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雪日》栗子秋

8、第 8 章

　　另一边，秋律正在同方怡歆说她刚结束的那个三审才结的离婚案，兴致高昂。
　　另一个听得起劲，眼神里流露出的求知欲比上学时还要浓郁。

　　一男的婚内出轨，并给小三在市区购置了一套精装别墅，还供小三和他生的女儿上学，用的钱全部属于夫妻共同财产。原配发现后提出离婚，并要求小三归还购房的钱款，或者将房产过户。
　　一审的结果同原配的诉求一致。

　　结果小三不肯，提出二审。在庭上泪如雨下哭诉自己没有固定收入，表示房子可以归还，但女儿还得继续念书，要求男方补偿抚养费直到女儿成年，合计是一百二十万。
　　然后就是这个抚养费的问题，一个月的抚养费一般应当是不抚养子女一方月总收入的百分之二十至三十。女孩今年13岁，一共是五年，一个月相当于是两万，也就是说这男的一个月的收入少说是六七万。

　　“可是呢，这男的只是公司里一个小管理层，哪来这么多钱，后来也证明了他确实是挪用公款了。而且亲子鉴定也表明女儿不是亲生，小三却一直咬定说是她跟那男的生的，这不是欺诈是什么？”
　　“贱逼渣男出轨就应该净身出户好吧，还有那个小三，休想拿到一分钱，所以我们又提了三审。其实局面一直很明朗，是那个小三一直不依不饶，最后法官判决的结果跟一审一样，男的净身出户还要把挪用的公款补上，小三也把自己赔进去了。”

　　“……那那个女孩怎么办？”
　　“判给其他直系亲属了，也是蛮可怜的。”
　　“但是她也享用了那些钱不是吗？13岁的小孩也有认知了，只能说可怜人也有可恨处。”
　　……

　　“谁可怜？”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朱狄领着梁晓燕姗姗来迟，偷听个断章取义，还以为是怡歆妹妹嫌弃她哥单身太久。
　　心想方知延不会是和虞幸断了吧。

　　结果，他绕进来一看，这两人并肩泡在热气蒸腾的池水里，雾气缭绕下两张怎么看怎么有夫妻相的脸是同步的轻松愉悦。
　　他就说，怎么可能。

　　方怡歆虽然猜到了朱狄也会出现，仍佯装嫌弃般皱眉：“朱狄，你是我哥的跟屁虫吗？高中要念一个班，大学要念同个专业，毕业又要一起创业，现在出来玩还跟连体婴似的，你烦不烦呀。”
　　“这不是刚好聊微信吗……”朱狄憨笑着挠头，跟女友一起脱了浴袍下来，“左右没什么事，就干脆过来玩了。这位是——”
　　虞幸介绍：“我朋友，秋律，九洲律所的律师。以后有需要可以找她。”
　　“别，我主接离婚诉讼。”秋律接过话题，玩笑话里透着几分真挚，“我可不想今天在场的哪位日后成了我的当事人，多尴尬。”
　　几个人笑做一团，白雾下举杯欢庆，杯子与杯子相撞，声音清脆又明亮。竹林外是无声无息下着的雪，将黛色夜空分割成无数片。

　　民宿的餐食是按人头收费的不限量自助，可以在餐厅进食，可以选择去休闲区，再让工作人员送进来。
　　休闲区的歌房在最初设计时就是让人一边吃饭一边娱乐的。几个人商量了番，要了六人份的烤肉刺身拼盘，浩浩荡荡往歌房移动。
　　他们选的是大包间，桌子也比其他包间的大，六人份的食物码得整整齐齐，有服务生询问是否需要帮忙烤肉。
　　方知延摆手，表示自己来就行。

　　“大家今天有口福了啊，不是我吹，我哥烤肉的技术真的跟米其林餐厅的大厨有得一比。”方怡歆在吃食方面是个地道老手，能被她夸要说明是真的有两把刷子，“都知道我嘴刁，信我好吧。”
　　朱狄有幸吃到过两回方知延亲手烤的肉，回想起那个滋味，眼睛都要掉到烤盘上了，十分狗腿地给今晚的主厨打下手。

　　虞幸最喜欢刺身拼盘里的加拿大牡丹虾，拆了虾壳吸溜鲜甜的虾脑，有种醍醐灌顶的爽劲。虾子身体部位的肉质紧实肥硕，口感吃上去要比北极甜虾更劲道一些，很是清甜。
　　方知延见她吃得欢，拿热毛巾擦了擦手，拿了一盘海鳌虾拆给她吃，“喜欢吃虾？我帮你剥吧。”
　　虽然用的是询问的语气，实际行动却由不得人拒绝。

　　鳌虾的壳质坚硬，吃的时候需要把虾身第二节以下的部位拆除，稍不留神容易划破手指，是个细致活。方知延的动作娴熟，三两下便拆了一盘，给虞幸拿了四只，剩下的分给了方怡歆和秋律。
　　梁晓燕那边有朱狄照顾，他就没顾及了。

　　“我知道有家Omakase做得很好，性价比也高，他们家的野生蓝鳍金枪鱼是限量的，品质很不错。”方知延又拿毛巾擦手，随后喝了口水，低头同虞幸说话，嗓音低低的，却不低沉，仍旧明朗清润，“你要是喜欢吃的话我回头给你个联系方式，我跟那家店的老板算是朋友，估计还能多送点小菜。”
　　虞幸下意识问，眉眼间有股不自觉流露出的少女娇俏感：“那你怎么亲自带我去尝尝？”
　　方知延被她的神态看得一愣，口吻也下意识放得更轻柔，“也可以啊，等你有空了我就带你去吃，怎么样？”

　　虞幸没第一时间回答，被他熟稔又妥帖的态度撩拨到心跳加速，双耳发烫。
　　她囫囵嚼着虾肉，芥末的辛辣冲得她双眼冒水雾，慌慌张张地找杯子喝水，也没注意她刚才喝的到底是谁的杯子。
　　方知延不动声色地端起了虞幸的那杯饮料，里边盛的是青柠气泡水，杯壁结着成群的水珠。他也是头一回喝这个，并没有想象中难喝，倒是可以接受。
　　后面也没把杯子换回来。

　　好像每一次见面，不是吃饭，就是在吃饭的路上。
　　虞幸想着，不由地眯眼笑起来。

　　秋律吃着烤肉，趁方知延出去接电话，逮着机会就八卦：“天呐，他真的对你好好哦。为了剥虾给你吃连带着我都有份。打赌吗，他肯定喜欢你。”
　　“可他也确实是这种很会照顾人的性格呀……”

　　其实虞幸内心也挺动摇的，方知延对她的态度确实暧昧，朦朦胧胧罩在雾里，但偏偏又很是落拓大方，让人挑不出毛病。
　　让她总是想，他是不是对身边的每一位女性都这么体贴，还是只对她足够特别。
　　她对此持有疑惑态度，一边又忍不住陷落进那个名为方知延的陷阱。

　　秋律因为工作的性质，帅气多金的男人见过不少，不是拿鼻孔看人就是喜欢广撒网当海王，方知延是她见过这么多不管是外在还是内里条件都同等优质的条件下，最拔得头筹的那一个。
　　她拿自己的杯子和虞幸手边的碰了碰，“信我吧宝贝，他真的很不错。”

　　方知延接完电话进来，跟在后头的是两个服务生。她们吃得差不多了，桌上剩的残茶剩饭被清理好堆进两个尺寸相同的竹篓。随后，酒水饮料又换了新的一批上来。
　　虞幸随手开了罐青葡萄果汁，猛的想起头一回见面时那壶没来得及喝的冷萃茶。

　　于是她又开了一罐递给坐在沙发上看手机的方知延，顺势坐在了他身旁：“上回没喝上的茶，今天就拿这个抵了。”
　　方知延怔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接过易拉罐轻轻搁在玻璃茶几上，“那我要是不肯呢？”
　　“嗯——”虞幸佯装为难，老半晌不说话，又在方知延打算开口时起身，“那我给你唱首歌吧，好歹参加过校园十佳歌手大赛呢。”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点歌台那，方怡歆和秋律两人因为曾经共同追过一个男团飞快结识成盟友，已点歌单上翻了好几页都是他们的歌。
　　虞幸站在她们身旁，把自己要唱的歌置顶，然后从秋律手中抢过话筒，转身倚着桌台，正对方知延坐的方位。

　　是梁咏琪的《烟雾弥漫》。
　　也不是临时起意要唱这首，是因为真的喜欢。也是觉得，这首歌的词句，将她近段时日的心绪剖析得过于透彻。
　　而此时此刻，她站在暗淡柔和的光影里，正对着那个一切的始作俑者，内心像海潮般翻涌。

　　怀疑你从来都知道
　　为何你从来不倾诉
　　如路灯长夜不引路
　　如十指同遇一秒便逃
　　……
　　抬头是明月
　　但觉烟雾弥漫
　　时刮风时也天蓝
　　然后续渐缓慢
　　……
　　在眉头之间沿路里
　　烟雾弥漫时刺激时
　　也心烦期待中没停站
　　如最终和你失散

　　虞幸不是广东人，唱粤语歌倒是极有韵味，咬字清晰，发音标准，嗓音也有那么一点点像梁咏琪。
　　该如何说出口呢，她心怀的那份不可言状的感情，叫人忐忑不安，心烦意乱，不愿远离，又不敢靠的过近。
　　和迷离的烟雾一样，弥漫过她的四肢、大脑、血液。不可言说，却又真切清晰地存在着。
　　让她有种凌空的漂浮感，自身也化作了一团烟雾。

　　许是歌词太衬心境，虞幸越发觉得伤感。好几次，她唱到要哽咽，却还是强装镇定地唱完了整首歌。
　　坐着的观众高声欢呼，要求“安可”，她轻放下话筒，摆了摆手，笑得有些勉强。

　　卫生间的灯光是冷白色调，照得人脸色也苍白。虞幸开了水龙头，冰凉的水流刺激着她的神经，好让她的情绪有所缓和。
　　她望着镜子里双眼微微发红的自己，鞠了捧水胡乱地抹了两把，而后用湿漉漉的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再用纸巾擦去水渍。

　　再出去时，房里的音乐已经切了好几首，方怡歆跟着强烈的节奏感站在茶几上跳舞，显然是上头了。
　　虞幸走进仔细听了两句，似乎是她念书那会儿，红极一时的韩国男团的歌。
　　于是她也跟着音乐轻打节拍，身子也跟着左右晃动，看起来同刚才唱歌时失落又低迷的那个判若两人。

　　方知延坐到她边上，凑近了问虞幸一会儿准备做什么，“他们四个等下要搓麻将，你要一起吗？”
　　虞幸偏头，才发现两人之间的距离是那样得近。她能感受到对方温热的呼吸，毛孔都跟着舒张战栗。
　　好在是现下的气氛火热，没有第三人注意到这个角落。

　　她往后靠了一点，好让自己的视线能清晰地照到方知延整个人。
　　“不了吧，有点累了。我打算——”
　　等下回房间休息。
　　“那，要跟我一起去看电影吗？我刚才问了这里的工作人员，还有几个包间是空的。”

　　虞幸本打算让他不用特意照顾自己，她可以自己回房间休息的。意料之外的邀请打断了她要说出口的话，也让她在对方说完话以后再也讲不出拒绝。
　　目前来说，她确实无法拒绝这个人的请求。

　　于是她心甘情愿地应了邀约，凭一腔飞蛾扑火、奋不顾身的孤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