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雪日》栗子秋

7、第 7 章

　　方怡歆是三天后回来的，虞幸收到落地消息那会儿刚提着电脑从客户家出来，她让人找个地方等，她开车去接。
　　接到人后，虞幸问方怡歆家住哪，让她回家一趟放好行李再一起去泡温泉。
　　副驾上的人回答：“悦榕公馆。”

　　话音刚落，落在车载导航仪上的那只手顿了一下。
　　虞幸是去过那儿的，之前那个房产大亨的幺子和他妻子就住那。但是方知延从未提起过，上回吃完饭的时候也是，绕了一大圈，只为送饮了酒的她回家。
　　明明只需要把她送到易创大楼就好。

　　但换个角度想，如果那天是方知延喝酒，她也会因此而绕路。
　　于是虞幸在路口右转，只字不提那晚的事，方怡歆见她不说话，也不再刻意提起什么。

　　冬日里的暖阳透过车窗，温静、舒适而惬意，少了夏日里的那份灼烧感，颜色也是浅浅的，像虞幸儿时在外公家偷喝的那杯青梅酒。
　　方怡歆的手机的提示音一直在响，虞幸才想起自己忘记了什么，问她：“你同事呢？”
　　“哦，我让他们先打车回去了。”

　　车子穿过道路两旁在冬季仍旧新绿的树群，沿着绿荫湾一路绵延的绿色前进。朦胧的光从枝叶间浸下来，远远望去，悦榕公馆如同笼罩在一片金光下。树的颜色也是青绿，高低错落有序，往后是漫山云雾的山峦。
　　外来车辆不准入内，方怡歆特意摇下了车窗探出头和门卫招呼。幢幢独立小洋楼的四周是铺满鹅卵石的小径，绿化带里种的是白山茶。
　　虞幸的车在右边那排的第三栋前停下，刚好可以瞧见门前小花园里的那只竹编吊椅。

　　方怡歆打算冲个澡，让虞幸自便。
　　“喝的都在厨房，遥控在茶几上，书房在楼上最里边那间……算了，你自己随便转转吧小幸姐，我去冲个澡。”
　　虞幸笑着摆手：“不用管我，我自己看看。”
　　她在书房里发现了一架有些破旧的无人机模型，或许是方知延读书时做的，在她这个门外汉看起来都觉得手法稚嫩。
　　墙上贴满了奖状和证书，几乎都是方知延的，妹妹的名字也在其中，比较零散。旁边挂的相框里有兄妹两人小时候的合影，也有两人毕业时的照片。
　　唯一的一张全家福，缺了一角，像是人为刻意裁剪的。

　　相片里穿藕色开衫手捧鲜花的女人应该是他们的母亲，方知延的眉眼跟她如出一辙。虞幸最喜欢的，也是这双温柔如水的眼睛，它让方知延过于锋利的面骨变得柔和不少。
　　所以，被剪掉的是他们的父亲。

　　那一瞬间，虞幸是发懵的，大脑像是被重物狠狠击中，致使她不能够集中注意力去想一些细节上的事。时间就这样在她不敢轻易喘息的静止中流淌着，直到方怡歆洗完澡走出房门叫她——
　　“小幸姐？”

　　虞幸回过神，触电般收回伸出去的手，匆忙整理好情绪走出书房，一刻也不曾停留，“我在书房，就出来了。”
　　方怡歆见她面色有些白，下意识抬手碰她额头，手背还带着浴室里的潮气，皮肤附着的香味是马鞭草和柠檬，有种夏日里一口饮下冰镇汽水的畅快。
　　“身体不舒服吗，脸色怎么这么差呀……”
　　虞幸握住她带着暖意的手，微微牵动唇，笑得有些勉强，“就是突然有点头晕，没什么事。”
　　“低血糖吗？我包里有糖，我去拿给你吃。”

　　还没来得及拒绝，一颗奶糖已经被喂进嘴里。浓郁的奶味确实让人愉悦不少，虞幸觉得自己的思绪也变得很轻很轻，躺在奶油味的云层里。
　　“小幸姐，等我换个衣服，我们就走。”

　　出来的时候方怡歆主动坐上了驾驶位，说是怕虞幸接着开车会累，毕竟她们待会儿要去的汤泉民宿在半山腰上，距离悦榕公馆有一段不短的距离。
　　虞幸没拒绝，继续让她开车的话很有可能会危险驾驶。
　　那张缺口的照片始终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车子跟着导航路线往玉都山走，冬季的白昼短暂，天色已经灰得厉害，连树荫都是灰沉沉的。
　　她们沿着盘旋的山路攀爬，一路上竟没遇到几辆车，四周寂寥无垠，只有车载电台放着缱绻缠绵的情歌。

　　虞幸隔着车窗拍下一瞬而过的路灯，成排的灯晕因为车速绵延成线，远处的夜色垂落下来，车窗反映出朦胧的雾霭，偷着浅橘色的光。
　　于是她偷偷在车窗写下方知延的名字，又快速擦去，手心触及到玻璃的冷，身子不由打颤。

　　秋律跟着律所的同事热热闹闹抵达玉都汤泉，这是在结束一个棘手案件后老板给予的奖励。
　　她在汤泉自带的店里选了件酒红色的吊带露背泳衣，下摆坠着波浪状裙摆，后背只一根细带绑着。换上后特意摆了几个姿势对镜自拍，照片发送的对象是她男朋友赵霁光。
　　赵霁光还在公司加班，看到照片后属于是一种看得见吃不着的恼火心态，作为代餐，他只能点上烟狠狠地抽。

　　秋律退出聊天界面，顺手点进朋友圈，虞幸刚发出来的那张照片她觉得眼熟，于是又返回去敲她：【你也来玉都山泡温泉啊？】
　　那头回复：【和方知延的妹妹一起，刚到门口。你也在？】
　　秋律：【我刚换上泳衣，酒红色的，老赵喜欢死了，叫我穿回家。】
　　秋律：【待会儿一起呗，我不想跟我那几个同事一起，特没劲。】
　　虞幸：【好呀。】

　　虞幸是没有任何准备直接来的，所以在商店里待得有些久，方怡歆帮着她挑了泳衣，黑色底的复古印花吊带裙款，从上半身看起来倒是和普通的裙子没什么两样，不过下摆只堪堪盖住了屁股。
　　又挑了两件一次性内裤和洗脸巾。
　　浴袍拖鞋、卸妆护肤和洗漱用品房间里会免费提供，全部是一次性、一人份的，用完就扔，保证了绝对的卫生。

　　虞幸住303，方怡歆刚好在她对门那间。
　　她们来得临时，没提前预约，自带汤池的独栋房早已经订满，只能退而求其次，定了另一个户外的竹林池。
　　秋律在微信里说要来找她，所以房间门没关，虚虚掩着，虞幸则进了洗浴室洗脸。洗完脸，刚好秋律也来了。

　　外套是进门后就脱了的，虞幸身上只穿了件树莓色的套头毛衣，她也不遮掩，泰然自若地掀了衣服下摆脱掉。
　　冬天衣服穿得多，虞幸不爱穿内衣，最多也就穿件带胸垫的背心。毛衣底下是一览无余，莹白的肌肤在光底下照得近乎透明。
　　她脱到只剩件底裤，拎着泳衣，又冲了个澡才换上。

　　过肩的黑发用鲨鱼夹随意固定在脑后，往下是优越的肩颈线。虞幸很少健身，也就偶尔做做瑜伽。她的仪态天生漂亮，走路也是直挺挺的，念书时就常被认错是隔壁艺术学校跳舞的艺术生。
　　秋律看见她总会想起培根说的那句“形体之美胜于颜色之美”，她觉得虞幸撑得起。
　　雨后回甘的白茶，胜过金秋的十里红叶，而她是一张不着笔墨的白纸，自带的凄冷破碎感会轻易要了人命。

　　秋律想见见她真正投入爱河的模样，让一张白纸染上别样的色彩。
　　而之前的那几段，她以旁观者的角度看，总是觉得不够尽兴的。

　　方怡歆收拾好后过来敲门，是秋律开的门，虞幸便顺势把两人介绍了一番。

　　一行人往定好的汤池走，秋律刻意放慢了两步，拽着虞幸小声问：“妹妹都在，哥哥晚上应该也会来吧？”
　　“我不知道，怡歆没跟我说。”
　　何况泡温泉是她们先前就约好的，但是因为太忙，太延后这么久。
　　但说实话，虞幸还是存有一丝期待的。
　　她希望能见到方知延。

　　方怡歆走在前面低头摆弄手机，也不知道跟谁聊天。到长廊口的时候突然停住脚步，回头看虞幸的那个笑容颇含深意。
　　“刚才忘了说，我哥也来了。这会儿应该已经到了。”

　　不等虞幸做出反应，她先一步踏上长廊。尽头有个穿简易和服的工作人员端着空托盘出来，看见她们时微微鞠躬，“酒水和小食已经准备好了，祝您有个愉快的夜晚。”
　　虞幸没说话，脚步却加快了不少，心情明显是愉悦的。

　　穿过昏暗的长廊，汤池被竹林包围着，入口处透出白色的光，还有温热的气体腾升，潮潮的，带着竹叶的清香。
　　虞幸一脚踏进去，男人光裸着上半身背对着她，听到动静回过头来，笑道，“来的正好，冰酒刚开，要来一杯吗？”
　　“当然。”

　　她解了浴袍，坐在池边先让双脚熟悉水温，才慢悠悠泡下去。
　　泳衣的裙摆浮在水面，像清晨里欣然睁眼的洁白睡莲，底下涟漪一圈一圈荡开，随着呼吸的颤动起伏，又如流星般跌落。

　　方知延将酒杯递给她，虞幸垂眸看他骨节分明，皮下透着青色血管的手。指甲修得干净整齐，纤细，白净，任何用来形容女性的词，都可以用在他身上。
　　他本就如冬雪一般崇洁。

　　他夸赞：“泳衣很漂亮，衬你肤色。”
　　“谢谢，怡歆替我选的。”虞幸抬手接过，指尖同他的相触，有种无声的电流飞跃而过。她抬眼和眼前人对视，浸着水汽的睫毛颤了颤，“说了可别笑我，这是我头一回喝冰酒。”
　　“这有什么。”男人又把放置在台面上的水果轻放在两人之间。做过防水涂料的木盘轻轻摇晃，稍稍飘出一小段距离。“最近还好吗，看你好像很忙的样子。”
　　虞幸苦笑：“是有点吧，不过做婚庆就是这样的，熬夜加班是常事。”
　　“既然这么辛苦，为什么还要选择入这一行呢？”
　　红冰酒入口有种甜美的厚重感，梨子和杏仁的香气盈满到快要溢出来。
　　虞幸抬头看顶上的水晶吊灯，恍惚间回忆起她最初决定做婚庆的初心，“每一对新人，他们把人生中最盛大、最华美的时刻交付给你，你忍心辜负吗？”

　　“好多人畏惧婚姻，可还是有很多情侣，他们一意孤行，做了爱情最虔诚的信徒，选择走进这座围城，那么你耗费精力为他们打造一座通往幸福的桥梁，也是一件非常有成就感的事情。”
　　“我的父母是一对模范夫妻，他们的感情非常和睦，每年都会精心计划结婚纪念日该怎么过。而我受了他们的影响，内心也一直一直，保持对婚姻的向往。所以，我总坚信地认为——”

　　“人这一生，在亿万分之一的可能性里遇见那个正确的人，也是一件极大的殊荣和幸运。”