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比黄花瘦》五泉溪

112、下篇：第3章

　　有天郦云舒上班经过焦主任办公室，被焦主任叫住。焦主任拿着一张《落凫市日报》说，今天的《落凫市日报》你看到没有？里面有刊登甘柿林事的一篇报导。把报纸递过去。她瞥见半幅版面，粗黑标题写着《昔日青年才俊，今日阶下囚徒》，后面还配有编者暗语。
　　她晃一眼看到：一位年轻有为的领导干部，放松自己世界观人生观的改造，面对美色诱惑，陷入到一场婚外情感中，最后酿成血的悲剧……。她不敢往下看，把报纸还给焦主任。
　　焦主任说全市把甘柿林当成反面典型教材，搞警示教育。听说最近他的案子开庭时，要组织全市卫生系统副科级以上干部参加旁听。话音未落，桌上的电话响了，通知他参加明天甘柿林案子庭审。焦主任说这回甘柿林的脸丢大了。
　　她低头回到办公室，思忖明天参加不参加庭审。全市医疗系统科级以上领导都旁听审判过程，如果她去被认出，将再次引爆大家的关注点，也再次成为议论的中心。但她不管这些，她的命运和甘柿林联系在一起，在甘柿林最困顿最无助的时候，她出现在现场，即便不与他说话，只给他一个眼神，对他就是莫大的支持和鼓励。
　　明天她换上那件甘柿林最喜爱的米黄色上衣，戴上口罩，头裹一条丝绸巾，早早等在法庭外。参加旁听的人陆陆续续往法庭走去，她就站在门外等候甘柿林的出现。想象着他可怜巴巴落魄的样子，不知道她能不能控制自己，不知道会不会扑下去和他拥抱在一起。她还想象着一旦甘柿林的前妻出现，她该躲避还是走上前什么都不在乎，因为她们已经离婚了。甘柿林如今什么都没有了，就像被人丢弃的东西，难道她连去捡拾别人丢弃东西的资格都没有吗？
　　她胡思乱想时候，一辆警车驶过来停在不远处。她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看着那辆警车，果然甘柿林被带下车。他两手并拢在一起戴着手铐，穿着出事前的那件青色绸棉袄，脸清瘦许多头发并不凌乱，清瘦后眼睛似乎比以前显得大了些。虽然看上去没有大的变化，但能感觉到没有之前的精气神。
　　尽管他在掩饰自己的落魄，还是能看出他的茫然无助。甘柿林从警车上走下来，目不斜视地站定，抬起头瞭望一下天空，好像在平息被人注目的慌乱，或者是享受一下久违的蓝天和阳光。然后一直微微仰着头，表情漠然地被两边法警挟持着走向法庭。
　　她还愣在那里，没有搞清楚甘柿林是否看到自己，他已经消失在视线里。她赶忙走进法庭，看到黑压压坐满了人，瞥见市局纪委书记老代和局几位领导单独地坐在前面。显然这些人都是来接受警示教育的。她找门旁的角落里坐下，好像没有人认出她。
　　法庭上审理法官已依序坐定，公诉人和律师分坐在两边。甘柿林戴着手铐坐在被告席上，眼睛一直停留在一个地方，木然而自傲。公诉人宣读甘柿林的犯罪事实经过后，建议法庭以过失致人死亡罪提起公诉。
　　又强调说：甘柿林身为医院的领导，利用自己的身份和影响，搞婚外恋情，被纪委调查处理后，不从主观上找个人堕落颓废的原因，一味怪罪迁怒被害人，在与被害人争吵中情绪激动，应该预料自己的行为会给对方带来不确定的伤害，却不加控制不加防范，致使与被害人在拉扯中摔倒，触撞在暖气片身亡，这是此次悲剧发生的主要原因。建议法庭从重处罚。
　　接着主审法官提问。问你的婚外情人与被害人是什么关系？甘柿林回答是大学同学又是同事，两人是闺蜜。庭长又问，既然有这么好的关系，被害人与你的情人从人情的角度看，应该为她保守秘密建立攻守同盟，怎么不但没有这样做，反而向你的妻子告发你们的婚外情呢？
　　甘柿林低头不语。在庭长重复问话后，甘柿林说这个问题我回答不了。庭长再发问，你与妻子的关系怎么样？
　　这个问题对甘柿林来说，是两择其难的问题。下面坐的都是他的同事和熟人，回答与妻子关系破裂或恶化或名存实亡，可以为自己的婚外情找一个让人同情的理由，就像已婚男人为猎取女人芳心，总要编出一个在婚姻里怎么痛苦的理由一样，同事们会在心里为他开脱。但是他又清楚这样的回答，会让他陷入众人的指责中，毕竟妻子的家庭背影曾让他风光无限。
　　他沉默着迟迟不作回答。庭长似乎看穿了他的心理，说如果前妻是你心里一块伤痛，你选择沉默，法庭表示理解。但我可不可换个角度问你，你与婚外情人处在一种什么关系中？是抱着结婚的目的还是一时激情只是寻找的刺激？
　　郦云舒坐在下面心里一阵紧张。害怕甘柿林回答后者，假如他选择了后者，对她来说是毁灭性的打击，因为这样的答案对她来说，等于之前从甘柿林那里得到的感情都是欺骗。她不知听到这样的话会不会能支撑下去。
　　在一阵沉默之后。甘柿林说我对她是有感情的，这种感情不是用选项题A或B选择那么简单。庭长似乎对他的回答不甚满意，停顿片刻摇了一下头说，法庭提问结束。
　　法庭进入辩论。律师站起说，我的委托人作为医院曾经的领导，面对同行让他回答与妻子感情问题，这个问题其实是个很简单的问题，但对于我的委托人来说又是个很敏感的问题，他选择沉默在情理之中。
　　我可以用事实回答这个问题。据我调查和了解，我的委托人与前妻没有离婚之前，一直感情深厚关系融洽。我可以拿《落凫市晚报》上刊发一张摄影记者偶然拍摄的照片给予证明。照片上清晰地记录我的委托人为前妻系鞋带的画面。这张照片是保留在委托人的家里，足以显示他对这张照片的重视和珍惜。
　　由此可以推断，当受害人向我的委托人告发他的婚外关系时，委托人该何等恼羞成怒难以自控，导致他作出不理智的行为，从而酿成这场惨痛的悲剧。因此我们有理由判断，受害人的举动与导致受害人过失死亡之间，有着明显的因果关系。
　　公诉人辩论说，辩护人一再强调受害人死亡与被告人存在因果关系，从而为被告人的犯罪减轻处罚。事实上被告人与妻子的关系并非如辩护人所言，从被告人与婚外情人调阅的手机信息看，被告人正打算与妻子离婚与婚外情人结婚，而受害人向他妻子告发，不足以让他失去理智找受害人兴师问罪。所以即便有因果关系也是很微弱的，不能成为被告人减轻处罚的理由。
　　律师继续辩护说，刚才法官提出一个问题，问为什么受害人要向我的委托人告发他的婚外情？这个问题也是我要向法庭提及的问题，正是由于受害人的告发导致我的委托人离婚，他的愤怒之情可想而知，在与受害人争吵中难以自控才导致悲剧的发生。在这里我不得不提及一个人，这个人就是我委托人情人的“丈夫”。其实受害人之所以用这种方式告发他，是因为我委托人情人结婚的对象恰是受害人的前男友，受害人认为她夺走其前男友，由于心理失衡向我的委托人妻子告发他的婚外情，以此报复我委托人的情人。但想不到的是她点燃的城门之火，殃及到我的委托人。从法理上讲成为这场悲剧因果关系的“因”，所以从另一方面讲我的委托人也是“受害者”。
　　公诉人辩驳道，既然辩护人提到被告人的“丈夫”，我向法庭提出一个问题，就是为什么被告人情人要与受害人前男友结婚？按说公民有结婚自由的权利，无需质疑，但问题是被告人情人与受害人前男友结婚是另有目的，并非为结婚而结婚。从侦察机关调阅被告人与他情人的信息了解到，被告人的情人已经怀孕而且是被告人的孩子，由此我们判断，被告人身为领导干部害怕受到处理，鼓动其情人借结婚之名实为生子之目的，从而找到受害人前男友结婚。
　　从侦察机关提供的卷宗看到，被告人的妻子不能生育，正好与我们的推断相吻合。如果辩护人一定要拿因果关系为被告辩护，我们认为被告人鼓动情人假结婚是导致受害人心理失衡去告发的主要原因。所以这不仅是法律的问题，更是道德的问题，被告人人品败坏道德沦丧，犯下罪行法不饶恕，提请从重处罚。
　　下面旁听者一阵骚动。这场婚外情已是看点，想不到随着庭审进行出现更大的看点。她坐在座位上听着人们对甘柿林的议论，说这个人心灵如此龌龊，道貌岸然，他怎么能利用情人做这么鄙劣的事情？甘柿林本是坐在被告席上，听到公诉人的话站了起来，情绪激动说法官我要说话！庭长示意他讲话。
　　他说我承认有婚外情关系且已让情人怀孕。我曾劝情人不要肚里的孩子把孩子打掉，她也被说服同意，后来不知怎的她突然结了婚，我听说后非常生气，觉得她人品有问题就没有再理会她，中间给她打过一次电话，她支支吾吾没有说清楚，我想她结婚了与我不再有关系，我们就没有再联系。
　　公诉人也站了起来，在甘柿林说完开始发问，说既然不想要这个孩子为什么让情人怀孕？你们都是医生避孕对你们来说是个基本常识，这一点你不需要反驳。既然排除意外怀孕，却仍然怀孕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你们达成共识要怀孕生子；另一种是情人偷偷怀孕。而情人偷偷怀孕的目的，就是以肚里的孩子为要挟，达到与你结婚的目的。
　　现在的情况是她并没有与你结婚，反而与别人结了婚，又带着你腹中的孩子。从两性的排他性看，你的情人再傻不能傻到不要婚姻只想为你生个孩子。我提的第一个问题是，你的情人为什么要突然结婚？按照你的说法是你不清楚且非常生气，这有些违背常理。因为你的情人刚刚怀孕，至少证明你们之间还在联系。我可不可以这样认为，排除你情人偷偷怀孕这一情况，说明你们在怀孕问题上达成了共识。由此法庭就可以判定，从被告人的情人怀孕到结婚到借父生子等一系列的举动，都是你暗中指使的结果。
　　我的第二个问题是，你的情人为什么要借“父”生你的孩子，你在这件事上给你的情人有什么承诺吗？甘柿林被问得哑口无言，颓丧地坐下用手指架在前额上。
　　郦云舒如坐针毡。知道甘柿林在这件事上是清白的，但此刻他浑身长嘴都说不清。自己必须站出来为他洗刷罪名，但是如果站出来把一切说清楚意味着什么，她是明白后果的，法庭上坐满系统内的大小官员，她不仅将重新成为议论的中心，而且将会身败名裂。她已经顾不得这些，她要如实把实情讲出来，为甘柿林洗刷罪名减轻罪责。
　　她从座位上站起，扯下头巾摘下口罩，一步步向法庭走去。走到被告席旁看了一下甘柿林说，我是当事人请我回答公诉人提出的这些问题。甘柿林从余光里已经发现了她，惊讶地站了起来。她转过身按着甘柿林坐下说，请原谅我把我们的隐私讲给法庭。
　　她把从认识甘柿林，与甘柿林发生婚外恋情，到意外怀孕，甘柿林劝说打掉孩子，她借假结婚想为甘柿林生子的全过程讲了一遍，说我爱甘柿林，从眉毛爱到眼睛里再爱到心上，觉得生命里没有了他将会黯然失去颜色，正因为爱他我甘愿为他作出一切。所以我背着甘柿林做了一个大胆行为，与付雪的前男友假结婚为甘柿林生一个孩子。我没有多想，只想爱他一场就想要一个爱情的结晶，却没想到引出这么大的事情。是我害了甘柿林，如果能减轻他的罪责，我愿意接受任何处罚，或用余生好好地爱他以弥补我的过错。
　　法庭上安静极了。人们都屏住呼吸想看一看甘柿林婚外情人是什么样的人，也想听一听这个女人如何揭开这场婚外情的神秘故事。当听到她最后的陈述后，法庭淹没在人们交头接耳的喧噐中。庭长不得不敲棰维持秩序。一阵安静后，庭长问公诉人是否要提问，公诉人摇摇头。庭长宣布休庭。
　　甘柿林被法警带离法庭。他走出几步回头望着她，眼里是莹莹的泪花。她搞不清楚那泪花是悔恨的痛苦的，还是感激的温暖的。但她觉得那泪花里饱含着对她深深的爱。
　　郦云舒还坐在大厅里回味着甘柿林眼里的泪花，庭审已经结束，参加警示教育的人都散去，大厅空荡荡，她就要站起离开，看到那个“黑色套裙”女人站在身边。“黑色套裙”打招呼说我们认识一下吧，我叫黎雅，是甘柿林的同学也曾是同事。郦云舒勉强对她笑了一下说我知道你。
　　黎雅说你今天在法庭上的一番话打动了我，我真该为甘柿林高兴，有你这么一个妹妹不离不弃地爱着他，是男人的幸福。我也是女人，能理解你心中的那份美好，这份美好并不是所有人都经历到，有的人一生都难有这种感觉，你不要觉得眼前的磨难是痛苦，在磨难中还有一个男人满满地占据着你的心，就是幸福，我真嫉妒你！
　　黎雅索要了郦云舒的手机号码，又把自己的手机号码留给了她，说我会经常与你联系。挎着她的胳膊走出法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