柿子挂满树枝。不知为什么,当郦云舒瞥见和女儿的照片时,心里无缘无故涌现出一种悲凉。她想,大概这种心情是和丈夫的争吵后过度联想所致。
这时候听到老太太嘟噜着要离开。她把心绪收回,劝道:如果仅仅是头晕,在乡下医院就能治疗,既然来到市里就诊,更好做一次全面检查,我才能根据检查结果进行会诊。老太太不相信,扭了一下头,晃着脖子证明她健康没有病。
付雪又给她使了个眼色。郦云舒耐着性子,柔声细语说老太太气色这么好,想必不会有什么病,等检查出来,科学仪器说没有病,可真的没有病了。老太太笑了一下说,大夫的嘴就是一副好药。今儿你嘴里开出的药,就治好了我的病,做检查还花那钱干啥?说完,再一次站了起来,付雪又把她按下。
郦云舒说老太太你看我像不像病人?老太太仔细端详了她一会,摇着头说你又想咋诳我吧?郦云舒说其实我患的是哮喘病,从小落下的病根,一到转冷就喘得厉害,可是你现在能看出我是病人吗?从抽屉里拿出哮喘药摆在她面前。老太太被感动,说姑娘我一切都听你的。郦云舒满意摘下眼镜,擦拭着眼镜片。付雪笑着说我说了,这是我们医院最好的大夫,信了吧?
郦云舒低头写检查单。这时候从老太太身后传出一声有磁性的男中音,咋谢你呢?是高山县西北一带特有的地方口音,这口音落凫市都熟悉,常常被人取笑模仿。她抬头望去,由于没有戴眼镜,只能大致看出男人的轮廓。他是个中等偏上身材的男人,瘦脸型,好像有两道黑眉毛。
男人大概是感激脱口说出方言的。见郦云舒抿嘴笑着抬头看他,也抿嘴笑了一下。这句话只是他家乡普普通通的感谢用语,没有其它意思,怕她误会,又用普通话说句“谢谢”。
郦云舒的心被他撩了一下。感觉到男人的心细,把眼镜戴上想仔细看看这个男人。付雪在一旁跟着笑道,郦大夫老家也是高山县的,在高山县读的高中,听懂你的方言。
她顺势看过去。他的脸有些清瘦,由于清瘦显得棱角分明,肤色微黑,加上骨子里透出的冷峻,有一点康巴汉子的味道。她礼貌地向他点点头,男人也回点了一下头。
付雪介绍说这是市卫生局办公室的甘主任,我们的顶头上司,确切说是我的对口领导。郦云舒嗯了一声,机械地点点头,埋头去开检查单子。
付雪说甘主任也是高山县高出来的,在高山县高大名鼎鼎。
郦云舒停下填写检查单,再次抬头打量着他。发现眼前的这个男人比自己长不了几岁,因为沉默寡言,比同龄人显得成熟持重。
付雪笑道他就是甘柿林。甘柿林这个名字,对于在高山县高读过书的人都知道,他是高山县高树立的励志典型,至今他发白的彩照还贴在宣传橱窗内。甘柿林从小失去父亲,靠母亲上山挖山药供应他读书。他在高中读书期间,每天吃两顿饭,刻苦学习,最后考上国内最知名的医学院。郦云舒对他的事迹几乎能倒背如流。
在她从落凫市转到高山县插班读高二的前两年,甘柿林已经考上大学,这样算来她们的年龄相差不大。
郦云舒从心底升起敬意。热情站起来想与甘柿林握手,见他有些拘谨,便把手贴在胸前,无比惊讶地说你就是甘柿林啊!百闻不如一见。猜想眼前这位老太太是他的母亲,和颜悦色对老太太说,你一定是甘主任的母亲吧?老太太听出里面的意思,脸上洋溢着自豪说,看我不像吗?假不了。
气氛融洽起来。甘母往玻璃板下面凑了凑,指着她与女儿的合影说,看来你很喜欢柿子,想吃甜柿子,秋天去我们柿子沟,满坡满沟都是柿子。霜冻以后柿叶落了,红溜溜的柿子挂了一树,整条沟都挂得跟小灯笼一样。
说得郦云舒心旌摇曳。在秋天的风景中,他最欣赏的就是秋日里的红柿子。记得大学上文学选修课,她写过一首小诗,里面有“秋,长久的亲吻,羞得柿子满脸通红”之类的句子,受到过老师的表扬。
她笑着说我更喜欢看柿子,觉得那风景是最美的风景。甘母有了兴致,絮絮叨叨给她讲了一堆她家柿子沟的事情。
在谈论柿子沟的时候,郦云舒已经填写好检查单子。付雪要去陪同甘母做检查,甘柿林让她留下来同郦云舒聊话,自己扶着母亲进了CT室。
郦云舒和付雪走到一张空桌边说话。她问付雪,与伲江绿接触一段时间有什么感觉?付雪平静说就那么回事。她问那么回事是什么回事?付雪低头喝了一会茶,叹口气说我清楚我的毛病,我对谁都很难进入状态。说完,看着郦云舒笑了一下,说再谈感情,对我来说成了奢望。我现在最重要的是把自己嫁出去,老大嫁作贾人妇也好,嫁作小公务员也罢,不能再像浮萍一样飘了。
郦云舒想问问她与表哥耿啸谷还有没有联系,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表哥成了付雪的过去式,自己又已经把她介绍给了同学伲江绿,再问这些话有点不伦不类。
郦云舒把话转到甘柿林身上。说他好像比高中宣传栏里的照片耐看些,也胖了。付雪说那时候他是个毛蛋孩子,哪像现在这么意气风发!男人有了年龄就有了成熟感,我喜欢成熟的男人。
瞥见郦云舒窃笑,把话停顿下故意说,不对啊,你观察甘柿林怎么这么细致?好像不是你对男人不屑一顾的风格。付雪用手指着她笑,把郦云舒笑得不好意思,说甘柿林是同学们的偶像,他的照片就贴在我们教室门前的橱窗内,高中时期哪天下课不看他三五次?见付雪仍然笑,把手里的笔掷向她说,你这货有些不怀好意啊。付雪说你耳根红了吧。她回敬说你耳根才红呢。低头摆弄听诊器感觉耳根真的有点发热。
两人说笑时,甘柿林拿着母亲的血验单和CT拍片走了进来。郦云舒拿起CT片凑到光源下看,发现脑右侧动脉血管有一处细微的色点,用手指了指,把片子递给付雪,付雪看了递给甘柿林。
甘柿林把片子举到齐额地方仔细审看。光源是从正前方打过来的,他的脸在片子的光影里。郦云舒坐在右侧面,趁他观察CT时再一次仔细去看他,发现他的五官不算出类拔萃,但脸线轮廓清晰,凑在一起很骨感,有一种说不出的男人味。
甘柿林把眼光从片子上收回,发现郦云舒在专注地看他。四目相对,她慌乱把目光躲避开,甘柿林在心里感受到她的慌乱。他没有多想,自己是系统内的领导,下属表现一点敬畏在情理之中,他微微端着架子说,从光片上的色点看,证实我之前的判断,我母亲的大脑有轻微的血栓。郦云舒点点头,建议留院观察治疗。
母亲不同意。争执了一阵子后,被大家说服,留在医院里接受治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