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比黄花瘦》五泉溪

113、下篇：第4章

　　过了一个多月，秦嫂从镇上给郦云舒打电话说，甘婶的药用完了，需要买些药回来。另外春耕到了，她家里要买化肥农药等着用钱，问把她两个月的工钱支了后，能不能再借给她三个月的工钱？接甘母从医院出院后，又过了个把月时间，一切费用等她回去支出。
　　她把存折翻出来，看到只有不足两千元，一下子惶恐起来。她每月只有2000多元的工资，这些年并没有多少积蓄，离婚时自己有万元的私房钱，由于感到对女儿亏欠，给詹子恒做妙妙的贴补用了。甘柿林出事时候，他还有七千多元的存款，由于自己住院，甘母住院，看甘母，给甘柿林疏通关系等等，现在只有这些钱了。显然连支付秦嫂的工钱都不够，而甘柿林的案子马上结案，结案后将去投狱，又需要为他买书买营养品买生活用品等等。
　　晚饭时她坐在餐桌旁对妈妈说，我想向你借点钱。郦妈一下把脸拉了下来，说我正打算给你说钱的事。你在市里的工资水平属于中等靠上，时不时还有些额外的收入，吃住在家里不花一分钱，钱都到哪里去了？再看看你自己，穿的戴的都是几年前的，总该为自己添些衣服。你是女人又到了这般年龄，不可能一辈子都住在娘家。你爸和我都一天天老了，只有这些退休金，不指望花你的钱，但也没有多余的钱贴补给你。
　　她央求说我只是借你的钱，等有了钱马上会偿还。郦妈说你拿什么偿还我？把钱都白白糟蹋了，我不收你的空头支票。她软磨硬泡一阵子，郦妈始终没有吐口。她没有了着落，心情一下子转差，闷坐着也不说话。
　　吃过晚饭，郦妈把碗筷并拢起来，等郦爸出外遛弯说，我俩谈谈吧，只要你答应我的条件一切都好说。她问什么条件？郦妈没有直接说，转了一个话题说，前几天我给妙妙打电话，得知子恒已经结婚了，听说女方的条件不错，也和妙妙处得很融洽。他都结婚了，你也该考虑个人的事了。她说妈妈你不要催我，我没有考虑过这方面的事。
　　郦妈沉默很长时间说，小舒我问你一句话，你妈是不是糊涂人？她说你是开明的妈妈都知道。郦妈说我是你的妈妈更是女人，以前你的所作所为，与其是我放纵你，不如说我理解你，一味迁就最后酿成这么大的错。我错就错在我以女人的心去理解你，觉得女人有这份感情不容易，以致当我发现你有婚外情时没有干预阻止你，让你走的越来越远。我这个妈妈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她说妈我就是喜欢甘柿林。郦妈说我知道你是一根筋的孩子，做什么事都是进去出不来。但这次我要站在作母亲的角度，不允许你再任着性子胡来。前几天，你在法庭上为他作证的事我都听说了，妈也是卫生系统的老人了，以后妈的老脸往哪里搁？
　　她低着头眼里噙满泪，说他太可怜了。郦妈说他可怜，谁可怜你？一个自身条件不错的女人，有孩子有家庭有工作有容貌，本可以很幸福地生活，却为了他把自己幸福牺牲掉，现在落到要家没有家要人没有人，成为系统内茶余饭后的话题。小舒，外面有多少弯腰树，为什么非要在他那棵树上吊死？
　　她说妈这时候把甘柿林丢下不管，他会马上绝望垮下来。郦妈说你没有这个义务，你是他什么人啊？你不过是与他有过一段感情罢了，就像走在大街上偶然与你并肩同行的一个人，岔开路就消失在人海里了。
　　她说甘柿林即便像你所说，是我在大街上偶然与我并肩同行的一个人，我们之所以能并肩同行，是多少年修来的缘分。妈我想再陪他同行一程路，至少把这段困难的日子走过去。
　　郦妈把脸沉下来说，想想自己有多大年龄了，你有多少青春年华还可以赔得起，该为自己考虑考虑了。妈也不是见风使舵嫌贫爱富的人，妈只想把你从这条邪路上拉回来。他现在什么都没有了，给你的只会是屈辱和风雨。
　　她说我从来没有想这些，只觉得我爱他，就要让他感受到我的爱。郦妈把碗筷收拾端进厨房返回说，爱不仅仅是说句“我爱你”就行，必须有爱的生存基础，他出来之后一穷二白什么都没有，而你现在连自个都顾不了自个，又要东挪西借去为虚幻的爱作投入，图什么呢？外面优秀的男人多的去了，只是你不睁眼去寻找，就迷失在他这一块高粱地里。
　　她的眼里再次流出，说妈甘柿林入狱还有一个老娘，在乡下孤苦无依，我不能不管。郦妈在抹擦桌面，听她这么说，把抹布往桌子上一扔说，你照顾他老娘，你的老娘谁照顾？我们也老了，没有跟着你享一天清福，还要跟着你受连累，你考虑过你的父母吗？从今以后你把工资的一半交给我保存起来，不能两眼一抹黑走到底，我得为你以后的生活着想。
　　她还想说什么，郦妈已经进了厨房。她坐在那里想不出一点办法。
　　临入睡时，她接到胖警察打来的电话，说法院的执行通知书已下达了，后天就要送甘柿林去投牢。可以安排甘柿林与她见一面。
　　放下电话她没有感到欣喜。甘柿林以过失致人死亡罪被判处6年有期徒刑，6年是个多么漫长的时间概念啊！而此时她手里只有一千多元钱，面对这样的经济拮据，她要考虑从哪里借得钱为甘母治病为秦嫂支付工钱，还有为他送行。
　　夜很深她不能入睡。郦妈起夜推开她的卧室门，见她黑暗里倚床坐着，心里软了下来，说如果你确实需要钱，明天我从退休金给你支取2000暂用。再大的事身体要紧命要紧。
　　她和衣躺下，想着为甘柿林买些什么，颠来倒去感到天发白了，才迷迷糊糊合上眼。
　　与甘柿林见面的地点在看守所的接见室。
　　一起去投监的还有职务犯老肖。当郦云舒和黎雅走进接见室时，空荡荡的接见室已有十几人，都是老肖的亲属和同事，来为老肖送行的。聚拢在老肖周围，地上摆满送行物品。
　　甘柿林独自坐在大厅的一端长凳上。旁边站着那个胖警察。甘柿林把脸迈向墙上一条改造教育标语。与其说在观看，不如说在避开老肖那边的热闹。当两人走到他的面前，他才意识到她们的到来，慌忙站了起来。胖警察说老甘我说会来吧，这不就来了！女人心善，不像男人一根烟工夫把啥都忘掉了。
　　侧脸又对郦云舒说，这次能见个面也是沾了老肖的光。老肖是检察院的领导都是一个系统的，向看守所提出与家人见面的请求，我看老甘是个孝子，也顺便想让他与他老娘见个面，老甘说他老娘患病一切都瞒着呢。我就问他还想与谁见面？老甘歪着头犹豫很长时间，说让我给你打电话试试。老甘挺可怜的，在外边也是领导，如你凄凄凉凉，连个看他的人都没有。说完摆摆手，意思是让她们过去叙话。
　　甘柿林默然坐在凳子上，看出情绪很低落。
　　郦云舒看到他，泪水一下流了出来，背过脸擦拭掉眼泪，控制一会情绪，走过去坐在他身边，拉着他的手竭力装着欢喜说，大家都说要来为你送行，只是看守所有规定不能见面，昨天我给黎雅打电话说你要去投监，她本来今天去外地出差都推辞了，说一定要见见你为你送个行。
　　黎雅觉得眼前的气氛有些沉重，故意逗他说，甘柿林你还想什么呢，一个乡下孩子有两个资深美女来送别，这待遇城里男生也享受不到。他抬头凄然叹一口气说，我实在没有脸见你们。黎雅说你在我们心中还是那个励志生，丝毫没有改变。你不用自卑，在如此落魄环境下，还有这样一个妹妹不离不弃，把你奉为心中神明，云舒在法庭上的一席话，把我讲哭了。
　　郦云舒把送他的书从包里掏出来。有奥斯特洛夫斯基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海伦·凯勒《假如给我三天光明》和《红楼梦》等书。她说你不要自暴自弃，这点挫败算什么，在那么恶劣的条件下你都能咬着牙坚持下来，成为大家心目中的明星，面对今天的挫折，只当又回到从前，挫一挫也许反弹得更高。
　　甘柿林摇着头木然地说，我什么都没有了。郦云舒把他的手握着手里，握了一会说什么在你心里都可以放下，像功名这样的东西，《红楼梦》里说相当年那些入将出相的人，坟头荒草都长满了，你一个小小的副院长有什么不能放弃呢？金钱更不在眼里，你常常回忆说你感到最充实最幸福的，就是在高山县读书的那几年，那时候连肚子都填不饱，但却是最快乐的。你失去的并不是你需要的，你需要的却并没有失去。现在我就坐在你面前，如果你还记得对我的承诺，我一定等你回来我们一起去康定，让你兑现当初诺言。
　　甘柿林眼睛有些湿润，仰头努力控制着不让眼泪流出。过了一会把手抽出来握着她的手，心里有许多感激又有许多亏欠，似乎有许多要说的话又无从说起，就这样一直暖着她的手。
　　黎雅站在一边说，甘柿林你欠云舒的，等出来之后要用后半生偿还人家。他说我把云舒毁了，为我背负了那么多冷眼和屈辱，我这一生最对不住的就是你。郦云舒笑着说你不要这样有压力，其实在这件事过后，因为你的原因我还受到大家的照顾。在位时你为大家做了那么多好事，都没有忘记，把对你的怀念转嫁到我的身上。
　　她竭力编织一个美丽的谎言，希望把甘柿林从挫败中拉出来。黎雅趁势说就是在市卫生局，还有许多钦佩你当办公室主任时亲力亲为，大家亲热得像兄弟姐妹一样。甘柿林脸上有了光亮，找到一丝被认可的存在感。
　　郦云舒把他喜爱吃的食物一一从包里掏出来摆在他面前，又拿出1000元钱要给他。胖警察走过来阻止说，钱交给我到监狱给老甘存上他不能带现金。
　　甘柿林看到有一兜火龙果，情绪一下反转过来，微微闭着眼睛咬着牙骨，也不说话。她猜到甘柿林看到火龙果一定想到他母亲。他是母亲的唯一依赖，他这一走母亲孤零零撇在乡下，是他最为牵挂的。
　　郦云舒说关于甘母的一切你就不要操心了。我已经去乡下看过她，身体很好只是惦记你。甘柿林听到这句话，眼里泉涌出来，转过身哽咽起来。她知道自己无意间捅到他揪心伤痛的地方，用手抚摸着他的头说，我对甘母说你去很远的地方学习，需要很长时间，老太太理解，一再交代家里不用你牵挂。
　　她把甘母送她的长命锁拿出来，说你看看这是什么？甘柿林控制着情绪，抬起头泪眼里看到那把长命锁。她用手擦拭他眼角的泪水，笑了一下撒谎说，我把咱俩的事给甘母讲了她非常支持，就把这把长命锁作为见面礼送给了我，还说等咱俩结婚，要把柿子沟一条沟的人都请去办婚宴。
　　甘柿林苦笑一下说，我娘老了，你别听她瞎说。她趁机安慰他说，老太太就交给我了，请你一百个放心，你的娘就是我的娘。等我俩结婚我一定要向她要个大红包。
　　这时候胖警察喊接见时间到了。那边的老肖走过来，看了看郦云舒说你就是小郦吧？我和小甘在一个监号里，听你耳朵都起茧了。小甘说他生命里有两个女人，一个是他老娘一个就是你，她最负疚的是你们两个，给他精神支柱让他坚持活下去也是你们两个，没有你们两个他真的完了。
　　胖警察催着启程。送人的警车已经停在门外，黎雅与甘柿林握了握手，回头对她说，你们也作个告别吧。甘柿林羞涩地站起，她也羞涩地站着。外面警车按了几声喇叭在催促。
　　她眼睛留恋地望着他，打算像黎雅一样握手。当她走近甘柿林时却不能自持，突然扑过去把他紧紧地拥抱着。他内心的情愫一下被激起，觉得这一走就是生死离别，也把她紧紧拥抱在怀里。她竭力控制着不让眼泪流出来，当看到甘柿林泪流满面时，泪水一下子流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